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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鹿原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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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鹿原镇。
雨越来越大,雷声隐隐轰鸣,紫黑色的天幕像一个巨大的覆盆,笼罩四野。青白亦或赤紫的闪电裂空而下,隐入大地。四野充斥着参天的古树,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狰狞。风划过茂密的枝叶,尘啸凄历有如悲鸣。巨大的雨珠砸在泥地上,土腥气一阵浓似一阵,几欲令人窒息。雨水激起的泥浆阻隔了视线,诡异的树影却偏在闪电的光华中时隐时现。陆小凤不由暗自叹气,幸亏花满楼看不见。雨并没有停下的趋势,树下也决非安全之所,与其在这挡不了几点雨的树下冒着被劈的危险等下去,不如找一下其它可靠之地。陆小凤询问似的拉了拉花满楼的手,花满楼也点点头。于是,两个人影渐渐消失在雨中。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似乎平坦起来,陆小凤举头远望,竟仿佛隐隐看见一点青莹的火光。心内狂喜,便拉着花满楼向那个方向转去。花满楼不由问道,路转了么?陆小凤在狂喜之下也没多想,顺口答道,是啊。然后就继续拉着花满楼向前走去。走了不知多久,青莹的火光仍只是那若即若离的一点,陆小凤终于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在这么大的雨夜,自已即使是拥夜视的能力,能看见的距离仍是很有限,何以竟能看到那么远的灯光,而在这荒山野岭,又从哪来的如此平坦之路。一念及此,陆小凤又发现了一件更令人惊恐的事情,他居然失去了方向感!
陆小凤一向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感觉,而这些感觉也着实救过他不少回,可是现在……花满楼忽然问道:“陆兄是否已然迷路?”陆小凤赶紧平定了一下心神,回道,“花满楼你别担心,很快就好了。”花满楼却平静的说,“你不必瞒我,刚才你的手忽然变得冰凉,以你的为人,想必一定是出了什么大岔子”。陆小凤见瞒不过,只得实说,“不错,我适才看见一点灯光,便拉着你朝那走过去,现在,却失去了方向感。”花满楼沉思片刻,缓缓问道,“可是在刚才转向之时看见的那灯光?”陆小凤答道,“正是。”
然后,两人不由一起陷入沉默。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已仿佛就是在那之后才失去了方向感。原来,那灯光并不是什么指引,恰恰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自已由于狂喜,却没有发现,竟没有意识道转了个弯子。花满楼目不能视,所以感觉到了,还问过他一句,而这却也被他忽略掉了。
也许,在这种环境下,眼睛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花满楼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静默。
“陆兄,不如我们顺路回走?”陆小凤只有苦笑,“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想是有什么故意引我们上路。如我所料不错,所谓的路应该只是我们的感觉,实际并不存在。向灯而行有路,往回走怕是不可能的。”尽管已有所预计,当陆小凤回过头后,仍是很不情愿的承认,路,确实消失了。花满楼不由变色,“陆小凤,你老实告诉我,你看见的灯火是不是青色的?”陆小凤急忙回到,“花兄你别乱想,这一定是巧合,不会是那个的。”花满楼却镇定下来,“你不必安慰我的,这肯定不会是巧合。你的感觉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青灯引,想来也不会被迷惑。”
青灯引,相传是幽魂的一种,被弃自杀的女子死后,由于是自杀不能投生,便留于世间作祟,而其虽为冤鬼,其力却弱,难有所为。所以,往往孤注一掷。由百名幽魂聚于一处,抽签以决,抽到的人便自坟(焚)其身,化为灯火,如此往复,直至最后一名。此物手提其伴所化的青灯,在雨夜现身,所见者则会在面前出现一条小路,不知引向何处,路雨中方现,雨歇即止。
花满楼即续说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陆小凤只得回答,“那火光却是青色,也正是有一条路。我们真的遇上了这个,可走了这么久却也没什么其它怪异,想是她只是想把我们引向某地吧。”于是二人不再说话,竟沿着灯走去。天已蒙蒙放亮,雨势渐歇,灯火也越越弱,终于熄灭。路,也在此时消失,失去的方向感忽然重现。陆小凤放眼四顾,原来仍在林中。身边的草齐腰高,只是树已渐稀,想是近于林边,便不再犹豫,拉着花满楼向亮的一边走去。不久,便走出了林子。
此时,天已微明,一切笼罩在雾气沼沼之中,眼前却甚是开阔,花满楼忽然说道,陆兄,我好像踏到了石板。陆小凤低头细看,果然,泥污之下竟是砌得相当平整的石板大路,想是曾有人居住过。一念及此,便也不再寻找方向,只任花满楼的感觉,沿路而行。不久,竟望见一座木质的牌楼式门楣,举头看去,古旧而残破的木匾上隐约可辩三个大字,鹿原镇,只是看样子已荒废很久了。
花满楼道,难道她就是想引我们来此?陆小凤轻轻一摸胡子,即来之,则进之,走吧。然后便拉起花满楼走过木楣。一入镇,二人便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里,太静了,虽说是座荒废的古镇 ,可是总该有飞鸟,小虫,最起码也该有风声。花满楼听力极敏,在这里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然而,这又真的不像一个死镇,街道保存完好,杂草都很少生;房屋虽空,却没有破败;商铺掩映,门窗没有残损,连檐下的灯笼也历历在目,只是没有人影,仿佛昨天还一切完好,残损的,只有镇口的门牌。镇子想是早已荒败,却又被一种非自然的力量留住,只有镇口的木楣悄悄暗示着什么。一切是如此平静,可陆小凤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而且远远强于昨晚穿过雨林之时。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可此时也感到危机,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将镇子弄成这样?
街道井然,繁而不杂,缺少的只是一些生气。花满楼不由问道:“此镇甚是怪异,也许我们不该进入。”陆小凤苦笑,“我看正是应该进入,从几个月前你感到异常开始,恐怕就已入此局,现在回去只怕更糟。”花满楼点点头,轻声到,“不过我想还是最好再去镇口看看,或许可以看出些什么。”很快的,二人便发现一点,回头,是根本不可能的,整个镇子的街道看似井然,其实大有玄机。陆小凤此时才注意到,镇子里的建筑是清一色的褐墙灰顶,而且样式几乎一至,商铺虽多,但都是桐木门柱,金字烫匾,无一例外的垂着一溜红灯笼,不是常住此地,很难发现差别。只是由于布置错落有致,又身处其中,才没有觉出重复。不仅如此,街道看似正南正北,其实皆微有偏差,一条差的不多,但很多条加起来后,已然相去甚远。不论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来出发的地点。由于建筑太过相似,方向又有所错乱,一时半会根本意识不到。要不是花满楼忽然感觉踏中的车辙好像与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只怕二人现在还没查觉异常。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心中忽感不安,如果不是镇子的设计师有意开玩笑的话,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了。不消说,后一种的可能明显更高。否则,哪个镇子会无聊到这种程度?花满楼却突然冷笑了起来,“不论对方是什么,他都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我,是个瞎子,这一切对我没有任何作用。”陆小凤现在觉的,有时候作一个瞎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现在,他正任由花满楼拉着行走。果然,眼睛是不可靠的,就靠了这个苯方法,在大约晌午时分,二人终于走出了那堆建筑群,远远望见了小桥流水。
花满楼正准备走过去,陆小凤却突然叫住他,“花满楼,你就没有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食物了耶。”闻及此言,花满楼也开始感觉到,是有些饿了。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陆小凤千万不要又想出什么鬼打算了。正如所料,陆小凤笑嘻嘻的把花花拉入了最外边的一家面店,说道:“即然镇子看起来还不是很破败,想必食物也还将就得去吧。”花满楼不由吓了一大跳,这里的东西,难道能吃?陆小凤马上看出了他的心思,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啊。三下五除二,果然找出了好多食材,更令人惊讶的是,厨房的柴禾……居然还能点燃。
很快,事实证明,镇子里的东西确实是能吃,而且口感还相当不错。陆小凤本性不改,从柜台下找出了一坛竹叶青,开封一试,醇美的令人咋舌。不过,这种兴奋感马上就不见。陆小凤发现,这绝对是一坛窖藏了至少五十年的好酒,肯定不会错,他对酒有这个信心。只不过,问题就在于,在这种店里,不可能存有窖藏陈酒。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镇子,已荒废了至少五十年,而他们,真的是见鬼了。
恐惧在一点一点蔓延,蔓到后来就蔓延没了。食物的诱惑实在是很强。陆小凤和花满楼已近两天没有和食物做亲密接触,这个时候,哪来的精力想别的?在酒饱饭足后,就更没什么可供担心。陆小凤对自已的运气一向信赖有加。饿不死,估计也就没什么其它问题,而且,花满楼自打进入雨林后,便再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前途一片大好。二人索性在馆子里歇了下来,反正这镇子处处不对劲,白天看得到的也靠不住,还不如晚上再说。
天终于一点点的黑了下去,夜幕很快笼罩在这个小镇上。夜晚的小镇竟没有了白天那种诡异的气氛,出奇的温和。不知是什么力量,镇里的灯笼依次被点亮,远远望去,星星点点。陆小凤忽然发现,点亮的灯笼并不是杂乱无章,错落稀疏,却隐隐连成一线,暗通镇边。
心里不由暗骂,还真是活见鬼!早知如此,便不在白天费那周折。话又说回来,要是晚上再走,看着那无人自亮的灯笼,只怕也想不到这点,活活吓死倒是有可能。花满楼听后,不由点头到,“这个镇子果有蹊跷,不如我们在此仔细搜检一下,也许有其它收获。”陆小凤便开始四下翻找,这可是他的老本行。不多久,便在柜台下摸出一个暗门,打开来,却是一祭祀笔录,随意翻了两叶,几行字跳入眼帘,“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将兆,九九数足,……,娩出为红,稍置即转紫,名曰紫河车…..然及儿共烹,可为良祭。”以下便模糊不清,正与花满楼琢磨,忽听远处河边竟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身形稍变,二人已掠出面铺,直奔河边。夜晚的河面,水气升腾,一轮朦胧的圆月便隐于这一片蕴蔼的水汽之中。飘渺而幽伤的歌声透过这膜糊的水汽,遥遥传来。小镇是如此的寂静,听不见风声,听不见水声,充塞耳内的,只有这清析可辩的歌声。细细听去,却是一句诗,反复吟唱,只得一句,“慈父恩深育成长,春华一祭泪沾裳……”往后的便不可分辨。七月的夏夜,夜风柔和。可是现在,却只剩下透骨的凉意。歌声仿佛渐渐移近,陆小凤发现了一件令他毕生难忘的事:在桥下,平静的河水上突兀的陷下了一个椭圆的浅凹,确切的说,那是一个脚印的形状,人的脚印。一个水印陷下去,又慢慢复原,同时,前方又陷下另一个水印。水印交替形成,缓缓向岸边移近。陆小凤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虽说他纵横江湖多年,大风小浪经过不少,装神弄鬼之事也常见,可是今天这种情况,真是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花满楼突然小声说道:“陆兄,我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陆兄是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移近?”然而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马上想到了在面铺中看到的那本残缺的祭谱,再联系起这可怖的歌声,心中已明白了大概。紫河车本是普通药材,虽然珍贵,但取法也无不可之处,必是镇中发生了什么可怕之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连婴儿一起杀掉作祭以求平安。可是即使如此,为此死去的幽魂也不可能有力量把镇子搞成这副模样。何况,前晚出现在雨林中的青灯,似乎是特意为了引他和花满楼到此,没有理由到现在才作祟害人。
水印越来越近,空气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水汽中隐隐传来血腥的气味,连那不甚明朗的圆月都已沾染了暗红的光影。花满楼忽然身影急退,同时,广袖如流云一般飞出,卷住陆小凤的衣袖。陆小凤立即明白了花满楼的意思,也许,镇子才是安全的地方。此时,水印已然上岸,但没有就此而歇,草地上继续出现两个交替的印迹,仍是向两人移来。印迹缓缓前移,很慢很慢,二人火速后退,可是,印迹却离二人越来越近。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在一个空间移动,很像奇门遁甲中的的缩地成寸之术。陆小凤顾不得许多了,拉住花满楼,双飞彩翼凭空使出。陆小凤当年学艺时要是想到这招轻功在今天可以用来避鬼的话,一定不会在练习的空闲里悄悄下山偷酒。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终于,在印迹离二人只有几步之遥时,二人双双踏上了小镇的石板路。说来也怪,那印迹刚一触到石板的边缘,便像被火烫过一样,戛然而止,然后,又凭空消失了。花满楼这才发现,原来早已一身冷汗。当然,陆小凤没比他好到哪去。
二人重新回到小面铺,陆小凤只觉得,原来百花楼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地方,虽然这种铺子在京城可能自已平时根本不屑一顾。
喝下一杯不知是什么的荼之后,二人总算平定下来,开始分析这几天来的怪事。花满楼若有所思的问道,“陆兄可知道一种叫做封冢的邪门方术?”陆小凤无可奈何的一笑,“自然知道。”
封冢,原是不入流的方士趋鬼的一种方法。由于他们平时不学无术,水平有限,正经东西没学会多少,又要混饭吃,所以便从旁门左道下手。方法大概是找一个有孕的妇女,在活着时将其封入棺材,同时在棺材里放一大堆不知什么的毒虫和符咒,然后一同埋入土中。再于土上封冢。此女死后,便会成为极强的历鬼,不过受棺冢所困,不能作祟,而其冢所在的城镇便百邪不侵。
此物极邪,如被心怀不正之人所利用,则后果难测,镇子的荒败怕正与此有关。想是镇中出了大麻烦,便请了哪个倒霉方士出了这损招。不料后来可能被某个不轨之人发现并利用,结果就成了这样。而这一切,十有八九是针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想到此,陆小凤一个头有两个大,想不到来者早有准备,自已和花满楼几个月前就已落入此套了。花满楼却不以为然,“反正我已被扰的几个月不得安宁了,弄个清楚也好,而这封冢想来定在镇中某处,不如待天明后再入镇一探,不知陆兄意下如何?”陆小凤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然后,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