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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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粼粼，越来越近。刘定远想起这个自从葬礼过后三个月再出现时，忽然变得温润可亲，言笑致致的表叔，觉得身上本来热乎乎的汗珠都变成了黏糊糊的冷汗。
因为只有刘定远一个人能看出来，岚玥固身上狂暴的杀意，都收敛进了眼睛里，变成一点寒芒一样的东西。
他还会杀人，只是杀意隐藏的很深，让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杀人，会杀什么人，这比以前少年老成、总是面无表情的岚玥固，更让刘定远害怕。
马车到了路边，果真停下来，刘定远低着头看自己脚上的鞋子——那是一双大红的绣鞋，上面绣满了花草鱼虫，中心是两只彩色鸳鸯，正交头嬉戏。
“定远？”马车里传来一个微低沉的好听的男音，似乎有些温柔的沙哑，可是你再仔细听，却听不到一点沙哑的感觉，剩下的全是满满的温柔。
刘定远不情愿的抬起头，和岚玥固相视。
纵使见到的次数不少，可是每次见，刘定远都会因为他眼中那暗藏的杀机而激灵灵打个冷战。
岚玥固从马车的窗口里探出一只手臂和脑袋来。他黑压压的几乎要飞入鬓角的长眉扬起，似乎很惊奇她在这里，可是刘定远却分明又从他的嘴角看出嘲弄的笑容。
刘定远老老实实的回答：“表叔安好。侄女前些时日惹怒了皇帝，皇帝让我在这里静思己过。”
“那你为何打扮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当自己是个脂粉铺子还是首饰铺子？什么脂粉首饰都往身上放？还有你这衣裳？”
“是皇帝的意思。说让我打扮的女儿家一点，好记起自己的身份，思过思的更深切些。”
岚玥固哈一声笑出来，转而变成捧腹大笑，甚至笑出点点泪花。他一边笑，还一边用伸出车窗的那只手指着刘定远，好像不如此根本不过瘾一样。
刘定远听着他不休止的笑容，本来就晒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大了，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又有金色的小星星开始往外冒，撑了片刻，终于软绵绵的倒下去。
在眼前的黑暗来临前，她看到一个飘飘的身影来到面前，将她无力的身体接住，这人的面孔是如此熟悉。她还听到秦嬷嬷的惊叫：“刘小侯……”
不知在黑暗里沉浮了多久，刘定远才缓了过来，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也慢慢记起方才昏倒前的所有事情。
虽然她的头很疼，嘴很干，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舒服，可是并不妨碍她睁开眼睛。她不想睁开眼睛。因为在昏倒前把她接住的是岚玥固。
想到岚玥固无情的嘲讽和眼里的寒意，她宁愿自己一直沉睡下去。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刚醒来不到一刻钟，就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表小姐，老爷让你醒了就喝下这汤药。”
刘定远微微的挑开眼皮，瞥见床前站着一个黄衣女子，手中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她有二十四五岁年纪，可是白腻润滑的脸上，却带着七八岁小女孩儿一样的神情，黑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水灵灵的眼里氤氲着层雾气，满是乞求的看着自己，似乎自己再不坐起身来，她便要哭出来。见了这女子，她明白自己此刻定是在岚月府上了。
这个女子，是岚月固的贴身女仆雪菱，也是刘定远所知道的他唯一允许接近自己的女人。
刘定远无奈的坐起身，雪菱虽然心性小的像是个幼儿，可是一身功夫却出奇的高明，就连她的主人岚月固也不是她对手，看来早在刘定远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有一个功夫高手在身边，便是有这点不好，连装睡都会被发现。
雪菱看刘定远起身，嘴角露出欢欣的笑容，笑眯眯说道：“表小姐，大夫说了，你是中了暑，所以才会昏倒，这汤药是祛暑的，喝下后很快就会好起来。”
刘定远刚把药碗端到嘴边，忽然听见门边传来一阵轻歌，似是有人边唱边从附近路过。听那调子，在唱着京中时下流行的青柳曲，顿时眉毛一扬，顿生好奇。
岚月府的仆人，性情近些年来是越发的阴暗了，岚月固这个主子外表虽看起来明朗无比，可是绝不允自己的下人们嬉笑喧闹，连大声说话都会被责罚。反正么，岚月固是功夫高手，连隔壁屋子有几只蚊子飞的声音都能辨出，说话声音小点对他没半点影响。
岚月府上，接待客人的地方在外院，而不是她现在所处的内院。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她和岚月固，以及那个只知道吃斋念佛，整年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年迈三婆婆，就只有仆人了。
那么这个无视自己主子脾气，欢快无比高唱着歌路过的人是谁？
“雪菱，把外面唱歌的人叫进来。”
刘定远此刻对那个敢于在岚月府高歌的人无比的感兴趣，她将药碗往雪菱手里一放，下了命令。雪菱点点头，身子一晃，就鬼魅一样消失在屋子里，不到一息功夫，外面的歌声停了，又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雪菱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少女，两人相伴而入。
乍一见到红衣少女，刘定远像是见到了一团从远处被吹来的火焰一样。她从没想过，有人居然会用红纱裁剪成衣服。
一层层飘摆的红纱，轻柔的垂下，风一过，就飘飞起来，露出里面的一层，里面的一层飞开，再里面还有一层。这么多层轻纱做成的衣服，却丝毫不显肥臃累赘，反而像是一团瘦瘦的野火，摇曳着冲天燃烧。
这衣服里的人儿，也因此总也静不下来。
她不动，也似乎在摇曳着婀娜的腰肢。她不笑，脸上也似乎在绽放着红艳的笑靥。一切都是因了这野火似的一身衣服。
她在远处，你根本就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能看见一团红。等她到了近前，刘定远才看清楚她的脸。她的脸庞，居然出人意料的清秀。让刘定远觉得似乎在火焰中心看到一朵飘摇的柳絮。
她的眼睛细长，总是低垂，似乎怕和人对视。眼角微一流转，就有盈盈的水意。她的鼻子高高，可是一点都不英气，只因她的鼻尖是弱气的尖尖的，惹人怜爱。她的口唇小小薄薄，似乎是两瓣粉色的初绽蔷薇。而她尖削玲珑的下巴，因了低头，几乎要埋到胸前去。
“婢子红绡见过小姐！”
她微微弯身做礼，声音是清凉恬美的。红纱衣随着她的动作又飘飞起来，那高烧的火焰一样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是却衬得她的神情更加娇弱文静。
“你是何人，居然在岚月府里高歌？”
刘定远颇感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她这样文弱的样子，哪里像是有勇气打破岚月府禁忌的人。
“婢子是岚月府上新买来的歌女，刚进府不过三日功夫，是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若是哪里做的不对，还请小姐指正。”
红绡的声音带着点恐慌，似乎是因为惊吓，所以连头都不敢抬，可是刘定远分明听出了她话语里藏的很深的不卑不亢。这个女子，似乎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刘定远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你家主人不喜欢人家喧闹，以后别说唱歌，连大声说话都不行。想要唱歌，到了宴席上再卖力唱吧。”
红绡点头应诺，倒退着退下，直到了门外，这才忽然抬头深深而短暂的看一眼刘定远，急速的走开。这一眼，让刘定远觉得极为不自在。不过这是岚月府上的下人，不是她刘府的，她亦没有心情替岚月固代为教训。况且也只有岚月府才会出现这种貌似卑躬，实则无礼的下人吧。
待在岚月府的时间无疑是无聊的。雪菱年纪比刘定远大得多，偏偏却如同一个被大人的恐吓坏的听话孩子一样，除了遵从命令，什么都不懂。刘定远半句话和她没得说。至于其他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像锯嘴葫芦。岚月府的主人岚月固，却是将她往家里一丢，便去了同为四大世家的陈家说起这次南巡的事宜来。况且刘定远也的确不想看见他。
只是不和主人打声招呼就走，又显得太不礼貌。刘定远思量一会儿，去了内府的檀院，这里住着岚月家几乎被外人忘记的另一个主人——岚月冰。这位婆婆，今年已经八十多岁，据说自岚月固的父母双亡后，这位本来话就不多的老太太，更加是除了念佛声外，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别的声音。
檀院里，淡绿的小池塘边青草茵茵，高大的梧桐木上蝉鸣声声，听的有人近了，蝉鸣声戛然而止，露出本来被蝉鸣声盖住的不急不缓的敲击木鱼声，这木鱼声连绵不断，悠悠扬扬，一声一声似乎一直会响下去，时间在这个显得有些简陋的小院里，给人一种停止了的感觉。
推门进了正对大门的佛堂，只见岚月冰闭目坐在高大的佛像下，一手念珠，一手木槌，两腿盘成莲花座，安宁祥和的像是自出生就是这个姿势。
“三婆婆，我是刘家小四，刘定远。我走了！”
刘定远闻见鼻端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连开口的声音都小了几分。老太太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反正是半点反应都没。刘定远话一出口，心里就安定了，理所当然的掩好门出去，这就准备回自家府上。
岚月府的内院无比巨大，刘定远缓步前行，走了两刻钟功夫，才远远看见连接内外府邸的那扇大门和门前那谭幽深的湖水。正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三个身着宝蓝衣服的人急匆匆从门里走过来，他们人手一柄雪白的拂尘，帽上的小纱翅因为走的急，所以一摇一摆。刘定远遮目看了看，自言自语咕哝：“宫里的公公们这时来干什么。”
此刻的天色，已经微微掺进了点暮色的阴影，离晚上不远了。
刘定远本来以为自己会和那几位公公们擦肩而过，哪成想离他们还有一大段的距离，打头那位身材有些微胖的何公公就大声叫起来：“刘小侯，刘小侯请留步。”
“岚月将军去了陈家商量南方水灾事宜，现在不在。”刘定远好心的告诉了何公公岚月固的消息。毕竟有几次她惹的龙心大怒之时，这位何公公还曾替她说过几句情，两人多少算有些交情。
“刘小侯，咱家便是来找你的，不是为了岚月将军。”何公公远远的就大声回应起来，满脸堆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