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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族谱中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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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即使过去了很久我也依旧记得很清楚,比如小时候养的一株苦刺,没人喜欢我却宝贝的不得了,比如那时候祖父养了一只纯白色的巨狼被我揪掉了很多毛,一直到现在也绕着我走,又比如小时候不喜欢和同龄人玩,一得了空闲就喜欢一个人泡在老宅规模庞大的藏书室里。那由书本堆砌成的迷宫里常年弥漫着顶级墨水特有的芬芳,漫步于其间时,仿佛会渐渐的脱出时间的轨迹,行走在不知名的时间里,有不同的人,过去的,或是将来的与我擦肩而过。
这一方小天地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静谧是字与字的罅隙间似乎都传出细细的呼吸声,那里沉睡着一个又一个故事,悲伤地或是欢乐地,都最终变成了纸页上沉默的墨迹,等待着有一天,有人走过,指尖落在墨迹上,将他们唤醒。
藏书室的摆设已经数百年没有更改过,这个日新月异的大家族,每一天都在变化,但那些变化,似乎从来不曾触及此,这座老宅,这间书室,这一张圆桌。我惯常坐的位置在藏书室偏僻的角落里,连那些沉睡的故事也被隔绝在外,只有放着一整套家谱的书架立在一旁。看书累了时,我就会抽出其中一本,慢慢的翻看,家谱上记录的人大多都有画像,我看着那一幅幅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画像边上简略的写着他们的事迹,波澜壮阔的一生缩减成了短短的几行字,就好比一个人在这个古远的家族中所占的比重,轻轻地,惊不起一丝波澜。
我到现在依然记得我第一次翻阅到那一页时的场景,那时候我十二岁,正是公学放假的时候,夏日的阳光灼烧着它能到达的每一处,却到达不了那个僻静的角落里,我抱着一本神魔纪年所在椅子上看的入迷,故事里的男人神秘而强悍,是每一个男孩子都会羡慕的对象,那名字是我熟悉而亲近的,看完一本书,我趴在书架上翻找族谱,花了半个小时找出记载着他的那一本,怀着虔诚的崇敬翻开书,那是一幅画工精湛的肖像画,画里的男人坐在花园中,阳光明媚,银白的发丝也染上了温暖的金色,纯黑的服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五官英挺俊美,微垂的眼睑也挡不住那点漆似的冰冷黑眸,修长有力的手里抬着一本书,看的专注,只是一幅画,也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我许久才去看旁边的注解,所看到的内容却让我惊诧不已,除了名字和辈分,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其母凯瑟琳·隆,太元历三七七六年重回隆家,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后参加地球保卫战,功勋卓越,太元历三七八四年不知所踪,次年取消其继承人身份。”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强大的人,却只用只言片语来书写,那时候潜藏在心底的感情是什么,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是愤懑,还是觉得不值,只记得我第一次,抬着书不管不顾的冲进了祖父的书房质问。
那时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注视着我的目光慈祥又威严,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是给了我一份名单,让我去了解上面的每一个人的生平,我在那沉静的目光中退却。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我终于将名单上所有人的生平都整理了出来,做完这件事的第二天我就回了学校,在没有和祖父提过这件事,后来,我渐渐长大,回老宅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去,我依旧会坐在那个位置上静静的看书,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之前最后一次会老宅已经是六年前,那个时候的我依旧年少,依稀还带着傲气,离开了这里,一年又一年,心思似乎都磨去了棱角。十天前,老宅传来了祖父病危的消息,我从大陆的另一端赶了回来,一到老宅便去见祖父,那个幼年时能抱着我走上一下午的老人如今只能无力的躺在病床上,曾经慑人的眼眸已经浑浊,只是那安然沉静的气度却不是病弱可以掩盖的。
我坐在他的病床边,他已经看不清楚是谁来了,二叔在他耳边大声的说我来了,半晌,他抬起手,我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小七,那个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我和祖父小时候并不亲近,唯一能让他记到现在的,似乎只有那时候我冲动的质问。我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清,开口说:“我想明白了。”
他笑了笑,放开我的手,没再说一句话,那天我在他的床边守到半夜,直到出海的三哥回来,我才离开。
在老宅的日子,不陪在病床边上的时候我就会去藏书室,坐在很多年前的那个位置上,将那本族谱摊开放在桌上,注视着画中专注的男子,画边依旧是短短的几句话,我却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无论你有多伟大,当你的一切隐匿于这一页书卷中时,所有华丽的外衣都会被剥离,你和其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指尖滑过那行字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数百年前,他是不是也曾经和我一样,坐在同一个位置上,指尖滑过相同的轨迹,是不是会融开他的冷漠,嘴角勾出浅浅的弧线,只因这里是家所在的地方。我从没有觉得自己离他那么近过,仿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触到那指尖的微凉。
我现在伏在这圆桌上写下这些字,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崇敬和仰望,平静的去注视,一如,他会希望的那样。
米拉切尔·隆
太元历一零零三零年八月十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