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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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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做梦,梦见五彩斑斓的琉璃,刚要伸手去碰却发现这不是真的,即刻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我拼命挣扎却是徒劳。
每次醒来,我都满头大汗的。今天,也不例外。
我的家是书香门第,我是家中的独子,今天,是我搬回家的第二日。不因为别的,而是,我曾经不顾性别,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一个人。
虽然我还是会想起和冯蜀的种种回忆,但是一想到他欺骗我的事实,那些快乐就变得虚渺,渐渐销声匿迹。直到遇见锦萧,我的人生再一次被颠覆。
锦萧,是我学堂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因为身子骨不好,所以拖到十四岁才开始念书。而我,年纪尚轻便做了教书先生,准确的说,是在我离开冯蜀之后,回来家里做的先生。锦萧虽然只读了三年书,却有一张伶牙俐齿。他很洒脱,可以毫不保留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并不决定我对他的印象。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我的心事。在他面前,我成了一张透明的白纸。我也是男子,况且又比他年长五岁,可每次都在他那张巧嘴面前失语,许是心有不甘。
已是春分,这天,我安排学生们在学堂不远处的竹林里郊游,触景生情,我心有凄凄,便同学生们一起对诗作乐。
恍惚中,我顺口来了句:“春残花易落。”
一直低头笑而不语的锦萧突然抬起头对曰:“醉时还是繁花时。”
“不,这不工整!老师,我来试试!‘秋戚卷寒香’如何?”一位学生自信满满,傲气凛然。
可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诗中,由始至终,我肃穆着脸一直盯着锦萧。
我醉,繁花,皆为虚空,他又怎会明白那种痛楚。
那种蓄满后却被抽空感情和自尊的心情,根本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明的。没有经历过,又有谁能够体会?
“璃寒,让我猜猜你多大了。”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锦萧总是那么风度翩翩,他不顾我嫌弃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我身边的石阶上。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请叫我先生。”
“先生,你看上去这么瘦弱,也很年轻。最多年长我两三岁吧。”他依旧笑着。
我虽然瘦,他又是从哪里看得出我弱?况且,他的身子并不好,还大模大样调笑我,我便沉声道:“你念书迟,与我相差不大也不奇怪。我长你五岁。”
他说了声“哦”,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我立刻把脸别开,见我不吭声他也没说话了,就一直坐在我身边,偶尔看看我,装模作样看看四周。沉默片刻,天空簌簌下起雨来。雨点虽小,却很快沾湿了衣裳。我正要起身,突然被头上的什么东西顶住,给压了回去。再坐下的时候,身边那张脸温柔了几分,我看见他脸上的阴影,从不知道锦萧有出门带伞的习惯。
雨很快就停了,换来一束烈阳穿过树林映射在了我们脸上。春夏雷雨纷纷,四周散发着微热的青草气息,让人很容易记住这个特别的气味。
那日之后,锦萧数日没来学堂,他家管家来学堂告了假,说锦萧病了。于是,学堂老先生与我定了个日子准备去探望锦萧。
锦家世代为官,锦萧的父亲在县里当官若不是被身子耽搁,说不定锦萧也已谋了官职。经过几扇朱漆大门,我们走进了锦萧的房间。看见他的时候,丫鬟正在服侍他更衣。那件,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穿的白色罗纱。锦萧见我们来了,连忙要下床,丫鬟赶紧扶住他。老先生让他躺着便是。虽说有丫鬟扶着,锦萧脚下却发软似的站立不定,锦萧与我们打了个招呼,招呼我们坐下后,便半倚靠在了床上。
锦萧没什么大碍,许是那晚起风惹了伤寒。谈笑间,锦萧的眸子一直注视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我只好分散注意力,直到不经意的一瞥,看见窗边八角桌上摊着一幅未收起的画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块墨迹,却看不清画的内容。锦萧留意到我的视线后,立刻小声支会丫鬟收起来。
若不是那丫鬟动作拙慢,我也不会看见那幅画。
顿时,我满脸通红。我怎会知道,锦萧会画我。当他意识到画卷被我瞧见后,便开口笑盈盈地对老先生说:“我看先生长得眉清目秀,模样端正,于是斗胆偷画起来了,没想到一画就画了全幅。我自幼多病,闲来无事随手一画,所以,就养成了这么个怪癖。”
我看见画上眉头紧蹙的自己,记得娘说我只要一不开心,就拧紧眉头,难看的很。可是,画中人却显得俏皮中带点悠然自得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在撒娇,我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四周突然没了声音,我抬起头,正对上锦萧注视我的眼神。也许,他也是断袖。
可他看我的样子太过认真,认真到让我害怕。
谁说得与失不在一念之间呢。
我和锦萧在一起从没出过远门,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随他去寺庙上香。几个月后,锦萧留下了一封信,他说要去京城一阵子。我只知道,那里离我们县很远,还有一段我不愿再记起的过去。
冯蜀当年带我出城,为了功名利禄去娶大户人家的千金,将我赶走。他发现我有断袖之癖之时起便开始接近我,那是因为我父亲的名望。我父亲是他的功成身就的固本,他却过河拆桥。我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
当初冯蜀利用了我的感情,如今的锦萧他?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痛,我不敢胡思乱想。
那晚,我刚跨出书堂的大门,诧异地看着门口的男子,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真怀疑他前世是不是被人封了笑穴,这辈子这么能笑。没有久违的解释,他说道:“璃寒,我回来了。我来接你回去,走吧。”
我尽量不去看他,语气不怎么好的说道:“你不是走了么,还来干什么!”
锦萧拦住我,那是他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地对我讲话:“希望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再听无谓的解释,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这次我去京城,是看望一位久别的大夫。其实四年前我在京城大夫家养病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他说:“谁知人海茫茫,四年后,你做了我的老师。记得那时,我在铺子后间调养,隔着帘子隐约看见你为他抓药,一个人病了也是自己来取药,你常常蹙着眉头不说话。璃寒,你有快乐过吗?璃寒,我想让你快乐。对不起,我隐瞒了你,我想我是该告诉你的。”
他把我的心整颗捧了出来,在我面前为我治疗。
说我没有动容,那是假的。
往后的日子,锦萧专攻医术,一面在充实学业,一面病弱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起色。而我则继续专心做我的教书先生。
很快地,又将迎来新春。
除夕夜还没到,爆竹声早已响彻了整个小县城。酉时刚到,天色便渐渐暗下去了。我让孩子们也早些回去。
这天,我刚整理完东西,学生们居然一哄而上:“先生先生,嘻嘻,那位大哥哥又来接你回家啦。”
我严肃地干咳两声,他们都嬉笑着散了。
锦萧不避嫌地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出门,我听见老先生唉声叹气,他心中自是明了的。锦萧说过,到了老先生那个年纪,凡是都看淡了,不必忌讳。我想起那时在锦萧家,老先生还赞赏他的画作,心里竟坏意地觉得好笑。
我说道:“你也太明目张胆了。要是传来传去让大家都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撒娇似地说道:“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你又拦不住。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在乎,你是怎么想的。恩?”锦萧凑近了脑袋抵在我的脑袋上,我一把要将他推开。他现在身体好了,力气也够大,不但没把他推开,还把自己送进了他的怀里。
我感受到他轻吐着热气环绕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打我骂我也好,就是不准再蹙眉了。”他用手刮了刮我紧蹙的眉心,取笑道:“一把年纪蹙着眉,真是难看极了!”
我用手肘撞他的肚子,没好气地说道:“你年轻美貌,怎就摊上我这么个丑八怪。”
锦萧只是咯咯地笑,再次牵起我的手:“你要像那副画卷里的自己一般,调皮任性,也很可爱啊。”
“那张难看死了,你再给我画张!”我坚定道。
锦萧斜眼,那模样傻得像个孩子,他说道:“那就画全身咯,你给我画身体吗?”
我嘀咕道:“没个正经!”
“你想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
“好了,说不过你,烦死了。”
“烟花真美啊,璃寒,你看。”
顺着锦萧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最后一朵烟花灿烂绽放,随即落下。
我正要开口,锦萧已经凑到我耳边,呢喃道:“璃寒,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家吧。”
我点头,借着月光抬头望向他的侧脸。水琉璃、繁花、心醉,那些我不需要。我只知道,这辈子不能失去锦萧,无论有没有下个轮回。
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