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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之二 卜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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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通!
尹千觞动容。“世上果真有此等异人?”
欧阳少恭颔首。“盘古开天地以来,清浊二气流动循环,组成世间森罗万象,其运行自有规律可寻。许多生灵生来便可感知这规律,人世亦不乏直觉奇准之人。比他们更高一阶的,则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能够直视三界众生身上背负的因果。瑾娘正是这种人。”
“所以,你要请她看我的命运?”
“我是想让瑾娘看一看你记忆何时恢复。”
“不妥。人的际遇,若是被别人看一眼就能知道,岂不是太过无趣。”
尹千觞硬梆梆地拒绝。不知为什么,听欧阳少恭一说天地的规律,他便生出了排斥。
天地的规律,即为天道。
——“天地诞生,自有其意志,顺应为道,违背则为非道。”
冥冥之中,似乎曾有谁如此说过。
而这话是如此的让他反感。
“我看不必劳烦瑾老板……”
尹千觞道,却见欧阳少恭蹙着眉打量他,半晌才叹了口气。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对卜命之术毫不动心。我还思付着,明日回青玉坛,不知会遇到何种凶险。请瑾娘相看一二,我们也好早做防范。”
“那倒是……”
尹千觞语塞。明日的探梦,牵扯到的不止他一人。欧阳少恭这么说了,他又怎么好意思再拒绝。
“千觞可是觉得我强人所难?”
尹千觞笑了笑。“我是没想到少恭如此能言善道,几句话说得我改变心意。”
欧阳少恭也笑了。“千觞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以后知道了,莫要被吓跑。”
不多时,瑾娘掀帘进来,像是没看到尹千觞一般,款款坐到欧阳少恭面前。
“我把那晦气之人骂跑了!没十天半个月他不敢上门!”
言语虽泼辣,眼波却有意无意地扫着尹千觞,十足的妩媚如水。
“瑾娘,他便是我说的千觞。快将你对付客人那套收起来。”
“就是那被你所救却失去记忆的人?”
瑾娘敛去了一身媚态,认真打量起尹千觞。片刻,她面色一沉。
“尹公子,有没有说过,你看起来就是福寡之相?”
欧阳少恭面露诧异。“瑾娘,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面相?”
“有些事情,无须面相之术就看得出。”瑾娘斜睨欧阳少恭一眼,朗声说道:“尹公子一进花满楼,就直奔此处,看样子是不打算在我这儿花银子。不花银子,就不知道姑娘们的好处。没在花满楼里享乐过的人,不是福寡是什么?”
欧阳少恭又好气又好笑。“我来花满楼许多次,亦是半文钱都没花过,岂不也是福寡?”
瑾娘竟一本正经地点头。“当年你初到花满楼,姑娘们看你生得聪明可爱,哪个不盼你快点出落成俊俏公子哥好做你的红颜知己?谁料想你一声不吭去当了道士!你倒云淡风轻仙风道骨了,姑娘们断了念想,从此只能对着世间庸俗男子暗自伤心!”
“是,是,都是我的错。”
欧阳少恭被这歪理说得面色一赧,认认真真朝瑾娘作揖。
尹千觞则在一旁目瞪口呆,欧阳少恭在他心中本是妙语如珠无所不能,到了瑾娘面前却跟个不成器的弟弟似的,讨不了半分好,不由大笑出声,说:“瑾老板真是妙人!”
“那是!”
瑾娘逞了回口舌之利,只觉得神清气爽,侧身看又尹千觞一眼,问道:“少恭,你要我替尹公子开天眼?”
欧阳少恭道:“劳烦瑾娘替千觞看一看最近的命数,再看看他的记忆何时可恢复。”
“这……”
瑾娘一顿,但见欧阳少恭神色极为认真,以团扇掩住嘴,将满腹的诧异咽下,点了点头;“那……尹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尹千觞随着瑾娘出了卧室,去到一处更为幽静的地方。
欧阳少恭却没跟去,因而,斗室之中,只余他一人枯坐的身影。
他闭上眼,灯影跃动,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翳。
约摸半个时辰,瑾娘和尹千觞回来了。
瑾娘神色如常,只是看尹千觞的眼神,多了一份不易觉察的同情。
“瑾娘,千觞命数如何?”欧阳少恭问道。
瑾娘思索半刻,叹了口气。“不算很差,也说不上好。”
“此言何解?”
“尹公子本是位高权重之命,只是权势大了,责任也重。他本该一生为其所累,寡情无欲,亲子缘薄。但这命数,却有了脱轨的迹象。若尹公子的命运不能回到正轨,自可摆脱肩上重负,一生却是劳碌奔波,碌碌无为,难寻安生立命之所。恐怕这脱轨,是因尹公子失忆而致。”
瑾娘顿了顿,又道:“近日命相并无大劫难。至于他的记忆,还须有些年头才能恢复。”
欧阳少恭与尹千觞听了,皆是蹙眉沉思。
瑾娘小心翼翼探查尹千觞神色,又道:“位高权重也是活,劳碌奔波也是活。安守一隅也是活,四处浪荡也是活。活得好不好,全由心而定。”
欧阳少恭摇头,道:“话虽如此,毕竟有些……”
“可怜”二字还未说出口,尹千觞一伸胳膊,懒洋洋地说:“瑾老板说得没错。安守一隅固然有安守一隅的好处,现在这般四下流浪,也能看到寻常人不易看见的风景。少恭与瑾老板不必为我担心。”
“千觞……”
欧阳少恭闻言不由仔细去观察他神色,见尹千觞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唇边含着一抹笑,心知这不是丧气之言,松口气。
“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
瑾娘则问:“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千觞明日会随我回青玉坛,今晚劳烦瑾娘收留我们。”
“今晚要住花满楼?”尹千觞奇道:“你方才说明日回青玉坛,我还以为是因明日瑾老板才能替我卜命。既然现下已无事,为何不回去?”
“你们出得去才怪!”瑾娘嗔道:“夜已深,坊门紧闭。你们一出廿四桥,便被金吾卫逮个正着!”
“倒也是……”
尹千觞尴尬地一摸鼻子。金吾卫是夜间巡守士兵的称呼。这两年他流浪于乡野,常常忘记城市里有宵禁的规矩。
“那我们用腾翔之术……”
欧阳少恭则咳嗽一声:“廿四桥上人来人往,你要当着他们的面用腾翔之术?”
“也不妥,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人还没飞走,就要被当成妖道处置了!”尹千觞这回反应得很快。
“那真得劳烦瑾老板了。”尹千觞一想通其中关节,只好柔声对瑾娘说道。
随后,瑾娘将两人分别安置。
瑾娘将欧阳少恭带到客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欧阳少恭察觉到瑾娘的犹疑之色,微微一笑。
“瑾娘还有话要说?”
“少恭,你今日要我替他卜命,测算的事情却简单。寻常人只需有生辰八字,我卜一卦便能测出,为何要开天眼?”
欧阳少恭面上流露一抹歉意。
“我知道,开天眼并非易事,瑾娘辛劳了。只是我捡到千觞之时,他已失去记忆,并不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他的命运,对你极为重要?”
“瑾娘何出此言?”
“这些年,你虽然带了不少人来要我替他们卜命,真正需要开天眼的,却仅得这一人。我总觉得,你在这世间奔波忙,是为做一件事。你即将对他如此上心,是否他与此事有关?”
欧阳少恭滞了片刻,由衷赞道:“瑾娘好细腻的心思。他确实与此事有关,也或许,是极为重要吧。如果说……我和他,有同一个‘嫡母’……”
瑾娘瞪大眼:“怎么可能?!你们看起来,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欧阳少恭半眯杏眼:“自是说笑。”
瑾娘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断然不会告诉我。可是……你总是与那些命运波折的人来往,我有些担心,不知哪一天,你就被卷进他们的命数里了。”
欧阳少恭似是动容,感激地望着瑾娘。“多谢瑾娘挂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待到瑾娘离开,欧阳少恭闭上眼,思虑重重。
同一个……“嫡母”吗?
他和尹千觞,都曾被同一个神祇庇护。
如今,又都对那神祇极为厌恶。
他不会被卷入尹千觞的命运里。尹千觞命运波折,却是被他连累。
但他没有半点愧疚之情。
谁叫尹千觞是女娲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