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Scene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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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
根据黑主学院的规定，夜间部的上课时间从夜晚八点开始。但是一般夜间部的学生却会在六点多就离开月之寮，前往教学楼。于是在五点将昨“晚”玖兰枢处理过的文件带回去并且送上新的文件就成为了一条拓麻的习惯。
轻叩门板三下，门内传来了低沉平静的声音：“请进。”
走进房间内，无声地将门关好，一条拓麻笑着把文件递过去：“这是刚刚送来的文件，枢大人。”
“嗯。”褐色头发的少年接过，放在一边，继续拿起笔工作。一条拓麻则熟门熟路地从桌案上的一叠文件中拿起一份，开始阅读上面的批示并作出相应的详细注解，以便拿到指示的部下能够准确无误地执行命令。
半个小时后，一条拓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啊啊啊，如果小初在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们都能省不少力呢。”
玖兰枢手中的笔一顿。
“对了，最近我出去的时候遇到了更大人。”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挑错了话题，一条拓麻提起了另一件事，“看她的表现，她似乎还是和小初说的那样，执着于成为女王呢。”他的脸上现出回想的神色，略微带了点惊叹和伤悲以及惋惜，“我们谈话的时候提起了小初，更大人竟然说，‘如果那个人不仅仅是Level D的话，一定是我最强的对手’呢。小初她……”
话说到这里，便再没有了声音。那句未竟之语宛如春末时脆弱的柳絮，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一条拓麻看了看玖兰枢，后者完美的脸部线条在灯光的勾勒下带出了几分冷漠，于是他耸了耸肩，继续看文件。
类似的话他也曾经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尽管看起来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他的的确确曾那样真心诚意地敬佩过她，真心诚意地为了能够和她成为朋友而感到高兴，甚至真心诚意地为她收集棒棒糖和华丽的哥特服饰。……可惜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然而对此最感到伤心的，还不是他。
一条拓麻的笑容依然灿烂好看，依然像她所说的那样“kirakira得一看就让人觉得这个人要不就居心不良要不就面部神经坏死导致只能保持这个表情”，心底却在轻叹。
对枢大人来说，小初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他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被温柔的母亲救回来的，被不知道哪位纯血种大人咬了而后随手扔在雪地上的女孩子，凭借着他们一家人的血避免了走向Level E的命运，从而成为了血族社会最底层的Level D。
当时的枢大人只有七八岁，小初却已经十一二岁了，那么，一开始枢大人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像对待一个温柔的姐姐应有的情感呢？
但是说是温柔，其实那个人一点都不温柔吧。
最初的时候，一条拓麻对这个被枢大人称为他的部下，甚至还不许任何人动她的Level D，是隐约有着不屑的。
用她的话来说——弱肉强食，是世界恒久不变的真理。
可还是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管原因是什么，对她不敬的人在她心里的印象始终不会高。
于是在见识过她的智慧之后，他的态度终于从不屑变成了“虽然或许情感因素占了大多数，但是果然枢大人的眼光非常棒啊”。然而很郁闷的是，当他笑着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却总是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含着棒棒糖和他擦肩而过，被华美的衣裳包裹着的永远挺直的脊背透出难以察觉的骄傲，身后的裙摆被风抬起，形成高贵而美丽的弧度。
他抽搐了一下，跟着她走到了枢大人的书房，蹲下身勉强笑着问她：“呐，小初，为什么你刚才不理我呢？”
像个洋娃娃一样好看的金发绿眸的女孩子坐在地上，蓝色的宽缘帽上点缀着红色的蔷薇和白色的缎带，蓝色的裙子边勾着白色的蕾丝，铺在地上的裙摆像海洋一样托起了围绕着她的摊开的书本。听到他的话，她神情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对正在工作的枢大人说：“呐，枢，这个人……是谁？”
他一条拓麻以一条之名发誓，那一刻枢大人虽然笑容温柔，但是眼神里绝对存在着恶作剧一样的纵容和笑意！只听他说：“他是一条拓麻，一翁的孙子。”
“哦，是吗？”初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茫然，就好像根本没打算记住他是谁一样，“真是对不起啊。我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人了，还以为你在和别人说话呢。”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块棒棒糖，又低头看起书来了。
小姐地上那么多书你到底在看哪一本啊……啊不对吐糟点错了，应该说你这种摆明了不想鸟我的样子到底骗得了谁啊！
一条拓麻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了解到“抓狂”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无论如何，都想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
——这样拥有源自灵魂的真正的骄傲与高贵，以及深邃的智慧以及优雅的风姿的人。
于是不久后，看着她处理过的文件的一条拓麻这样想着，下定了决心。
计划一：借漫画给她看，失败。
“真不好意思，这位一什么君，我对这种漫画没兴趣。更何况你这样微笑着硬塞过来的行为叫做借吗？”金发绿眸的女孩子斜睨了他一眼，提起裙摆径直走开了。
计划二：称赞她的智慧，失败。
“哈啊？佩服我？”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含着棒棒糖说出了一点都不可爱的话，“嗯，谢谢，但是……您哪位？”
计划三：称赞她的衣服，失败。
翡翠色眼眸上蒙了一层水雾的女孩子抱着枕头站在他面前，身上纯白的睡裙上缀满了蕾丝花朵，宛如将世间所有不同种类的美丽花朵都封印在了里面，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她掩住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闪耀的金发看上去有点凌乱：“拜托，同学，你三更半夜截住我难道就是为了夸奖我的衣服？如果这是您所期望的话，请直走在第二个路口左转，那里的衣柜里面有很多衣服，你可以直接去称赞她们本人。”
总而言之，无数个计划都失败了。
终于，在一年后，当一条拓麻找到了各种口味的棒棒糖加上十几套华美的哥特风格的服饰送给她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了她对他绽放的笑容。
微微歪着头，翡翠一样的绿色眼眸里亮晶晶的，盈满了笑意，樱桃小嘴弯成了温柔的弧度。
仿佛面前之人，就是她心里最最重要的那个人一样。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其实很可爱很温柔。
然后在看见他身后的枢大人的眼神后，他立刻改变了想法。
当时枢大人若无其事地走过他身边，拉起那个金发绿眸的女孩子的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告诉他：“对了，拓麻，昨天给你的那份文件可以明天给我吗？我急着要用。”
“当……当然可以。”
可以是当然可以，前提是他今天不用休息了。还有枢大人，五年后的计划书请问您为什么会有急用呢？嗯？
看着那个站在枢大人身后的洋娃娃般的少女眨了眨盈满狡黠笑意的双眼，然后绽放出的比恶魔更可恨的笑容，一条拓麻生平第一次深切地了解了“咬牙切齿”的含义。
——所以说这家伙浑身上下到底哪里跟温柔沾边了啊！
一条拓麻拿起另一份文件，瞥了眼桌后的玖兰枢，又低下头看起文件来。
MA，说那个家伙不温柔嘛，其实也不是不温柔的。
只不过她的温柔大多数都只给了一个人而已。
作为一个Level D，虽然实际上她是枢大人最有力的助手，但她并不能出席血族的宴会。而那些宴会的主要内容除了“安慰”之外大概就只有“相亲”了。跟在枢大人身后，训练有素的他有时候也差点会因为忍不住那些过于浓烈的香水味掺杂在一起后的奇怪味道而打喷嚏，而枢大人却似乎神清气爽心情平静举止行为优雅得体言语措辞无懈可击，仿佛那些气味和那些令人恶心的挑逗根本不存在一样。
每次宴会回来，一条拓麻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纯血种果然很了不起。
然而那个女孩子却不这么认为。
宴会回来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他正想把文件交给枢大人，却在书房外听见了他们隐约的谈话声。
枢大人一直都是非常敏锐且警惕的。可能是因为此刻是在她的身边，又过于疲倦了，才会没发现他的存在吧。
“枢，很累吗？”
“不……没什么。”枢大人的声音里有强撑的笑意。
“MO，骗谁啊。”仅仅只听声音，一条拓麻的脑海中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女孩皱鼻子的小动作，“你忘了吗？不让人担心虽然没什么错，但是刻意不让人担心，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的话，是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寂寞的哦。”
听枢大人的声音，他像是在苦笑：“……对不起，初。那个时候也是……对不起。”
她叹了口气，用像妈妈教育孩子一样的可爱语气说：“听好了，这次之后不能再忘记，让别人担心的时候，与其说对不起，不如说谢谢吧。”
“初……谢谢。”他轻叹。
“行了，我不问了。快睡吧，呐？”
“嗯。”
然后，一切归于沉静。
十几分钟后，金发垂地的女孩子悄悄打开门出来了，看到他稍微诧异了一下，却立刻恢复过来，拉着他走到了枢大人听不到的地方。
“文件给我吧，我回去的时候拿回去。”初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呐，怎么回事？”
“嗯？什么啊？”一条拓麻微笑。
初撇撇嘴：“装什么，那个距离你应该全听到了吧？”她挑了挑眉，“快说，怎么回事？是利用、安慰、还是……”
一条拓麻点点头：“就是那个哦。”
“哦——”她露出了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呐，拓麻，明天我要整理好的所有适婚的孩子的资料哦。”
“明天？大小姐……您也稍微体谅一下我吧？”一条拓麻笑着叹气，“别太过分了哦。”
怎料金发绿眸的女孩子漫不经心地轻哼了一声：“少来。本来就有的东西整理一下有多费力？我说明天就明天。MA，作为回报……”她微微一笑，“枢最近帮我找到了一本漫画，似乎就是你找了很久的那一本呢……嗯？”尾音上勾，妩媚地如同宴会里那些女人上挑的眼角。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遵命，初大人。”
自从和她成为朋友以来，被她使唤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说起来也真奇怪，为什么一个Level D会高贵优雅且高高在上得像一位纯血公主呢？
于是三天后，他又被使唤了。
“拜托了，摆个漂亮的Pose站在白鹭小姐能够看到的地方就好了。”女孩子双手合十，笑道。金色的头发看起来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于是一条拓麻就靠着墙站在白鹭更身后，听着两位女士因“偶遇”而产生的“闲聊”。
按照指示，他在白鹭更路过楼梯口的时候下楼，然后站在她身后，望着这个白鹭家的大小姐优雅的步姿。
然后那个女孩子以比她更优雅的姿态微笑着走来。他在逆光的方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戴着红色的宽檐帽，红色的长裙层层叠叠，摇曳出动人的风情，领口海蓝色的缎带系成了蝴蝶结，腰间绽放着一朵深红色的蔷薇。因为裙摆太长的缘故，看不见她穿着什么鞋子，但是她每走一步，就都会发出一声轻响，仿佛在敲击着听者的心门一样。
就算今天要来做这种事，也还是穿成这样华丽得一塌糊涂啊。果然不愧是初呢。
逆着光，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金发绿眸在女孩子在红裙的衬托下增添了几分艳色，她提着裙摆浅浅地行了个礼：“白鹭大人。”
“啊拉，你不是……”白鹭更惊讶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枢大人找我有事吗？”
初笑着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来找你的。”
白鹭更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哦？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可以试试啊。”初以目光示意她，“如果我出事了，你猜枢大人会怎么做呢？”
白鹭更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语。
“MA，其实我是在和你交易的啦。虽然枢大人不知道，但是他一定会同意的。”
一条拓麻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只要是她提出来的，枢大人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初的声音很轻柔，还带着几分笑意，仿佛是朋友间的谈心一样：“听说白鹭大人您的父母似乎更宠爱您的妹妹呢。不知道将来继承白鹭家的会是谁呢？”
“这种把戏早就过时了，继承白鹭家靠的不是宠爱而是实力。”白鹭更似乎很平静，不过这种平静放在这种时候，似乎应该做一个“骄傲”的注脚。
意外地你也是个有趣的人呢。一条拓麻微笑。
“是吗？”初笑着挑了挑眉，“不过听说您的妹妹紫姬大人实力也不错啊，最重要的是更大人您虽然人缘很好，但是论起和元老院的交情嘛，果然还是您的妹妹更好啊。有些事情，起到关键作用的，一般都只是少数人而已，您说呢？”
白鹭更沉默了片刻，道：“那么，说出你的条件吧。”
“其实很简单。您帮忙解决到枢大人身边那些芬芳扑鼻的叽里呱啦的鸭子们，而我，让您成为白鹭家的准继承人。”
“这算枢大人和我之间的交易？”
“不。是我和您的交易。”初笑着摇头，“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惊动枢大人。”
白鹭更再一次沉默了。这一次，她似乎在审慎地观察面前这个金发绿眸的Level D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初歪着头笑道：“安心吧，如果不行，即使是去请求枢大人帮忙，我也会为你完成这件事的——虽然我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你以为枢大人为什么会让我这个Level D跟随在他身边，还不让任何人动我呢？”
如果和她交易的人是一条拓麻，最后这句话肯定不能成为筹码。
因为他知道，枢大人之所以不许任何人动她，是因为在意她。
而白鹭更不同。她的确相信有真情，但是她并不相信真情可以抵得过权力和荣光。这就是白鹭家温柔优秀的大小姐最大的弱点。而初，凭借她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在仅仅见过白鹭更几面的情况下，极为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一条拓麻简直想击节称赞。
真不愧是初呢。他笑着在心中道。
后来初写了一封信给白鹭更，然后一个月后，白鹭更的成年宴会上，她的父母正式宣布，白鹭更是白鹭家的下任继承人。
一条拓麻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枢大人，因为他知道没必要。那两个人之间，有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深厚默契。
初……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呐。
起身整理好文件，一条拓麻在心里，再一次说出这句话。
然而此时，距离那个金发绿眸的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永远地离去的那一刻，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这样一想，就不由觉得，稍微有点……寂寞了呢。
一条拓麻微笑着跟在玖兰枢身后，走向了月之寮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Scene tw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