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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遗失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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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被老郭撞门而入的声音吵醒,我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叫老六和老四起床,揉了揉眼睛,问她:“干嘛呢?有火在后面烧你屁股啊?”
老郭转身,仰起头来就冲我吼,“我们跟男生楼那边的307寝室联谊。”然后她又继续叫老六和老四起床。
我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咕哝不清的说到:“这又不是第一次联谊,你那么激动干嘛?”
老郭一把拉住我的手,眼睛一闪一闪的跟我说;“我刚接到线报,那边那个307寝室,有个男生叫黄荣。”
我噗的一下,把水全喷在她的脸上,然后指着她,哈哈大笑,“你就为这名字搅的这么风风火火啊?哈哈……你还装纯情呢!哈哈哈哈!”
后来……我没了笑声,我的笑声都被扼杀在老郭那张愤怒的铁青的滴着水的脸下……啊!!!救命啊!!
到了中午,陆展扬约我去吃饭,我刚准备下楼,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我爸打来的。
我接起,爸爸低沉的嗓音跟我说:“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快点出来,我接你回去看你妈。”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络了全身的细胞,我战战兢兢的问他:“怎么了?”
他在电话那头冲我吼:“你先过来,过来再说!”
我飞快的挂了电话,就急匆匆的冲出了寝室。
到了校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爸的车,我开了车门坐进去,看着他的侧面,严肃的吓人。
我系紧了安全带,问他:“妈怎么了?”
他一直盯着前方,手握紧了方向盘,告诉我:“上星期的报告出来了,说是胃癌。”
我楞住了,过去的一个个片段从我的脑子里跳过,我仿佛看见我每次吃饭的时候我妈都坐我对面看着我吃,她自己却不动筷,她说她减肥。我仿佛看见了那个中午,我妈说她胃疼,让我陪她去医院,我却冷冷的跟她说我要回学校,让钟叔叔陪她去。我仿佛看见了那天我关门却没跟我妈说一声再见的时候,我妈站在后面,悲伤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我闭上了眼睛,等到爸把车开到了医院,他说他去停车,让我先进去。
我绕到医院门口,买了一束花。我妈说过,她最怕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我希望我买给她的花能掩住那股味道。
我捧着花进了病房,空荡荡的病房里,我妈一个人沉沉的睡着。
我坐下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觉得难受。
我妈醒了过来,她看见我,虚弱的笑了笑,说:“然然,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跟她说:“我去把花插好。”
然后我拿着花瓶就绕到了病房后面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白花花的水哗啦哗啦的流淌着,我低低的哽咽声被湮没在水声里。
我出去的时候,爸正站在我妈的床边跟她说话,之后的时间,我就一直陪着她。
晚上,爸请来的那个负责照顾妈的阿姨来了,我看着护士来检查我妈的病情,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我妈说她困了,我们就先走了。
我晚上回了家,看了看家里的来电显示,老郭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回过去,告诉她我今天回家了,明天要晚点回学校,如果要点到的话就请她帮我请个假。
还有几个是陆展扬打来的,我也给他回过去,他在那头问我:“你上哪去了?我今天等了你很久,都不见你。打你手机又关机,你回家了吗?”
我跟他说:“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所以回家了,来不及通知你,不好意思。”
他舒了一口气说:“你回家了就好,早点睡吧。”
我说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接着我关了灯,双手抱膝的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瑟瑟的颤抖。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去医院看了看我妈,然后就回了学校。
在宿舍楼下,我遇上吃了午饭回来的老郭和老六,她们一看到我,就朝我跑过来。
老郭拉着我的手问:“怎么了?昨天在电话里的声音怪怪的,今天的脸色又那么难看。”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
回到了寝室,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老六在我下铺睡午觉,老郭午觉也不睡,爬上我的床,躺在我旁边,拍了拍我的手,说:“静然,受了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们帮你扛。”
我的眼泪突然哗的一下全流出来了,老郭也楞住了,她用手抱住我颤抖的肩膀,柔声说:“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没事了。”
我缩在她的怀里,摇了摇头,哽咽着说:“我妈她得了胃癌。”
老郭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又更轻柔的拍着我的背,我在她的怀里,哭的更凶了。
之后的时间,我每个周末都回去,去医院看我妈,看着她一天一天的憔悴下去,我却没有在她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在学校那边,老郭也尽量帮我,帮我抄笔记,帮我勾重点,帮我点到。
有时候,我爸或者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要我赶快过去的时候,老郭就变着法子帮我请假,等我回学校后,她就把一些重要的复习资料交给我。
到了1月14号,我们考完了试,我提着行李回了家。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去医院陪我妈,有时老猫、宋颖和岳彦他们也会来看她,到了晚上,我有时会在医院里守着她,有时就是那位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守她。
但在这段期间,我却一直没见到那位钟叔叔来看妈。
直到有一天,我在坐车去医院的途中,看到钟叔叔跟一个女人走在一起。
我到了医院,看着我妈,犹豫了好久,还是问她:“钟叔叔很忙吗?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她笑了笑,平静的说:“我们已经分了。”
我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妈又笑了笑,说:“我得了这种病,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你说他还会跟我好吗?”
我静静的看着我妈,觉得心里像是被揪住一样难受。
我妈接着说,“那天我来拿检查报告的时候是他送我来的,他当然知道我的得了什么病,我也不想耽误他,所以就跟他明说了,分了,我看他啊,好象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呵呵。”
我看着我妈脸上的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我妈的手,她的手和我的手一起颤抖着。我觉得我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害怕眼泪掉出来,我心想,当妈的都怕自己的孩子哭,要是我在我妈面前哭的话,她会更难受的,于是我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时候,老猫跟岳彦来了,他们陪我妈说话,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去了洗手间,还是把水龙头那样开着,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泪流满面。
2月初,快过春节了,我看着大街上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无来由的觉得心酸。
我仍旧天天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但我呆在医院里的时间明显多了许多,我尽可能多的陪着我妈,因为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陪她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家,洗了个澡出来,就从冰箱里拿出速冻的饺子,下锅。
然后我打开电视,转到播春节联欢晚会的台,跟老郭打电话,道了新年快乐之后,老郭问我,“你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笑了笑,说:“还不是就那样呗。”
老郭沉默了一下,恰巧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就跟她说了再见,把电话给挂了,接手机。
手机是陆展扬打来的,我和他瞎侃了一会儿后也把电话挂了,然后就去厨房里捞饺子。
我刚从厨房里把碗端了出来,就听到偌大一个客厅中回荡着刺耳的电话铃声。
我吓了一跳,手一滑,手里的碗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我蹲下来,看着那些碎片,空荡荡的客厅里,电话铃声依旧不屈不挠的叫嚣着。
我像发神经似的冲到了玄关,换了鞋,就跑了出去。
大年三十的晚上,大街上特别冷清,我等了半天才叫到车。
我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医院,冲进去,到了我妈的病房前,轻轻的推开门,两个护士小姐正收拾着床单,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问她们:“原来住这里的病人呢?”
其中一位护士小姐头也不抬的回答我,“病人刚刚抢救无效,这会应该被送到太平间去了。”
我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我闭上了眼睛,却挤不出眼泪,我慢腾腾的走出了那个病房,在电梯门前,按键,进去,然后下楼。
我木楞的站在一楼的大厅处,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我突然觉得头好晕,跌跌撞撞的走到大门口,正好看到老猫从出租车上下来,她看见我,一把就拽住我的手,说:“你爸刚刚打电话给我,问我你是不是在我家,他说你妈妈危险了,叫你赶快到医院去,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的脸,喃喃的说:“没事了,真的,都没事了。乐瑶,你先让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老猫看着我,慢慢的,她松开了我的手,我招来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车子慢慢的启动,我静静的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的从我眼前晃过去,然后渐渐的远离,再也回不来了。
到了我家楼下,我噔噔的上去,站在家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这才发现,因为刚刚走的太匆忙,我连大衣都没穿上,钥匙还在大衣的口袋里。
我抬起了手,想要敲门,却突然领悟,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我开门了。
我突然觉得好难受,转过身来,坐在楼梯上,扯了扯身上单薄的毛衣,将头靠在墙壁上,听着从隔壁家的电视里传来的歌声,他们是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吧?然后我听见主持人说:“除夕夜是个全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家家户户在这一天共享天伦……”
我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滴在了手背上,但我又突然想到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人死后,会把自己的脚步全都找回来,所以我想我妈她一定会到这里来,要是她看到我哭的话,会觉得难受的,于是我又抹掉了眼泪,坐在昏暗的楼梯间,等着我妈来找她的脚步,就像小时候在楼梯口上接我妈下班一样,我坐在台阶上,固执的盯着那下面,希望可以看见熟悉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回来找她的脚步,我也不知道她没有没看到我,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里了,老猫和宋颖扶起我,告诉我昨天晚上,她们赶到我家的时候,发现我昏倒在楼梯口上,所以就把我送到了医院,这会我爸还在我妈的灵堂里,所以她们两个就在医院里照顾我。
我点了点头,虚弱的问到:“什么时候火化?”
宋颖看着我,哽咽了一下,说:“后天早上。”
我嗯了一声,又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宋颖的声音传到我的耳畔,她说;“静然,你想哭就哭吧,不要憋在心里。”
我没有说话,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一片,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我平静的躺在那里,甚至想不起我妈的样子,我只是觉得,我妈真的不要我了,她丢下我的方式比我爸还狠,还干脆。
到了我妈尸体火化的那一天,我一大早就去了灵堂,在我妈的遗像下磕了个头,然后我爸就叫我抱着遗像去了殡仪馆。
当尸体开始火化的那一刻,我只是静静的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我妈的身体被推向熊熊的火焰中。
我将右手紧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唇边,紧紧的咬着,我告诉自己不哭,不能哭。
宋颖在我旁边,泪流满面的抱着我,不停的跟我说:“静然,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要这个样子……”
老猫也在我的旁边,她的眼眶全红了,她使劲掰着我的手,冲我吼:“你他妈的倒是放手啊,都咬出血来了。放手啊!”
我不听,也不理,我觉得血的味道在我的嘴巴里弥散着,但我心里却有一种诡异的愉悦,至少,我没哭,我没当着我妈的面掉过一滴眼泪,我妈就算要走,也不会走的难受。
我妈的后事办完了之后,爸叫我搬到他那里去住,我拒绝了,我喜欢呆在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里,感觉就像我依然呆在我妈身边一样。
寒假的最后几天,我在家里整理我妈留下来的东西,在整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已经有点生锈的铁盒子,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打开。
那里面是一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有些甚至都有点发黄了,但我妈还留着,照片下面,是我从小到大得的奖状、荣誉书,我拿起里面的一张奖状,轻轻的弹去上面的灰尘,看着它,突然觉得那些字一团一团的,开始往外面散开,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哭了。我把奖状抱在怀里,开始低声抽泣着,到了后来,整个屋子里回荡的都是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是一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每天都会让你担忧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要如何回到你身边
贪玩又自由的风筝 每天都游戏在天空
如果有一天扯断了线你是否会回来寻找我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带我回到你的怀中
寒假结束后,我回到了宿舍。
到了晚上开卧谈会的时候,宿舍里的人就一直特兴奋的聊着刚过去的寒假,我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平常叽叽喳喳的老郭也出奇的沉默,卧谈会缺少了我们两个主力队员,自然持续不了多久,很快的,其余几个人就全睡着了,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思绪清晰的不象话。
然后我听到对面的下铺传来一阵骚动,等我回神的时候,就看到老郭鬼鬼祟祟的往我床上爬。
她蹭了上来,把我往里面挤了挤,狭小的床自然容不下我们两个人,我只得侧起身,看着她。
老郭被我看的不自在,回了我一句:“我陪你睡。”
我笑了,我说:“郭静,你是个玻璃。”
老郭捏了捏我的手,说:“这话要是让我们家黄荣听到了,你看他不整死你。”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跟那黄荣还真勾搭上了啊?”
老郭颇自豪的仰起了头,“对啊,我就跟他勾搭上……我说你这是用的什么词啊?什么叫勾搭?”
我咯吱咯吱的笑。
下铺的老六踢了踢我的床板,我和老郭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老郭拍了拍我的背,特温柔的跟我说:“你睡吧,我唱歌给你听。”
接着,她就轻轻的唱:
亲爱宝贝乖乖要入睡
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
我打断她,插了一句:“你都唱走调了,真难听。”
老郭捏了我一下,横眉竖眼的说:“管那么多干嘛?给我听下去!”
我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又唱:
妈妈轻轻守在你身边
你别怕黑夜。
我再次打断她,说:“你唱错词了,那歌词是‘爸爸轻轻守在你身边’”
老郭又捏了我一下,气急败坏的说:“你让我变性啊?这歌是我唱的,当然是妈妈,哪来的爸爸?”
我又咯吱咯吱的笑,然后在老郭走调的歌声中,枕着一滴滴的眼泪,慢慢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