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春秋》柚子沁甜

41、第四十章

　　当天下午，实验中学来北京比赛的这群老师学生们就踏上了回省城的路，顾忌着假期后的繁重学习，他们不得不提前往回赶。
　　在走之前，春朝特意去顾天正父子的房间去找人，本来是想找顾晓谈谈的，但是春朝没能敲开门。
　　但实际上，屋里是有人的，春朝侧耳细听时会听到隐约的声音。
　　春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想起衣兜里有前几天用剩下的便签本和圆珠笔，他拿出来画了个大大的笑脸，随手贴在了门板上就离开了，便签的落款是他自造的一个词“Sprumn”——Spring&Autumn，春和秋。
　　从初中开始，春朝的课本上就随处可见这个奇怪的单词，他相信顾晓会明白他的意思。
　　而春朝也的确没有估计错误，在确定他离开后，顾晓曾短暂的打开门取下便签，看到那张笑脸时，少年才刚短暂的露出一个炫目的笑容，随即就又被某人拽了进去……

　　入夜的高速路上，除了护栏上的小灯和窗外的月色，就再也没有其他可看的风景。
　　车已经开了快五个小时。
　　车厢里只亮着一盏晕黄的顶灯，司机师傅专注的开着车，其他人倦极了陷入深沉的熟睡，隐约有鼾声和细微的呓语从某个角落响起。
　　秋霖和春朝在后排的座位上，这时两人挤在一张窄小的沙发床上，秋霖脸冲春朝侧卧着，春朝则蜷卧在他的怀里，契合犹如锁与匙。
　　车窗上挂着薄薄的白纱窗帘，隐约能看到窗外斜挂天际的月牙，朦朦胧胧渲染开一层柔白的光。
　　秋霖的胳膊被春朝枕着，对方的鼻息就吹拂在他的下巴和颈侧，痒痒的热热的，好像奶喵肥嘟嘟的小嫩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他的心。
　　秋霖就着车厢里黯淡的光线，仔细的看着春朝的睡脸，心底满满的都是温暖和知足。
　　有春朝的陪伴，即使再长的旅途，对他来说，也是美满和幸福。

　　然而安逸平静的下一秒往往都埋藏着未知的恐惧与灾难。
　　先是一道亮的刺眼的灯光从车前直照过来，在车厢里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短暂瞬间中，秋霖一手攫住怀中的春朝，一手死死地抓住窗框，将两人尽可能的固定在床上。
　　司机为了躲避前头那辆以诡异方式出现、疑似闯错车道的卡车猛打方向盘，急速行驶的大客车猝不及防，打着旋顺着前进的方向冲了出去，车厢里顿时像翻滚的鱼罐头一样人和行李乱飞，惊慌绝望的尖叫哭喊四起。
　　秋霖牢牢地把春朝护在怀里，两脚扎根似的踩在床尾的铁栏杆上，左手则不要命的卡进窗框的缝隙，手指和手背被挤得变了形。
　　车厢开始打滚的时候春朝被惊醒了，因为被秋霖紧紧抱住，他甚至没来得及觉出恐惧。

　　起码过了十几分钟车厢翻滚的余波才平静下来。
　　这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摔的七零八落，还有几个人是相叠着摔在一起，胳膊缠腿、头发揽腰的纠结着起不来，也不知道到底伤没伤到、伤的怎样。
　　车厢里的灯全灭了，入眼的都是一片漆黑，平添了一种可怕凝重的气氛。
　　春秋两人原本是在靠下客门的位置，这时却变成车厢的底部，秋霖姿势僵硬的紧抱着春朝，一直就没敢撒手。
　　春朝好不容易才从秋霖怀里挣出手，摸索着摸上秋霖的脸侧，“秋秋……秋秋……回答我，秋秋！”
　　因为太黑暗，他看不见车厢内的情况，却猜得到一切都不容乐观。

　　秋霖的语气很平静，“朝朝，我兜里的钥匙圈儿上拴着个小手电筒，你拿出来给我照个亮，看看现在车厢里什么情况。”
　　春朝点点头，随即想到秋霖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赶紧应道：“好。”
　　说完话，他伸手去摸索秋霖的衣兜，找到手电后就拧亮了按钮，往周围一扫。
　　车厢里摔得到处都是东西到处都是人，看到有光线过来，意识尚存的几个人胡乱的叫了几声“救命”，又没动静了。
　　司机那边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恐怕情况很严重。

　　春朝回神用手电照照秋霖，不知道是不是手电灯光的关系，秋霖的脸色看着格外的白。
　　春朝从秋霖怀里让出去，踩着脚底的铁栏杆小心的往外挪了几步，“秋秋，你这样能出来吗？”
　　秋霖嗯了一声，“朝朝，你踩着栏杆先爬上去，看看能不能够到安全锤，能够到的话，你用它把窗玻璃敲开，咱们好往外爬。”
　　春朝明白这时刻不容缓，确定秋霖还意识清醒后，就按照他的话去行动
　　——而唯有真的动起来才知道，他刚才被秋霖保护的有多好。

　　春朝很顺利的找到安全锤敲开了窗玻璃，回身就去叫秋霖，“秋秋，你先出来好不好？”
　　秋霖忍着手臂和腿侧剧烈的疼痛低声应好，沿着春朝的逃生路线艰难的往外爬，春朝用了二十分钟，他却用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他爬到车外，春朝早已绕到车前面敲开了驾驶室的大玻璃窗，帮助十几个仅受轻伤的其他乘客爬出了车厢。
　　高速公路上一片狼藉，春朝秋霖之前乘坐的大客车斜横在路上，把单向的双车道占的满满当当，刚才那辆卡车撞断护栏冲了出去，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有后来的车打着应急灯停在大客车后，路面上光线还算比较明亮，有人站在灯光里嘶吼着给110、120打电话，更多的人则忙着救人去了。
　　春朝一回头看见秋霖站在他身后十几步距离的地方，浅色的短袖学生服上血迹斑斑，左手臂软塌塌的垂在身侧，指甲翻起的指尖鲜血淋漓。

　　春朝没有防备，遍体鳞伤的秋霖吓得他腿软，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快忘记。
　　秋霖哑着嗓子叫他，“朝朝……过来扶我一下。”
　　春朝下意识的抬脚往秋霖那边走，到了跟前眼睛瞪得眨都不敢眨，两手虚虚的扶着秋霖，却不敢真正的靠过去，“秋秋……你……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秋霖眨眨眼，“也就是淌了点血，我其实没多疼，你别太担心。”
　　春朝憋着气忍着泪，喉咙里的硬块堵得他难受，小心翼翼的去摸秋霖的指尖，沾了满手的红，“你指甲都翻起来了，秋秋……”
　　秋霖抬眼看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忙着救援，没人注意他们俩，他低头单手把春朝抱进怀里，拍着他颤抖的肩背安慰道：“我没事，朝朝，乖，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春朝偎在秋霖怀里呆愣愣的点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秋霖很怕春朝想起父母去世时的事情。
　　尹恒夫妻去世那天，在他和春朝的回忆里几乎每幅画面都充满了鲜红的血色，所以在察觉自己受伤时，秋霖就揪着心，生怕春朝又要胡思乱想。
　　但不知道春朝是真的没事了，还是被车祸吓傻了，他只是缩在秋霖的怀里任他抱着，脸藏在阴影里，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约莫过了半小时，有附近郊县的救护车从路口驶了过来，急救的医生发现秋霖后，带着他和春朝上车直奔医院。
　　跟秋霖、春朝同车的，还有扭伤了脚踝的倪佳佳，以及她被摔成脑震荡的母亲。

　　说起来秋霖还是挺有数的，他伤的看着很严重，但其实就是左手臂在剧烈碰撞后脱臼了，两腿也刮破了皮流了不少血——要论疼痛的话，最疼的是他左手翻开的那些指甲，真是疼到钻心。
　　大夫给秋霖清理伤口的时候，春朝一直垂着头站在他的身边，一手握着秋霖的右手，一手抱着秋霖的头不让他看大夫的动作。
　　然后，每当大夫从秋霖的伤口中取出玻璃碎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春朝就会抽着气抖一下，抖的大夫都不忍心了，“小朋友，你要是不敢看，就先出去等一下，你哥哥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春朝固执的摇摇头，也不去解释，“大夫，我没事，您继续吧。”
　　秋霖闷在春朝的怀里叹息，“朝朝……”
　　春朝搁在秋霖肩膀上的手臂紧了紧，“你闭嘴，乖乖听话。”

　　大夫被这小哥俩的互动逗得忍不住发笑，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快细致，生怕再惹得春朝发抖。
　　伤口花了将近两小时才彻底处理好，护士给秋霖找了崭新的病号服换上，带他们去了医院专为车祸伤者准备的病房。
　　春朝和秋霖进门才发现，屋里已经躺满了受伤的老师和同学，六张床只有最里头靠窗的还空着。
　　春朝扶着秋霖到床上坐下，隔壁床的吴老师头上缠着绷带，冲他们俩笑道：“说起来，这次还真得谢谢尹秋霖，要不是你们兄弟俩反应够快，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从车里逃出来。”
　　“大家都没事就好，”秋霖靠坐在床头，拍拍床沿让春朝坐过去，“我那也是侥幸。”

　　吴老师端详着沉默的春朝，试探的问道：“尹秋霖，你哥哥哪里受伤了？”
　　秋霖笑了笑，“我哥没事。”
　　吴老师失态的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没受伤？！”咂咂嘴，忍不住惊叹，“真是好运气。”
　　春朝心里像是扎进一根细刺，疼得他皱眉，“不是运气……”他的声音很低弱，除了身边的秋霖，谁都没听到。
　　秋霖用右手握住春朝，安抚的捏捏他的手背，用口型对他说“我愿意的”。
　　春朝的眼眶蓦地泛热，赶紧别过脸，吸着气把将落未落的眼泪憋回去。

　　很快走廊外的时钟就敲了一响，夜色愈加深沉，护士过来关了灯，病房里的人声渐渐停歇。
　　春朝怕碰到秋霖的伤口，很小心的侧卧在他身边，身后就是床沿，简直要悬空了。
　　秋霖伸手揽着春朝往自己怀里一按，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朝朝，我没事，你别乱想。”
　　春朝短促的微笑，“我没有乱想。秋秋，快睡吧。”
　　他说了要和秋秋在一起，就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徒惹秋秋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