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嫌猜》谢玉

11、第 11 章

　　我问她，你最喜欢哪个时间段的同学。
　　她说：“小学的同学最亲，初中的同学最铁，高中的同学最同甘共苦，大学的同学……最随意吧。”
　　还记得那首名为《童年》的歌么？“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罗大佑用了很长的时间，将童年记录到了短短几分钟的词曲之间。
　　可是听的人，同样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懂得这首童趣可爱的歌——童年，不能明白《童年》。
　　总想着要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像妈妈那样穿窈窕动人的裙衫，就可以像爸爸一样拥有性感的小胡渣。幼年时最无所谓的“无忧无虑”，终有一天会千金难买。
　　这将是林息映“最亲”的六年小学时光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犹记得小学一年级那个顽劣的小姑娘紧皱眉头唉声叹气：“6年哪，好长好长好长的时间。”
　　再长的时间都有尽头。
　　林息映的童年，一半在玉兰花一般纯白美好的校园，一半属于外婆家的小院子。这样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子，竟然拥有自己的像“百草园”一样的小园地，实在让我羡慕。
　　曹文轩名作《草房子》里，说校长桑乔是一个能用描述迷住一屋子人的高手；林息映向我讲述她在校园外的生活，同样迷住了向来住在钢筋水泥之中的我。
　　林息映的外公生前是A大中文系的教授，在A大的多次校园整改中搬过来挪过去，最终确定的住处便是日后林息映的“放养伊甸园”。十几幢两层的小楼，林息映的外公分到了某个单元的底层，虽然潮湿，却有一个极为宽阔的院子。
　　“屋外层层叠叠种了很老的梧桐，对，就是夏天会出现我的天敌的那种梧桐……很老啊，高过了两层的房子，所以连正屋都难得看到通透满堂的阳光，更不用说里间的厨房啊卧室啊，常年都少光，特别像《橘子红了》那样的深宅；房子的砖是墨灰色，夏天很凉快；屋子外有一个挨墙的石台，有时候天气特别好，我外婆就跑到外面来补衣服啦切菜啦，我也喜欢搬个小凳子就那石台做作业，然后外婆就说‘坐好了，女孩子家’……”
　　“院子　　里种了很多植物，有一株老高的芭蕉树，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芭蕉树的果实便是香蕉，一直奇怪怎么还没有香蕉的影子啊；紧挨着芭蕉的是一棵腊梅，冬天满树的黄花花，可香了，腊梅花泡水喝特别有情调……你知道最好玩的是什么？”
　　“是什么？”我正醉想着一树黄花冬里香的好景色，随口问道。
　　“你知道‘河麻草’吗？手掌似的大叶子，上面全是白绒毛一样的小钩子，碰到皮肤就惨了……以前那院子里阳台下有一大簇河麻，外婆常说‘小心河麻’，可我一直以为她说‘小心河马’，哈哈，就那么大的院子，我找河马找了好多好多年……院子里还有魔芋，外婆也常说‘别踩着魔芋啦’，于是我就奇怪了，哪里有什么鳄鱼啊？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你看过《一双绣花鞋》吗？很恐怖的，关于谍战的。”她歪着头，笑问。
　　“当然看过。”《一双绣花鞋》从父辈处听来，据说吓人的很，可剧情实在引人入胜。
　　“我和住隔壁的几个小哥哥小姐姐对‘谍战’很有兴趣，于是幻想我们自己就是地下党员，在□□里奔波……我们哪，打算挖条地道。”
　　“什么？”我惊讶，这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的冒险。
　　“直通学校的那种，真的真的，我们还请教了我那位手工课的老师，地道的盖子要怎么做，连工程图都像模像样画过了。”
　　“挖了？”我才不相信，堂堂A大会允许几个小屁孩把好好的校园变成土拨鼠之家。
　　“大概一米深……真的挖了，不过，就这么深，大概还是有一米多吧。”她比划了一个高度，“后来兴趣就淡了嘛，不过就算只动工了这么一点，也很有趣……我们遇到过好几次地老鼠，后来那个坑还掉进去过一个偷自行车的呢。”
　　林息映曾经说过一句很可爱的话：“没有爱恋过夜礼服假面的女孩子，就没有完整的童年。”她的童年，果真较常人更为完整鲜活。
　　唯有羡之慕之，当年鲁迅先生夜惧美女蛇，林息映也有一院子神秘的奇珍异兽。
　　这个院子，在林息映小学毕业那年，因为过于老旧，被列入了A大的拆迁计划。现在回忆起在那里度过的时光，分明是不可多得的桃花源。可当初，林息映的注意力是在那个放假之后就看不到的陈赫年身上。
　　2000年的暑假林息映过得无比煎熬。就连“夜礼服假面”、华华丹和《花颈鸽》都没有办法让她更欢欣。这是她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陈赫年之后第一个漫长的假期，她每天呆在家里画画看书，白天天气稍减炎热的时候也和就近的同学一起外出。可是每天晚上，在入睡前大脑出现空白的一小片刻，她会想起陈赫年的样子。老老实实听课的样子，风趣幽默给自己讲笑话的样子，沉默出挑和朋友在一起的样子。
　　11岁的林息映还不知道相思的苦楚，只晓得在心里出现陈赫年这个人的时候，她就觉得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糖果：酸里面冒出点点甜蜜的泡沫；甜甜的心思中，却还有微弱的酸。
　　谢如歆颇有些不耐，才几岁的孩子，天天守着音响听那些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不爱我的靡靡之音。她随手拿起林息映放在的书桌上的一张画，四开大的纸上全是才华奔洒的灵动，可林息映从市少年宫“毕业”已经要一年了，每天闲在家里画画，技艺进步极慢。寻思于此，谢如歆下班的时候在小区对面的“南意”艺术学校给林息映报了素描班。
　　在兴趣爱好这个问题上，谢如歆比其他“小升初”家长要开明。依林息映的成绩，上全市最顶尖那一所的确实有点困难，稍稍逊色的另外几所重点中学却也不差几厘，对林息映来说倒很容易；这样一来，让她做些喜欢的岂不更好，何况，美术比赛的奖状对于升学也是很有帮助的。
　　林息映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画板出现在“南意”的时候，一个卷发的高个美女正在给高级一班的学生讲人面，看到她进来，随手指了指初级班的围坐圈：“先画一下，待会我过来。”高级班里的学生也都转过头来看看她，似乎都比她年长的样子。
　　教室很大很大，有大大小小五六个小圈子围着各自的石膏细细描画，通共三四个老师在教师中指导。林息映依照美女老师的要求，在其中一个人数相对更多的圈子后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拿墨绿色的大夹子把素描纸固定在画板上，也开始“唰唰唰”动笔。林息映在市少年宫学美术的时候，素描已入了门，再加上她天生艺术才华，眼前的正方体不过是小菜一碟。
　　画着画着，身后突然有少年的声音：“常老师，你这回可赚到了。”林息映一惊，回过头，堪堪入目一张男生的脸。方才的卷发美女穿过重重人围走过来，低下头细看林息映的画，几秒钟后柔声道：“你再画几笔我看看，接着画下去。”林息映有些不好意思，拿起3B的铅笔往纸上凑。
　　几笔之后，常老师轻拍她的肩，“过来中级班试试。”话音方落，周围的学生都朝这边望，好奇的不得了。后来，林息映才知道，这个美人常老师毕业于国内某所数一数二的美术院校，年轻，做事认真，每一个新学员都要在初级班画上一段时间才会依照表现进行调换。许多在“南意”学了好几年的老学生都特别惊讶，难道当真是天才。
　　林息映红着脸，跟着常老师朝中级二班走，听到身后有男生问：“秦少爷，那小姑娘画什么样？”
　　方才在背后吓她一跳的那个声音笑说：“比你好。”林息映回过头，看到那男生对她友好一笑。“秦梓杨吴鹏给我安静点！”常老师对着两个嘻嘻哈哈的男生喊道，两人依旧笑咪咪齐声道：“YES，MADAM。”
　　“怎么写的，那个人的名字？”我问道。
　　“秦始皇的秦，目辛梓，杨树的杨。”林息映微点头，“难得我还记得。”
　　“你当然得记得。”我挑眉，“这么好的人。”
　　今天的林息映一身浅灰色连衣裙，披散着一头乌黑直发，在学校的咖啡店里托腮回忆。明明是个艺术家的绝好料才，真是委屈她跑到这里学理工科。
　　“连我自己都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好，才学好，脾气好，家世也不差……可是，喜欢啊爱啊，谁说得清楚。”
　　林息映坐在温暖美好的阳光下，兀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