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竹子不开花

1、第 1 章

　　碰上我缺少写作灵感的时候，偶尔我会去找一两个好基友来，请他们吃顿饭，然后死皮赖脸地从他们那里要一些八卦素材。
　　阿真就是属于这一类的朋友，这小子虽然每次我约他的时候都会被他嫌东嫌西，但是只要在找个僻静的、能吃能喝的地方坐下，他那张大嘴巴就会把他知道的所有该说不该说的事一点不漏地都讲给我听，其中有些不乏是他唬我玩的噱头，但终归来讲，阿真讲给我听的故事都会让我为之倾心。
　　比方说前阵子我约他在滨海路一家静吧里吃下午茶的时候，他就给我讲了一些他堂哥的事。
　　“我真讨厌他！”阿真猛灌了一口啤酒后，对我说，“我从小就不喜欢他，虽然我们堂兄弟姐妹几个里面就我俩岁数差不多，我俩关系要说应该是最好，但是我就是讨厌他！他性格太古怪了。”
　　我歪着脑袋问：“怎么古怪法？”
　　“拿我们一岁时候照相时候的事说吧！虽然现在他爸妈早离婚了，但那时候我三叔跟我那个三婶的感情还是不错的。那一年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去山上玩，我堂姐堂弟他们家也都去了，临了所有人要一起合张影，大家都上去照了，就他闹别扭，死活不愿照。那张合影我每回看都觉得，他这人太别扭了！”
　　闹起情绪的阿真让我觉得很可爱，忍不住笑着说：“或许有人天生就不爱照相吧！”
　　“才不是呢！”阿真气鼓鼓地说，“他这人可爱臭美了！我第一张海军照就是去找他玩的时候照的。”
　　我纳罕道：“在他家照的？”
　　阿真说：“不是，去他家正好赶上他缠着他爸要去照相馆照相，我三叔就带上我一起去了，给我俩每人都照了几张。”
　　“你们那时候有合影吗？”
　　阿真听了我的问题露出痛苦神色，半晌才回答：“嗯……你别再提这件让我悔青肠子的事了。”
　　“明明是你自己提的，好不好？”我拍着桌子表现出气恼的样子，接着他话说道，“不过你俩合影了，对吧？你刚刚还说小时候会去找他玩，你们小时候这不是感情挺好的嘛！”
　　阿真瞪我说：“好什么？！那是老子我那时候年幼无知！谁小时候都有那么一段不长脑子的见着差不多大的小孩就爱贴上去的时间段，好不好？”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就算小时候我去找他玩，也从来都没觉得开心过。”阿真嘟嘟囔囔地接着说，“他那人特别傲，而且不喜欢听别人的意见。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玩，他会大半天都不理你，还用很恶毒的眼神一直在背后盯着你。如果正好赶上只有我跟他在一起玩，我可就惨咯！每次每次都是我先低头，他说怎么玩，我就得照着他说的做，我就好像他仆人一样。”
　　我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要知道阿真这人可是有名的刺头，一般从来不听别人指挥，而他的阿娜达也是个暴脾气，有时候见到阿真脸上挂彩，一般就是跟他老公互殴的结果。这样的人当年会给别人低声下气……我真有点想看看这位堂哥是个什么模样。
　　“其实虽然我都叫他哥，他并没大我多少么，我俩生日就差几天而已……”
　　我敲敲桌子对阿真抗议道：“讲重点！”
　　阿真一脸疑惑地神色望着我，问：“什么重点？”
　　“你今天为什么跟我提他？你到底讨厌他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他太傲了！弄的人都不爱跟他玩。”
　　“那你不去找他玩不就得了么？至于在这儿别别扭扭地讲他半天？”
　　阿真抿紧了嘴巴，沉默了半天后突然张口说：“他……他想抢我的爸爸……”
　　他这话让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不赖我多想，只是我腐了那么久的脑袋看一切男男关系都可疑，所以忍不住问：“你是说……你爸跟他……乱……”
　　“你那张嘴能不胡说八道么？”阿真怒视我。
　　我摸摸鼻子，抱怨道：“是你刚刚说他抢你爸爸嘛……”
　　“我是说，他想让我爸爸当他爸爸。”
　　我歪着脑袋在脑袋里算这个关系，问：“也就是他想让你三婶取代你妈？”
　　阿真一脸鄙夷地望着我说：“你最近查过智商吗？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他妈早改嫁了，我爸就算跟我妈离了，也不能看上他妈呀！”
　　“呸！臭阿真！姐我好歹是靠文字吃饭的，你敢怀疑我语文理解力比挖我祖坟还侮辱我！赶紧你再给我说详细点！他抢你爸到底什么意思？”
　　“他爸不是跟他妈早就离婚了吗？前阵子他让我爸去跟他妈和他照张合影，说是权且当一张全家福纪念着。”
　　我听了阿真的解释后更糊涂，问：“让你爸跟他妈？他自己的爸呢？”
　　阿真摊了摊手说：“我三叔精神有时候会有点问题，而且我堂哥跟他爸好几年前开始就有些水火不容。早些年我们都小，他不得不跟他爸住一起，现在好容易都长大了，他翅膀一硬就跟他爸断绝关系了，他一年前从家里搬出来后就再没跟他爸联系过了。”
　　我嘿嘿笑道：“断绝父子关系是不是你们家传统啊？”
　　阿真被他爸发现他跟男人胡搞时，也因为死不悔改而被他爸赶了出来。据我所知，他从家里搬出来都两年多了。
　　阿真略微得意地说：“那不一样，我是为了爱情。只要我家老爷子一松口，我马上回他身边当孝子去！我堂哥则是跟他爸纯粹有仇！”
　　“为什么有仇啊？好歹他们也是父子啊！而且好奇怪呀，他跟他爸有仇还想照一张全家福？”
　　阿真皱着眉头琢磨，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图什么。昨天我堂哥突然给我打了一电话，告诉我他找我爸去照相的事。你知道我因为我这癖好跟我爸都好长时间没联系了，昨天一听这事我都懵了，赶紧打我爹的电话，结果老头子电话那头老提我跟昂哥的事，最后我俩吵起来，到最后也没问明白他怎么就去给我堂哥当爹去了。”
　　“你跟昂哥最近还好吧？”
　　“嗯，”阿真应付一般地应了我一声，脑子里明显还在想着他堂哥抢他爸的事，皱着眉问我：“你说，我堂哥他为什么非要找我爸去跟他照相啊？他大街上随便雇一个男的不也一样吗？”
　　我有些抓狂，真不想听这小子讲他堂哥的事，随口编了一句哄他：“他大概是羡慕嫉妒恨你有个好爸爸吧！”
　　说真的，当我看到阿真脸上仿佛写着‘BINGO’恍然大悟一般的神情时，我为自己竟然说了个会让他继续讲下去的答案而后悔地想一头撞死。
　　“你说对了！”阿真一脸惊喜地神色望着我。
　　我有气无力地回他：“我说什么了？哦，对了，你有个好爸爸。”
　　“不对，不是这句。是你刚才说他对我羡慕嫉妒恨！”
　　“阿真，你还能再不要脸一些么？你一被爹亲赶出家门的可怜娃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啊？”
　　“但是我家庭幸福美满啊……”
　　看着我一脸质疑他情商的神情，阿真摸摸鼻子继续说：“起码在我取向特别的事被发现之前，我家庭很幸福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堂哥他爸妈离婚的事是发生早在你被出柜之前，是吧？”
　　阿真点点头，说：“他爸妈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离了。”
　　我头上好像有天使在对我大唱‘哈利路亚’，我特么的终于跟上这小子跳脱的叙事方式了！
　　“他爸妈为什么离的呀？”
　　阿真耸耸肩，摇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也小。不过听我妈说，好像是他妈跟别的男人有染。”
　　“哎？！”我有些意外地张大嘴巴。
　　“谁知道呢？那时候我也不太懂这些，我觉得是我三叔冤枉了我三婶也不无可能！我印象里三婶是很温柔的一个人，放到现在看怎么也不像是会随便出轨的！而且我三叔这里还有些不太正常。”
　　阿真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问他：“怎么说？”
　　“我三叔有很严重的妄想症。我爷爷好面子，一直不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就那么关在家里。不过我三叔那病也是时好时坏吧。平常好的时候看着还挺正常的。”
　　“他妄想什么？”
　　“说我三婶是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之类的。还说她连我们家这边的亲戚都勾引上了。”
　　我低头沉思了半天，然后抬头说：“其实你三叔很爱你三婶吧？因为太爱了，所以害怕失去她。”
　　阿真抱起胳膊仰头皱眉，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我不了解我三叔，大概我堂哥那怪脾气也是遗传自他吧。如果堂哥脾气不那么怪，我作为同龄人的，在他爸妈离婚的时候还能陪在他身边安慰安慰他，但是他那性格我太受不了了，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他性格也孤僻，从小就被他爸惯的有些瞧不起人，所以他爸妈离婚了后，我偶尔去找他，他也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我那点破事被我家里知道的时候，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
　　我问：“他说了什么？”
　　“他竟然对我说‘同性恋去死！’呐！你说我就算是个同性恋，我也好歹还是他堂弟啊！让我去死也太过分了吧？”
　　“或许他只是听说你的事后一时有些震惊吧，本意不是想说那么狠的话也说不定啊。”
　　“才不是呢！他是特意打电话来对我说了这么一句的！那语气可是相当恶毒！”
　　我吐了吐舌头，问阿真：“你是不是做过什么让他怨恨的事啊？”
　　“从来没有！”阿真很气愤地说：“我可从来没招惹过他！而且他头脑很好的，一旦违抗他，他会用很厉害的法子欺负我，我从来都不敢惹他的！”
　　我笑着说：“你堂哥跟昂哥，谁更厉害些？”
　　阿真想了想说：“还是昂哥好些吧，他对我最多挥挥拳头，我堂哥对我使的可都是阴招。”
　　“哎？比方说？”
　　“我小时候爱泡网吧，他不喜欢那地方，我不听他的非要去，结果他就生气了。我怕他跟我爸妈打小报告，求了他好半天，他让我跟他玩捉迷藏，说要是能抓住他就不跟我爸妈打小报告。”
　　“然后呢？”
　　“我大腊月的在外面找了他一晚上。”
　　我捧腹大笑，说：“其实你堂哥是喜欢你吧？绝对是的！他其实想拆了你跟昂哥，才说那么恶毒的！这种别扭的人的心思我最明白了！”
　　阿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央求我道：“姐，我知道你脑子不正常，但咱能把我堂哥想的正常些么？”
　　“你前面还说他脾气很古怪的！”
　　“他是很古怪啊！大概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
　　“生理期？”
　　“不，应该是他跟他爹共鸣的犯病周期。每次他爹一犯病，他就变得不爱搭理人，我偶尔去找他跟他说说话，他还对我迁怒。”
　　“怎么迁怒？”
　　“就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在我背后一直瞪我。我明明没招他没惹他的！真受不了他那时候的眼神。”
　　我叹气道：“那也没办法吧。他有那样可怜的爸爸。”
　　“是啊，好几次我都看到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呢。有时候还能看到他身上被绳子勒出来的印子。”
　　我瞪大眼睛问：“那么严重？你家里人怎么不管管你三叔呢？”
　　“我三叔犯病就那么一阵子，每次好了的时候会抱着我堂哥哭。而且我们毕竟不跟他们住一起啊！我们又不知道我三叔什么时候犯病。”
　　“有精神病的应该不能得到抚养权吧？你堂哥当年怎么不跟着你三婶啊？”
　　“好像是我三叔威逼利诱让三婶放弃抚养权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法院没把我堂哥判给他妈。”
　　“那他也可以自己去找他妈妈嘛！当妈的总不至于看着孩子被欺负成那样也不管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妈。反正据我所知，他以前从来没去找过他妈。他搬出去后好像也不是跟他妈住在一起。”
　　“因为他妈妈曾经有过错？”
　　阿真想了想，说：“他应该不会因为怨恨他妈妈才不去求救的吧！本身堂哥他要是会向人求救才不可思议呢！小时候我不懂事的时候，有回跟他吵架，我对他说了很重的话，我说‘你妈妈勾引野男人，你就是个杂种！’。”
　　我捂住嘴巴，斥责他说：“你这说的也太重了！”
　　阿真羞愧地挠了挠头说：“那时候真的跟他生气了么，而且又太小，说话不知道轻重。不过他也说的很过分啊，他揪着我衣服骂我说‘你觉得你的血就不脏吗’。”
　　我皱眉说：“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说你脏啊？他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恋了？”
　　“哪能啊！我那时候也就十一二岁，再早恋我也没那么早啊！”阿真抗议一般地挥拳头说，“而且我要真是打小就同性恋了，也早就在跟我堂哥的朝夕相处中被扭回来了。见识过他那样的男人，我还敢跟男人好吗？”
　　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显然，你堂哥还是没把你带领到正道上啊！”
　　“你还别说，说不定就是他把我带到这条歪路上的呢！我小时候有回在我爷爷家尿急，偏偏他占着厕所。我觉得都是男孩子无所谓么，打了声招呼就进去脱裤子，结果被他一下子推出来，害的我一不留神还尿裤子了。得亏我们家亲戚大多向着我，他被我爷爷当时就打了两拐棍。连我这个真同性恋那时候都没那么大反应，他反应那么大，你说，他肯定有问题吧？”
　　“哎呦，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是个招人爱的！”
　　阿真恨恨地说：“别瞧不起人！我小时候可是我爷爷所有孙子里面最得宠的！其次是我堂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爷爷他们家里人都不太待见我堂哥。明明知道我三叔有病，我爷爷他们也不把我堂哥带着身边照顾。”
　　“呃，是为了把你堂哥留在你三叔身边照顾他吧？不是说‘养儿防老’么？你三叔虽然没有老，但是好歹儿子该照顾老子呀！”
　　阿真摇摇头说：“真不知道我爷爷他们怎么想的。那时候我堂哥也还是个小孩子呀，而且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又被绑又被打的。你说那么小的孩子打就打吧，为什么还要绑起来啊？”
　　我正在思考阿真提出的这个问题间，就看到阿真好像领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般，露出惊恐的神色。
　　“姐，不会是我三叔他把我堂哥给……”
　　我一瞬间悟出了阿真没有说出来的话，慌忙安慰他说：“你别瞎想。要是有那么离谱，你家里人怎么不管呢？”
　　“但是，我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堂哥，我三婶也从来没回来看过她。还有，我爸知道我跟昂哥的事后，有次骂我也好像提到了我三叔……”
　　我有些无力地辩解：“……不会的，这太离谱了……”
　　阿真摇摇头说：“所以，他那时候才会骂我的血也很脏吧？因为我们家人都默认他被他爸欺负。所以他才会在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恨不得让我去死吧！”
　　我无言以对，只好垂下头保持沉默。对面的阿真也跟我一样垂着头，一副满怀心思的模样。
　　“姐……”阿真突然开口说，“……其实，堂哥他还是像要个正常的家吧……所以才想找个全家福，有一个像我爸爸那样古板的爸爸，然后有一个不会因为他爸爸而跑掉的妈妈……如果他是我们家的孩子，或许还比较好些……”
　　阿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黯然，语气也有些失落。我想安慰他，给他打气，说道：“不会的！伯父虽然生你的气，但是那是因为还牵挂你才会动怒啊！还有伯母不是一直在中间帮你们父子俩调解吗？伯父迟早会理解你的！”
　　阿真听了后开始低声哭，他说：“……我真的不想让他抢走我的爸爸……我总是给我爸丢脸……”
　　我试图安慰他，但他哭地太过伤心，甚至开始一个劲儿地灌酒，我劝不住他，只好给他家昂哥打电话来接他。昂哥倒是很快就来了，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却没法说清楚。昂哥叹口气把阿真搂在怀里准备离开，我很认真地向他道歉，本来是我约阿真出来吃饭的，结果却惹的他不开心。昂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拉着阿真的手离开了。
　　我在去柜台付账的时候，被服务员追上来。阿真在离开时忘记带走他的钱包。我是打算以后找个时间把钱包再还给他，但忍不住一时的好奇把钱包打开，里面是他跟伯父伯母的合影。
　　我不由得叹气，阿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只要是牵扯到感情上的事，他都会看的很重。他到现在也还只谈了这一场恋爱，结果却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虽然阿真一直没跟他爸说过服软的话，但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回家的吧……
　　但愿，阿真能早日与他的父母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