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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雨遥山中风雨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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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雨遥山中风雨遥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群峰叠翠,天青如洗。一叶轻舟出没在浩渺烟波中,行进如飞。我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船头,两眼怔怔盯着脚下。
叶萧寒看着我,忍不住道:“你从玲珑天出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怎么了?”我心中确实有些怅然,玲珑天里的遭遇太过离奇,沈墨飞,南冥海、蓝袍男子、赤霞,我实在想不出,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头脑中一片紊乱,理不出个头绪。
“唉——”我终是幽幽叹了口气。
叶萧寒有些无可奈何,道:“到底怎么了?我可不懂读心术,你若不说,我猜不出来你想什么。”
我想了想,开口道:“叶萧寒,你有没有常常做同一个梦?”
叶萧寒不假思索道:“有。”
“哦?”我有些好奇道。
叶萧寒神色大为得意:“我常梦见自己将来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侠,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哈哈哈。”见我一脸鄙夷,他只得干笑了几声,随即敛起笑容,正色道:“你的梦是怎么样,说给我听听吧。我对解梦略知皮毛。”
叶萧寒还真是无所不知,我不由哑然。想了想,终是向他徐徐道来:“我自幼便做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岛上,那儿花草鲜美,温暖如春。我走着走着,看到两个绝色少女,一个在跳舞,一个在抚琴。不过,我总看不清那抚琴少女的面容。后来,从花丛中走出一个神仙一样的男子,他每走一步,地上便开出一朵昙花,那男子叫那两个少女‘师妹’。”
叶萧寒很认真地听着我的话,见我忽然停了下来,不由道:“没了?”
“嗯。”我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适才在玲珑天中的遭遇,便道:“我刚才在玲珑天里,还看到了梦里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很奇怪?”
叶萧寒凝神想了想,于是缓缓道:“你经常梦见的那个岛,可能是你前世很熟悉的地方,比如,你生长的地方或是令你印象深刻的地方。那两个少女,也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至于那个男子,很可能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说不定,是你前世的心上人。”
我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前世与他有一段仙凡恋?”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的单相思。”叶萧寒眯着眼睛,嘴角微勾。“你梦见他时,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伤感、心痛什么的。”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确实,每次梦到那蓝袍男子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心中流淌,但我却无法准确地形容出那种感觉。伤感、心痛,似乎没有。那股莫名的感觉彷如一股极细的涓流,在我内心深处流淌。我辨不清它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它为何而流淌一般。
见我低头沉思,叶萧寒道:“那都是我随便说的,你不必太在意。不管如何,那都是以前的事,何必再去想?人生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好好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细细地咀嚼这这句话,心中认为极有道理。但又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问题忘了问。正想着,忽听得叶萧寒在耳旁道:“快到岸了!”
我忙转过身看去,果然,远远地看到一片青翠,绿影掩映中,一间竹屋若隐若现。随着小舟的推移,岸上的景象愈发生动、清晰了起来。最终,我们稳稳地下了小舟,三五步来到了竹屋前。
绿蓑翁和无名叟看起来别来无恙,他们见我二人带着玲珑天溪的水顺利归来,倒也欢喜。闲聊了几句后 ,我向绿蓑翁问道:“恕晚辈冒昧问一句,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绿蓑翁倒并不介意,他看了看窗外,微笑道:“今晚适逢月圆之夜,想来真是天意。”
今晚便可以知道爹爹的境况,我心下欢喜,忙道:“那可有晚辈能帮忙之处?”
“不需要,只要等到夜晚月亮出来之时,让月光照到镜上即可。”
见我不解,绿蓑翁又耐心说道:“那玉镜虽能让人看到心中希望看到的事情的宝镜,但却只能在月圆之夜,凭借月精之力施法。如果邱姑娘有想见之人的信物,那就更好了。”
我忙掏出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可以吗?”
“可以。”绿蓑翁点点头。
站在我身后的叶萧寒环顾了一番,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那玉镜现下何在?”
被叶萧寒这么一问,我才发觉这竹屋之中,确实没看到镜子模样的物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名叟指了指那玻璃鱼缸中的小黑,微微笑道。
我和夜萧寒这才知道,原来那颇有些神通的玉镜一直在小黑的腹中,每逢月圆之夜,小黑便会吐出那面玉镜,吸收月精。
是夜,明月高悬。我和叶萧寒站在屋外,看着绿蓑翁将玲珑天溪之水在草地上浇成一个圆月形的圈子,那溪水并未渗入土中,而是闪着一层盈盈水光。无名叟将玉镜放到那圆圈之中,咬破食指,将几滴鲜血滴在玉佩之上,复又将那玉佩浸放入窥天镜之中。
殷红的血丝在水中慢慢升腾,不断变幻。待浮动到水面之时,却纷纷停了下来,不断缭绕在一起,竟是变成了墨一般的颜色。
我紧紧握着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变幻的墨丝。
小黑依然优哉游哉地在窥天镜中游着,倒是一副宠辱不惊、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见水面之上,慢慢有了变化,有光影慢慢现出。许是夜色的缘故,只觉得那光影黑漆漆的一片,不断搅动、翻腾着,渐渐地、形成了一团黑色的硕长形体,上面隐隐有一角突起。
我们几个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团难辨所以的光影,一个个面上皆露出迷惑之色。我亦很迷惑,只是不知怎的,我心里隐隐觉得那团光影的形状有些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我着实想不起自己曾几何时见过这么奇特的物什。却没有留意,水中的小黑,不知何时停在了水底,静静地看着水面的那团光影。
正思索间,忽见光影变幻不定,渐渐又生出些新的形象来。除了原本那团形状奇特的东西外,在它下方似是多了一片荆棘状的突兀区域,在月光下看起来影影绰绰,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无名叟忽然往后踉跄了几步,以手指向窥天镜,颤声道:“海荆棘,居然是海荆棘!那个恶魔已经醒了!”说到这儿,他急忙拉住身边的绿蓑翁,眼中俱是骇色:“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见无名叟状似疯癫,我心下疑惑,却也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叶萧寒,他也紧锁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蓑翁勉强安抚住惊魂未定的无名叟,他转头看向我和叶萧寒,神色凝重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请坦白相告。”
我和叶萧寒对视了一眼,他走上前两步,恳切道:“晚辈是剑圣欧阳白的弟子叶萧寒。”
“晚辈是赤霞弟子邱雨夕,这次拜托前辈所寻之人是家父,家父是凝池县的一名普通商人。”
绿蓑翁听到“赤霞”二字时,眉头微皱。他重又打量了我一番,却自嘲似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也许是我想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唉——”他苦叹道:“你们随我进屋吧,我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你们。”
我和叶萧寒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们进了屋,想听个究竟。月光如水,夜色寂寂,草地上的水圈依然光灿影动。窥天镜静静地躺在水圈之中,水面上聚起的黑色光影早已消散。小黑在水中躁动不已,漆黑的眼瞳中不知何时竟多了几分戾气。
竹屋中,绿蓑翁安顿好无名叟,才放心地从内室中走了出来。转眼的功夫,他看上去竟苍老了不少,只是神态愈发平和。
他走到桌前,缓缓坐下身来。许是烛火昏暗的缘故,我倒觉得绿蓑翁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模糊。夜已深,竹屋之中的光线愈黯,气氛也愈发微妙。我心中忐忑之余,竟也生出几分听奇闻的期待。半响,终听得他开口娓娓道来:
“那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
“咦?”我心中有些惊讶,不由出声道。
一百年前?想到眼前的绿蓑翁竟已年过百岁,难道他也是修真之人?
似是看出我的迷惑,绿蓑翁朝我温和地一笑,解释道:“我今年一百二十岁。”
我点了点头,听绿蓑翁接着道: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原是个世家子弟,生性散漫,好打抱不平。平日里最喜欢四处云游,广交江湖朋友。记得那一次,我替一位开镖局的朋友追讨几个强匪,一路明察暗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泠桥镇,最后与那几个强匪正面冲突,交起手来,那几人见势不妙,索性求丢下武器,向郊外的山林中逃窜。当时我年轻胆大,血气方刚,见那几个强匪跑进山林深处,便也立刻跟了上去。
我当时并未留意,那山林入口处,斜插在草丛中的一块古旧石碑。后来,当我再次来到那块石碑前,战战兢兢地拂去碑上的厚重尘土,才发现那上面写着:入我雨遥山,枯骨无存。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真是悔之晚矣。”
泠桥镇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我尚在襁褓中便已离世的娘亲的家。泠桥镇不似凝池县繁华,人烟也稀少了些,不过那儿依山傍水,风光绝佳,历史上更是出了不少鸿儒、巨贾,更有入朝为官,官拜宰相者。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过雨遥山,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正思忖间,只听绿蓑翁接着道:
“且说当时我跟着那几个强匪进了山林中,只觉得脚下之路越走越陡,四周光线越来越暗。原本遍植着的松柏杨柳,也在向前不断行进的过程中,逐渐完全过渡成参天古槐。那古槐枝繁叶茂,树干更是粗得惊人,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上面的叶片均大如团扇,厚韧如牛皮,叶片的边缘形似獠牙,锋利无比。我现在就站在一棵古槐前,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一片槐叶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树干上切出一条深约半指的痕迹。我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那几个强匪,我顿时恢复了气力,朝他们大喝一声道:
‘不许跑!’
便拔足追了上去。
一路上,我只觉得两耳山风瑟瑟,空气中沉淀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泥土腥气,愈往前行,愈觉得浓郁刺鼻。我心中猛然一惊——是血腥味!
竟是血腥味!我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前方,林木愈发密集、高大,硕大的锯齿状叶片如藤绕般交缠在一起,遮天蔽日,阴翳森然。此时明明是正午时分,我却仿若进入了夜的世界。
无边无尽的黑夜中,惟馀我一人踟蹰独行。
在那遥远的前方,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
我不由踌躇了起来,心中暗悔不该如此莽撞。想着要不要原路返回,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讶然。
身后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竟是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只觉得林木幽深,影影绰绰。地上,似乎有物在缓缓蠕动,粗如水桶,看不清首尾。
我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向前继续走下去。
刚开始,我还能勉强看到那几个强匪的背影,但越往密林的深处走去,那背影就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远处。山风愈发地阴冷起来,仿佛能沁入骨髓一般。林中漾起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如幽谷回音,又如女子梦中的呓语。经过了初始的恐惧,我此时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我静下心仔细聆听,那声音说的竟是:
‘来……来……快来……’
我刚刚淡下来的恐惧之心重又腾起,心中已知此行不妥之极,但后无退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知又走了多久,四周依然是如织的密林,寂静幽邃,再听不到那诡异的回音。但我一颗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看着脚下不知何时变成红褐色的泥土,我心中愈发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恐惧。
红褐色的泥泞林地,黏稠而腥臭,放眼四周,皆是这种红褐色的泥泞腥土,仿佛这里自鸿蒙开辟一来,便是一片血的沼泽。忽然,我隐约听得头顶上发的枝干上传来声响,似是极沉极缓,却又蓄势待发。我不禁脊背发凉,顾不得抬头看一眼,忙向前发足狂奔。
“咚”的一声闷响,一个一个极沉之物猛地砸到了我的肩上,隔着薄薄的布衫,只觉得寒凉彻骨,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惧。那物竟是活的,沿着我的肩膀,竟缓缓蠕动起来,直逼脖颈。我大惊,忙伸手从肩上一把抓过那物,居然是一只巨大的水蛭,通体黑红色,约莫有初生婴儿般大小,一双豆大的血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令人心悸。腥湿的红色液体自它身上缓缓滴落。
是血!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左肩头已经湿了一大片,赶忙把它远远地甩到地上。可一抬头,却见树上不知何时,竟已聚满了这种古怪、巨大的水蛭。我不由惨呼一声,逃也似地疯跑起来,那些水蛭如雨点般种种地砸向我,成百上千,避无可避,我只得一边狂奔,一边伸出两手在身上乱抓。
早已记不清自己流了多少血,只记得脚下堆满了水蛭黑红色的可怖尸体,从四面八方犹自落雨般地砸来无数水蛭,前赴后继,令人胆寒。一股求生的欲望支持着我,与这些水蛭殊死搏斗,不知道跑了多久,隐约间似乎看到前方树丛间投来一抹阳光,心中大喜,愈发加快了脚步,此时我早已体力殆尽,甫一接触到那抹亮光时,我终于昏死过去。迷糊间,只记得那片亮光中现出郁郁佳木、山清水秀。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人救起。肩头、手臂等重创处已被包扎好,犹觉得有些火辣辣地疼。我此时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环顾四周,只见屋中陈设简朴,木桌、木椅、木门,均是清一色的松木。这里会是什么地方,救我之人又会是谁?
我心中思绪翻腾,正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身,这时只听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红裳女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登时满室生辉。只见她约莫双十年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铅华未施却丽质天成。我生平所遇的佳人或清丽温婉、或妩媚多情,皆是出类拔萃。但此时,我才发现竟无一人及得上眼前之人的万分之一,不由怔住。
红裳女子款步走近我身前,烟眸含笑,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将药碗递到我面前。
‘这位公子失血过多,索性并无大大碍,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她的声音空灵中添了几分妩媚,如云中锦铃、空谷芍药。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司马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原来是司马公子。’红裳女子柔柔一笑,道:‘我姓水,自幼便住在这里。这一带是雨遥山中最偏僻的山坳,一向少有人烟,不知司马公子为何会来到这里?’
原来我现在仍是身在雨遥山,我不由感慨。红裳女子听罢我的叙述,大惊道:‘难怪司马公子会受这样重的伤,那些畜生叫林蛭,最是嗜血,那片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早已被它们吸了个干净。它们口中有倒刺,如果不及时拔出来的话,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这可耽搁不得。’
听她这么一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分后怕。
她想了想,又关切地看着我道:‘一会儿还得劳烦司马公子随我到山坳中的水潭中清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