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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罪证的围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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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
八月的艳阳天,太阳热辣辣得烤着柏油路,小城的街道亮得直晃人眼。
桑晓踩着拖鞋,扛着水桶打开家门时,便听到里屋传来他妈低低的哭声,中间夹杂着舅舅舅妈严厉的斥责,隐约能够辨别出什么“丢人”“变态”之类的字眼。
桑晓放下水桶,不由叹了口气:又来了!自从赵振来闹过后,他家就没有消停过!
0002
赵振是谁?赵振是桑晓的前男友!
对!是男友,不是女友。
也就是说,桑晓是个gay。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桑晓也一直没有告诉家里人这件事。拜赵振所赐,桑晓在他怎样都料想不到的情况下,出柜了!
0003
桑晓跟赵振在一起的时候,倒也没觉出他有多自私。就算赵振提出分手,理由是他要跟一女的结婚时,桑晓心里也千回百转得替他找到了台阶,赵家就赵振一个三代单传的独生子,他回去娶妻生子继承香火,确实是人之常情。
可是,在赵振带着他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特地跑到他家来,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指着他鼻尖怒骂他“不要脸”时,桑晓便一下子懵了。
后来桑晓才知道,赵振的未婚妻在赵振家里发现了一条手编的围巾,虽然有些粗糙,但显然是有人精心所织。
女人总是极其敏锐的生物,对一些细小的事情总有一些丰富的联想与神秘的第六感。
于是,赵振未婚妻就这条围巾揪着赵振不放,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振左躲右躲,躲不过,才硬着头皮说是别人送的。
赵振未婚妻一听,立刻色变,吵着闹着要跟赵振解除婚约,说是赵振还没结婚呢,就背着她找别的女人,要真结婚了,那还了得?
赵振哪里肯?赵振未婚妻也是有些来头的,家里在市里开了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她家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赵振娶了她,便相当于少奋斗了十年。而赵振家里却是极其普通,虽然在小镇上也是殷实人家,但到底是小门小户。机缘巧合,再加上那张尚算不错的脸皮,让他得到了这次攀龙附凤的机会,大概是个男人,都不愿为了以前的情人,而将到手的好事拱手让出去吧?
赵振便是这样的男人。他立马指天发誓,他绝对没有背叛过未婚妻,这条围巾纯粹是那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产物!
不信?送他这围巾的可是个男人啊!他赵振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
赵振未婚妻还是半信半疑。赵振咬咬牙,便带着未婚妻杀到了桑晓家里。
0004
桑晓看着赵振那一张信誓旦旦、振振有辞并且义正言辞的脸,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贱到追着男人的屁股跑。
当然,事实是当年赵振先追的桑晓。
桑晓从小就干净清秀得紧,就算在小时候一群四处疯玩的野孩子中,桑晓也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并不是桑晓长得多么帅气或是多么漂亮,而是他那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总是叫人心里没来由的舒服。再加上桑晓脾气总是那么温和,一笑起来,两颊便出现浅浅的酒窝,那小模样,纯净得叫人总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当年,赵振和桑晓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赵振便是为桑晓的这双眼睛与这对酒窝折服的。
那时候,桑晓还不是gay。
0005
桑晓听着耳边赵振喋喋不休的誓语,很是恍惚。这人说话向来甜蜜,当年也是这般铮铮誓言,只是如今换了对象。
桑晓想,当年自己怎么就相信了这个东西呢?
0006
桑晓出生在小镇一个普通的家庭,母亲租了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小车库作门面店,开了个小理发店,在人头上刮点钱,供养着整个家。
唯一不普通的是,桑晓的爸爸是小镇上有名的监狱犯。
说是监狱犯倒是夸大了些,也不过就是桑晓爸爸当年骑摩托车撞了个人,接着就被抓进了局子里,一蹲就是一年。
这事若是放在有钱有势的人家,真真小事一桩。偏偏桑晓家就是那种最没有权势的人家,查及祖上三代,都没有能帮上忙的亲戚。
又偏偏小镇落后且闭塞,前后加起来总共不过两条长街,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况且这事在当时还是被抓了典型,上过报纸,传的沸沸扬扬。在小镇人们的心中,桑晓就是个罪犯的儿子。
当年桑晓也不过十岁,就被妈妈送到了舅舅家寄养。
桑晓没哭没闹,那时候的他已经显示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早熟来。他知道,他的父亲犯了事,他的母亲卖了祖屋,砸锅卖铁换钱救父亲出狱,自然是顾不得他的。
母亲有母亲的考量,孩子留在小镇上,不仅要受街坊邻里的指指点点,或许还会受车祸受害者的报复,倒不如把桑晓送去市里的舅舅家,希望桑晓舅舅能念着自己小时候打工赚钱替他交学费的份上,好好对待桑晓。
母亲的这些思量,桑晓都懂。所以即使他吃着舅舅家的残羹冷炙,都没说什么;即使他被舅舅家长他一岁的表哥按在床上打,都没说什么;即使小升初时,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舅舅没让他去,因为作为寄人篱下的他,怎能比主人家儿子前途来得好,他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的承受了下来,直到高中他住了校,勤工俭学后,才脱离了这种生活。
母亲很少来看他,他知道,即使父亲出狱后,他们家也过得很艰难。父亲大概在狱里遭了什么难,本来就是不思进取的二流子,如今更是过一天算混一天了。
卖了房子后,两口子就挤在母亲店面后面的十平见方的小杂物间里。里面放了张床,门边是个小灶。
桑晓也就默默得打了更多的工,希望能够帮助家里脱离这样的困境。
0007
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就会打洞。
作为罪犯的儿子,桑晓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不,这桑家的小子就干出了这样的缺德事,居然上着杆子追男人!
这是桑晓的事情传开后,小镇上的人们对桑晓的评价。
面对母亲的震惊与父亲的抽打,桑晓什么解释都没有。
解释什么呢?虽然赵振说的跟事实偏差了些,不过他确实跟赵振好过一段日子。
瞧!那条彰显罪证的围巾还在他家灶台上搁着呢。
桑晓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年的大雪,天地纯净得就如当年他心目中的爱情。
赵振把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口袋里,“嘎吱嘎吱”得走在雪路上。桑晓就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偶尔,赵振回头望一眼桑晓,两人便是会心一笑。
那个时候,就算是这点小事,都会让桑晓心中泛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幸福。
赵振望着路边一对男女,悄悄对桑晓说:“瞧,那男的脖子上那条粉色围巾,可真好笑。一定是他女朋友织的,非要他戴上的。”
桑晓看到了赵振眼里微微漏出的遗憾,抿了抿唇。他知道,赵振虽然嘴里如此嗤笑,心里其实是羡慕着的。
两天后,当桑晓把那条自己熬夜完成的灰色围巾给赵振亲手围上时,赵振呆愣愣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后,便是狂喜。
赵振把桑晓跟自己围在一起,抵着他的额头,道:“桑晓,我会永远戴着它的。”
那个冬季,赵振一直围着那条围巾。
而事实证明,赵振口中的永远不过一个寒冬罢了。
那时候那般宝贝的围巾现在就如同破布一般被丢在他家的灶台上,如同桑晓之于赵振。
0008
屋里口若悬河的舅舅舅妈终于看到了门口的大活人,像是参观外星生物般上下扫了眼桑晓:以前是居高临下的施恩嘴脸,如今又多了憎恶不屑与鄙弃。
“哟,这不是我们桑大公子嘛。攀了高枝,就是不同啊。连人都不认识了?”舅妈尖酸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
桑晓默默脑补鲁迅文中圆规大婶的形象,抬头轻喊:“舅舅,舅妈。”
舅舅冷哼一声:“你这一声舅舅我可当不起,做出这种事,你不嫌丢人,我还丢不起这个脸呢!你知道那何琼是什么人吗?你也敢跟她争男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桑晓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何琼就是赵振的未婚妻。
“何琼家可是我们市里的高门大户,我还要在他们公司干到退休呢!我警告你,不准再跟他们家准女婿来往了,听到没有?”舅舅又严厉喝道。
桑晓突然就烦躁起来,也许是被外头火辣辣的大太阳烤着了,也许是被树丫上不停的蝉声叫烦着了,或者是被那条破败而又脏兮兮的围巾恶心到了。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见桑晓没有应声,舅舅的声音顿时又是拔地三尺高:“怎么?我说的还不对了?你还想跟男人纠缠?”
父亲也是一跳而起,拎了皮带就朝桑晓抽了下来。
“啪“,随着破空一声响,桑晓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紫色的抽痕——从额中一直划到左脸颊,那张本来秀气的面庞顿时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父亲呆住了,他没想到桑晓居然动都没动,生生接下了这一皮带。
母亲更是不知所措,扑上前来就拽住了父亲的手臂,惶惶然,生怕丈夫再出手。
舅妈推了推舅舅,舅舅这才反应过来:“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个教育是应该的。不过,妹夫,这个是你们家的事儿,关起门来自己教育就行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拉着舅妈旋风一样出了门。
门内,一家三口谁都没有开口。空气顿时像是结了冰,冷凝而又尴尬。
半晌,父亲一甩手,指着桑晓鼻子嚷道:“你给我滚!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母亲在一旁小声抽泣,呜咽:“我怎么命这么苦,养了这么个儿子……”
父亲又转头吼母亲:“哭哭哭,没用的娘们,就知道哭。”
母亲泪眼婆娑得指控父亲:“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
桑晓摸摸脸上那道伤痕,疼得都麻木了。
他想:我好像有点可怜,真的,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