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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氵虢水是南国最宽阔的大江。
      壮丽的氵虢水常常使得天空显得并不明朗,江与天地合在一起,苍茫一片。
      秦西河牵着缰绳,遥指前方渡口,对红颜道:“渡过江去,只要再快马三天,就可以到翯城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开了个玩笑:“王爷想必等得很急。”
      红颜的脸立刻微微发红。然而她心里其实并不轻松。在回到梁子山的时候,师父已经身处弥留,老人郑重其事地将她与李鸿雁叫到床边,对他们道:“你们,很好。”人人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那时李鸿雁失声痛哭道:“师父,弟子一定会好好对待师妹。”
      李鸿雁像往常一般握住了她的手,她却瞬间一度茫然,因为她没有感受到李鸿雁的温度,她想起了段成悦。
      实际上段成悦的身影时常在她心中萦绕。那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有时候仿佛对她很好,有时候又仿佛极冷淡。他没有正正式式地承诺过将会娶她,甚至没有表达过对她的爱意。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亲近,然后理所当然地送她离开,并且他道:“后会无期。”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自然,不加婉转。
      不过,无论如何,她已明白一点。她永远也不可能嫁给李鸿雁。
      她可以欺骗世上所有的人,却决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红颜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一转头,见李鸿雁脸色铁青,指节发白地握着坐骑的缰绳,一言不发直直盯着氵虢水壮阔的江面。

      远处渡口相互招展的旗幡之间,便如画中重彩,忽然涌出一队骑兵。雄壮的黑马、闪亮的玄衣,铮铮铁蹄,扬起尘土,整齐地奔驰而来。秦西河脸色微微的变了,他自然一眼认出了这些骑兵的来历。全是他手下最精良的御林军。
      带队的是陈嗣胜。
      陈嗣胜当先拍马飞驰而来,不等将坐骑勒稳,已滚下鞍来,向秦西河躬身道:“秦将军!”
      秦西河眼中波光一闪,脸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拍着陈嗣胜的肩道:“小陈,陛下还是王爷派你来的?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接?”
      陈嗣胜亦笑道:“是陛下派小人来的。”
      秦西河笑容一僵,却又哈哈笑道:“来来来,过去说,过去说,莫吓到旁人,这位姑娘可是咱们王爷的贵客。”
      两人相互会意,走到几十步外,勾肩搭背地聊起天来。
      李鸿雁看着他们的背影,忽地苦笑,指指已来到近处的御林军道:“师妹,你看他们……你去翯城做什么呢,你又不是……那种人。”
      红颜道:“可我就是想去。”
      李鸿雁默然,过了半晌,才挣扎着问道:“你真的喜欢王爷?”
      红颜道:“我喜欢。”
      这话答得极其断然,李鸿雁脸色发白,眼圈却在一时间泛上红潮。他拿袖子在脸上狠狠一擦,嘴唇喃喃,像要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只站在那里不吭声。
      红颜也望着他不说话,眼神中露出一丝愧意。
      李鸿雁挤了极久,挤出一句话:“我们……答应师父……”
      红颜叹了口气道:“我是答应师父了,可是,我还是喜欢他。我也不想骗你。”
      “师妹!”李鸿雁道。
      红颜看了看他。
      李鸿雁避开她的眼光,低下了头。
      红颜道:“师兄,你还是回去罢,我一个人去翯城就成了。其实……其实你原本就不用送我的。”
      “我送你去!”李鸿雁脖子一昂,很固执地道。过了一会,又声音极低地道:“我送你去,你……倘若他对你不好……你……你就尽管回来。”
      红颜微微一愣,忽然也觉得伤心,眼圈慢慢地红了。

      秦西河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低声问道:“陛下令你们接应,有什么旨意?”
      陈嗣胜道:“秦将军,陛下的意思是,不用像现在这样,将那姑娘带回去翯城了。”
      “什么?”秦西河有些诧异,“然而不是说王爷病得很重,想见见红颜姑娘么?”
      陈嗣胜微一迟疑,轻轻叹了口气,凑到他的耳边,极轻声地,道:“秦将军,定安王爷已薨了,只怕明日后日,发布天下的昭告就会出来。”
      秦西河脸色一时大变,脱口道:“什么?王爷……王爷什么时候殁的?”
      陈嗣胜道:“刚过了中秋,八月十七,就在寒露那天。陛下想必是中秋节没跟王爷一块儿过,因此那日御驾去定安王府探望王爷,谁知道,正巧就见了王爷最后一面。”
      秦西河面色如土,怔了半晌,不由自主,朝红颜看去,又赶紧转回头,低声问道:“那么,陛下的旨意是……?”
      陈嗣胜在秦西河耳边密语了几句。
      秦西河屏了半天,忽然吐出一口气,道:“你去准备罢。”
      陈嗣胜躬身道:“是。”
      秦西河看着陈嗣胜往御林军队伍中走去,不禁在当地站了片刻,又长长吸了口凉气,镇定了一会。
      定安王就这样殁了么?他暗暗想道。他将眼神移向了仿佛无边无际的氵虢水。他记得十年以前,那时他是御林军中一名小小的校尉,伴驾护卫德帝车驾西巡。现在想起来,十年久远得宛如真实与梦幻的界限。
      十年前定安王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分发,神采飞扬。就在这苍茫一片的氵虢水江滩上,学着年老祖皇的仪态,在水边徘徊。
      那时定安王在江滩逗留了整整一天,壮丽而自由的氵虢水一定鼓舞了他年轻而慷慨的心,他一定就在这江滩上想象了许多激动澎湃的宏图伟业。
      秦西河不由轻轻一叹。
      秦西河向御林军处走过去,一边向红颜招手微笑道:“姑娘,请你过来,定安王爷有一样东西给你。”
      红颜微微一愣,随即脸一红,问道:“什么东西啊?”
      秦西河笑了,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王爷封得好好的,带来给你。”
      红颜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期期艾艾地往秦西河处走过去,玄衣御林军让出了一条缝隙,待红颜走进去,那缝隙悄无声息地又合上了。
      红颜自然没有注意,她看着秦西河从一匹马的马鞍上解下一只小小的锦囊。那锦囊金光闪闪,绣了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鹤。
      秦西河双手捧着,微笑道:“你看,祥鹤,这不是皇家的东西是什么?”
      红颜赧然接过,松开锦囊的口子,伸手进去一摸,只觉触手柔软,仿佛是一块丝巾。她捏着丝巾往外面猛然一拉,只见一道长长的白绫折成好看的弧度,悠悠落到了她的眼前。
      红颜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去看秦西河,疑惑的表情还未有收敛,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两名御林军已眼疾手快扯住了白绫的两端,白绫被轻巧地一卷,合成一道圈,套入了她的脖颈。

      李鸿雁直盯盯地望着红颜的背影,那眼神之中的一种眷恋,简直要将红颜的魂魄给勾回来。可惜,红颜的身影一闪,就在御林军的包围中,消失了。
      李鸿雁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中猛地一震。
      此时陈嗣胜已站在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她是王爷的女人。”
      李鸿雁将目光转向他,直直地,道:“她是我师妹。”
      陈嗣胜半晌看着他,道:“你不必觉得不甘心,姑娘是自己情愿回翯城的,谁也没有逼她。”
      李鸿雁问道:“王爷会待她好么?”
      陈嗣胜一哂,道:“那自然,你放心,她跟着王爷不会错。王爷身份尊崇,向来圣宠盛隆,如今虽已薨逝,身后必定也尽哀荣的。”
      李鸿雁一怔,朝陈嗣胜看去。
      他猛地发觉到,玄衣御林军四面八方,重重围了上来。
      他的心直沉下去。
      “师妹——!”他长声吼道。
      “铿”的一声,腰间长剑倏然出鞘。
      他将“羽扇生秋”这一招发挥到了极致。
      缥缈羽扇,一摇生秋。
      这其实是梁子山剑派的剑招中最逍遥漂亮的一招,正如雨笠扁舟,正如雾掩闲花,正如红袖笙歌,正如缓带轻袍。
      然而,他的面容已经扭曲,目眦欲裂。剑刃刺穿了一个□□,殷红的血在他眼前四散飙射。他身上已经被自己和敌人的血浸透,这些血激起了他的狂性。
      杀!他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字。杀!杀!
      御林军玄衣鲜明,铁蹄震震,枪尖刀影一起逼将上来,熠熠生辉。
      他双眼睁得极大,却已经看不见这片情景。
      他自然感觉不到恐惧,他只是发疯一样挥着剑。
      杀!
      无数把钢刀从四面八方围戳而至,李鸿雁被鲜血与狂性映红的眼睛睁睁地看着,他已经没有力气高跃躲避。
      只是一瞬间的时光,无数把钢刀一起插进了他的身体。李鸿雁嘶声惨叫,手中长剑脱力而落。
      所有的动作便在这刻停止,所有的声音便在这刻灭去。

      转眼草长莺飞,又到了明媚的春日,三月初三,清明。
      榖河的矮堤上面,有两个差人打扮的男子一前一后正走得飞快。过了片刻,赶在后头的男子耐不住,叫了起来:“老张,老张,慢一点,我可要走不动了。”
      老张只得放缓了脚步,回头道:“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怎么,这么一点路都走不动?这会圣驾可已经不远了,咱们要是赶不到,误了接驾的信,老石,莫非你来担当?”
      老石不由苦笑,道:“我就是想担当,也担当不了呀。”
      老张道:“那么就快走罢,咱们已弃马绕近路了,穿过这道堤,差不多就到祈禩庙了。”
      老石叹了口气,强打精神,跟了上去,嘴里嘟囔道:“陛下也真是奇了,在皇陵祭拜过德帝陛下,就该回翯城,怎么忽然想起去那个地方呢。”
      老张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
      老石一听,里面有戏,赶紧道:“我是去年才进南都当的差,当然不清楚,老张你是老差人了,说来给我听听?”
      老张道:“说起来是五年前的事了,定安王爷薨了之后,棺椁就在祈禩庙里头,要等今上千秋之后,再一并迁到皇陵去的。”
      “定安王?就是陛下的那位兄弟?”
      “嗯。照我看,今年定安王五年了,陛下是去祭王爷的。陛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
      老石吐吐舌头,道:“这位王爷不得了。”
      老张叹了口气道:“你没看见五年前,定安王头七的辰光,真正是整个翯城都挂满了哀幡,听说陛下亲自写了一篇祭文,亲自宣读的,念的时候泣断了好几遍,旁边看的人一个个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石摇头道:“真是尊荣无比了。”
      老张一听,不由又是冷笑,这回却欲言又止,隔了片刻方哂道:“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了。”
      老石却没理会他,指着前方长堤边的两个人,奇道:“咦,你看那边两个人,在干什么?”
      老张瞄了一眼,道:“今天清明,在烧香拜亲人罢,快走罢,磨蹭什么呢。”

      鬘姬遥遥望着在堤上飞奔的两个差人,转过头去,轻声问道:“何总管,那两个人,是去祈禩庙的罢?”
      何藤升道:“必定是去传信的。陛下既然去拜德帝,定然会顺道去祈禩庙看看王爷。”
      鬘姬默然。过了半晌,她道:“竟五年了。”
      何藤升低头凝视着小炉中青烟袅袅的三炷香,那烟转折成复杂变幻的图案,逐渐消失在半空之中。长堤的一侧,榖水东流带着无限春意,长堤的尽头,黄瓦黄墙寺庙的飞檐在春日茸茸的绿意中已隐约可见。
      不知不觉两刻钟。
      忽地,祈禩庙苍凉的铜钟声“当——当——当——”地响了起来,悠悠扬扬,惊起一群飞鸟直扑蓝天。
      何藤升不由深深一叹。
      鬘姬站在他身后,用手接起了几点飞来的杨花。

      “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鬘姬淡淡地道。

      (完)

      ————————
      看过《错花图》的朋友们:
      《风起杨花》里提到了苏小英的身世。实际上,我最早构思了一个故事,是宫廷式的,苏小英如何悲惨地离开南都,又如何光荣地回去。后来发现这种故事非常不好写,所以就又构思了一个新的,即苏小英在江湖的故事,那就是《错花图》了。
      《错花图》完完全全是两个平凡不过的人在江湖上的故事,请勿与德帝挂钩,汗。苏小英在南都的故事不会写了。

      多谢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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