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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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唐婉再也耐不住性子，把绣好的一身嫁衣仍给秋雨描补。赫舍里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把她喊到院子里一顿耳提面命，唐婉哭丧着一张脸去看经希。今儿是十五，王府里每月十五这日通常是要聚在赫舍里氏处吃一顿团圆饭的。经希少不得就要位唐婉开口，一旁的马尔珲却突然开口道：“若是你不爱做这些个，我倒是有宗事情给你。”唐婉和马尔珲素来没有交情，众人听了也好奇，纷纷道何事。马尔珲道：“年下就要到了，咱们府上交好的世家多有书函往来，往年都是经希和蕴端处理。今年不若你们三人一同处置如何？”这屋里的人都是人精，略一转心思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唐婉日后嫁到八贝勒府，定是当家福晋了，胤禩单独开府，自然不像安亲王府上有妯娌兄弟相互扶持，一切都要自己照应着来。是以除了管家诸事，还有许多事物要了解。
赫舍里氏却皱眉道：“她是要出嫁的女儿家，如何好到处乱走？”唐婉马上看向经希，经希是惯要为她说话了，赫舍里氏自然先于他道：“你也不必说那些个歪理来，我到底是嫁过这些女儿，还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唐婉心中哀嚎一声，脸上是忍不住的失望神色。忽见蕴端起身道：“额娘，儿子想着俗话说娶妻娶贤，这个贤字不单是内宅的俗事，连外宅的事故也要略知一二才好。”经希也道：“儿子想不如就在大书房，那里离内院也近，前院也不会有人来。”
赫舍里氏闻言便思索起来，她入王府较晚，彼时府中的一些事情皆是有了定规，只要大体不错就对了。可眼下胤禩是要开府的，这开府的事儿自然复杂的多了。而且这头一件事都是往后比照的对象，都是要千万个仔细小心的。唐婉就算十分聪颖，一时也不能知晓，更何况如今看来她先被岳乐经希等人，后被宜妃宠得都是嫁人的年纪了，还是一团爱玩的孩子气。单看她方才还不住对经希使眼色便知她的玩心还没退，往日在府里尚有岳乐可以震慑一二，如今可不是没法没天了？这么想着，赫舍里氏又看向了蕴端。唐婉素来怕这位舅舅，倒不为别的，只为他那一肚子诗书磨起牙来让人昏昏欲睡不止。唐婉最厌死读书，多少年的应试教育还没受够么？经希倒是因材施教，见她兴趣广也常说些军政故事来听，又拿着岳乐举例，唐婉果然百听不厌。岳乐乃是唐婉平生第一推崇之人，那书房里岳乐用过的一纸一毫都是好的，定然有一番这般那般的缘故。偏蕴端和经希正是相反的人，经希素来爱把不羁放在明面上，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实则心里很有思虑。蕴端则是看起来古板无趣，实则有着文臣墨客十足的性子，对凡尘俗世大多是鄙夷的。这点和他的双胞胎姊妹兰珠倒是颇为相像，是以初来王府的那几年，唐婉对他二人多为忌惮。
赫舍里氏此时想来，若蕴端肯出手教导唐婉一二，定然是比经希管用些，又是从未见过蕴端为唐婉开过口，自然没有不允的。其实蕴端也是看在和唐婉一同念过几年书，也算是她半个先生。眼见她要高嫁，恐日后更不得自由，也就顺着经希纵容她这一次。出嫁女儿难归宁，纵使同在京城，无事也不好常往家跑。因此焉知这不是她在家纵情玩乐的最后一次？
其实要说这几人中，唐婉和乌尔占的性子最为相似，只是乌尔占当初先是成日价的在玩疯玩，后又被岳乐拘在院子里，因此最不熟悉。反而是经希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又比乌尔占多一份细致体贴，这些年来和唐婉相处得最得宜。人往往便是这样，越是相似的人越是不容易相容，偏要带那么些不同，才有着说不出的默契来。
众人商议定了唐婉的事情，次日经希便遣人来请。唐婉用了早膳，驾轻就熟的来到大书房。经希蕴端早就在此等候，蕴端照例是拿着本诗书看着，经希则是把一些账目也拿了过来，在前面抱厦处设了屏风。因他如今管着家，倒不好为了唐婉全丢下了，因此若有人回话，只在院子里立回，他在抱厦里理事。蕴端则是对这些事物全然不理会，一心沉浸在诗词歌赋之中。到底离年关还有段日子，此时并没有什么世家的书信往来，唐婉来此也只是做散心用。
刚在桌前坐下了，又翻出本山海经来读，就听见一阵铿锵的脚步声，抬头见正是乌尔占走进来。乌尔占进屋后，几人相见过了，他便不客气的对夏实道：“去把你们的好茶给爷倒一碗来。”夏实答应着退下去，乌尔占又指挥着身后几个丫鬟把几个红木、榉木、紫檀、黄花梨材质不等的书信盒放在唐婉面前，接过夏实献上的茶后，十分得意道：“十五哥不是要你学习打理书信么，眼下又未到年关，如何能得？到底是我今日便给你催来了这些，你且先看着。”说完见唐婉满脸的惊讶，经希在旁边则是哭笑不得的神情，再看蕴端已经忍不住转过身去窃笑了。乌尔占虽然鲁莽，但也是极为聪慧的，略一思量便知缘由，讪讪道：“我最不耐烦你们这样，若是想放你出来玩，直说便是了。偏拐着七八个弯寻出什么打理书信的由头，害别人跟前跟后的忙活。”唐婉心里默默吐槽道，明明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不愿费脑子去想。到底也是他一番好意，唐婉起身道谢。经希也是疼爱弟弟，帮着他解释道：“未到年下便有了这些，也是你用了心思寻来的。如今瑶儿拿着看了，等到年下也不至于全然不懂。”唐婉应了，蕴端也不好再一人独乐，正色道：“这是你十九舅舅的一番苦心，你可不要荒废了。”唐婉也十分乖顺的点头答应了，又道：“素日里回函执笔的定然是蕴端舅舅了。舅舅的字极贵重，外头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如今倒是便宜了这些人家。”蕴端的仕途颇为不顺，虽然岳乐早早在二十三年为他请封了多罗郡王，却在二十九年二月被康熙指责岳乐诸子封的爵位“似属太过”降为了固山贝子，三十七年四月又因故革了封爵官衔。至此成了闲散宗室，手中再无一点政权，只得成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略遣悲凉。
关于蕴端被革封爵官衔，唐婉也从胤禟口里知道了些缘故，原是康熙得谕旨道：固山贝子袁瑞玉池生，各处俱不行走，但与在外汉人交往饮酒、妄恣乱行，著黜革。唐婉听了只为蕴端叫屈，康熙早就忌惮岳乐军政方面的卓然成绩，自岳乐薨了以后便再三出手打压王府。连马尔珲都收到了牵连，蕴端又是素日爱与文人墨客相交，不分高低贵贱的，康熙便拿了他来作伐。
后来的史书学者，莫不称赞康熙圣明乃一代明君，此朝此代的唐婉却觉得心凉。岳乐为大清江山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刚殁了一年，康熙便迫不及待的打压安亲王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贯的帝王权术康熙用起来得心应手，却不想凉了一个千古之后人的心肠。
初来的时候，唐婉不是不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千古一帝，不是不对巍峨庄严的紫禁城满是好奇。只是一年年过下来，看着帝王高高在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众人的命运如同蝼蚁一般渺小无力。她只有一阵阵的心寒，只有安亲王府，只有这里能带给她一丝温暖。经希也好蕴端也好，赫舍里氏也好富察氏也好，都是关心她替她筹谋打算的人。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王府仿佛就是最大的避风港。只要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就仿佛天下的苦难绝望都被关在的外面。那高耸的墙壁隔绝了自由，也隔绝了伤害。
只是如今这样的避风港，自己也在风云飘摇中。唐婉恍惚记起刚进王府时，经希带着自己出去玩耍被岳乐抓了个正着。岳乐因而气经希不务正业，经希反而淡淡道，如今的安亲王府并不需要一个能干的郡王。那时她看到了岳乐眼里对经希的希翼与不忍，看到了经希眼里的淡然与清醒。
然而多年后，一语成谶。
若非马尔珲能干，若非蕴端声名显赫，王府没落的速度，会不会慢一些，再慢一些？
一切无从得知，就算是英明如岳乐，就算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面对自己如此出色的儿子们，又怎么会不希望他们成才？又怎么忍心让他们一辈子默默无闻？他们都是世间的好儿郎，该被这个世界所认识所称赞。慈父如岳乐，又怎么忍心为了王府放缓没落的脚步，去阻挡本该属于这些孩子的美好未来？
只有经希，到底只有经希一人是如此的情形自制。他是岳乐诸子中和其父最为相像的，从面容到性格。他少年成名，风头甚至盖过太子。他有一双清冷明亮的眼眸，几次出入宫闱，便将那里头的人都看透了。他又如何不知帝王之疑心，帝王之权术？于是他激流勇退，甘愿做一个默默平凡的郡王，甘愿做能干兄长和才华胞弟的陪衬。也许他当时奢望的，只是安亲王府一切如旧，平安随顺而已。
多年之后，他是否懊悔过自己错过了这样多成名的契机？是否甘心做了帝王权术的祭品？一切无从得知，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