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天阑》程言心

2、城破

　　刀戟声不绝于耳，晋国的军队厮杀着，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攻破胤国的防守。风雨飘摇了一百零八年的胤国，君主是一代不如一代，而如今，早已色厉内荏的胤国将抵挡不住晋国浩大攻势，再过个把时辰，这泱泱胤国国土也将改名换姓，成为晋国领地了。
　　正是破城的关键时刻。晋国嫡世子苏瑨正端坐于一匹盈雪落骓马上，一袭玄青战袍，一簇红缨战盔，一柄沧海昆仑剑。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霸气。现下那匹雪骓正载着苏瑨稳稳当当地立在胤国皇城门口。皇城内早已混乱不堪。苏瑨阖了阖眼睛，复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依旧令人不堪多视：鲜血流过长街，耳畔杀伐不歇，青石长阶，皆染尽了生离死别。耳闻的像终结，眼见的都毁灭。胤国的城阙在晋国军队砍杀呐喊中呜咽。
　　苏瑨马下的将军祁正正焦急进告：“趁着这皇城大乱，世子若再派一队精兵，定能将皇城攻下。”副将祁良亦劝：“正是如此。现今胤国内部极度空虚，皇室慕氏一族尽数逃窜，如今胤国军队奋力抵抗，只是因为城中徒留了胤国一位公主，她……”话未说完，已被苏瑨冷冷地打断：“她在哪里？”祁良一愣，可依旧立刻回答：“这位公主现在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城中心的九重凌云阁上，怕是欲意殉国……”
　　“吁！”雪骓一声长鸣，苏瑨提了沧海剑，一路冲杀进皇城，直奔九重凌云阁。
　　胤国百姓在阁前跪了一片，苏瑨神色冷寂，远远地便望见一抹净然出尘的雪白身影危危立于九层凌云阁的三楼阁顶。
　　果然，慕芷穿着闲常舍不得穿的那件月牙白广袖流衫委地长裙静立在那儿，一脸淡然地向阁下瞧着，无半分恐惧，只在见着苏瑨的雪骓后，眼眸中流转过一丝痛楚与不舍，负在背后的手悄悄掖紧了宽广的流云衫。
　　苏瑨策马在阁底顿住，一对远山眉皱得紧紧的，沉声向慕芷喊话：“阿芷，你……下来！”慕芷的声音缥缈慵懒地传下来，带着些许眷恋：“想再看看我大胤的城阙，不行么？”
　　“你想殉国？”苏瑨即使心中慌乱不已，但声音却兀自沉稳，只略略微颤着。慕芷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只顾望着将破的皇城，并不答话。苏瑨想来明白慕芷从不听从劝告，威胁这招却着实有用。苏瑨便一手拎着沧海剑，一手略扶了扶盔上红缨，眯了眯眼睛，一副戏谑威胁怜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遮掩出面皮地下藏着的着急忙慌：“阿芷，你若再不下来，莫怪我上到这九重凌云阁上将你拖下来，再灌你十壶幽茗醉了。”幽茗醉是苏瑨自己酿制的上等佳酿，味甘醇美，流转百回，后劲不过恰好，少喝只会让人微醉。慕芷有一回喝了一口这幽茗醉，便越喝越尽兴，半个时辰喝完一坛，尔后倒在床上醉了两日，这天灵方才清醒。
　　慕芷垂下眼，微微一笑若昙花初绽，只一瞬，转眼凋谢。慕芷字字如冷玉般散落：“今我大胤命数将尽，大胤子民却命不该绝。皇宗长亲皆逃离，总归有个人来陪着大胤共存亡，也不枉费它在这九州辛苦伫立一百零八年。还望世子好生待我大胤子民，莫将他们赶尽杀绝。”歇了歇，慕芷深深地注视着苏瑨，又似诀别，又似自言自语：“苏瑨呐，那十壶幽茗醉，阿芷怕是再喝不到了。”
　　慕芷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苏瑨的耳朵，苏瑨身子一僵，紧抓着缰绳的手蓦然指节发白。慕芷却轻轻松松一笑，仿佛刚开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眸色一凛，急速转身间，广舒流云袖，飘逸的云袖扬起刹那，带起一片清贵无暇的雪白，亦带出了十点凰龙火袖箭，齐唰唰地朝十个方向飞往皇城各处，触及屋檐城墙瓦砾同时，爆炸出一番艳烈的血色。
　　一颗凌霄雷爆炸在九重凌云阁一楼内部，“轰”地一声巨响，九重凌云阁瓦落楼坍。
　　雪骓有灵性，火光冲起一瞬间，撒开四蹄带着苏瑨狂奔出危险地带。苏瑨在一片火光冲天中，只瞄到慕芷立在阁顶，高高仰起头颅，决绝地闭上眼睛，阖上眼帘一瞬，慕芷眼神冷冽轻蔑，一团烟灰中，雪白身影沉浮不见。
　　苏瑨感到呼吸一滞，心口有块地方蓦然一空，却寒得彻骨。他单手支撑着马背，右手提沧海剑，借着冲力用轻功奋力一跃，足不点地又冲回早已是废墟的九重凌云阁中。
　　“阿芷，你果真有胆色！若你不活着在我面前，我定下这黄泉，搅得你走三途河也不安生！”苏瑨低念，疾步冲进废墟。身后，一根紫檀木大梁砸下来。奄奄一息的九重凌云阁失去最后一根支柱，轰轰烈烈地完全坍塌。
　　晋国士兵潮水般涌进皇城，拿下街道，扣下胤军，等上城楼，扯下胤国军旗，山呼“大晋万岁！”
　　血色的风把凌乱不堪的旗撕裂，城头那属于胤国的灯也终于熄灭。
　　那一夜，被史书重彩浓墨，大肆渲染。胤国公主慕芷投火箭烧了整个皇城，自己潇洒殉国。晋国世子苏瑨冲进九重凌云阁，却销声匿迹，杳无人信。
　　火光凄厉地照亮皇城上方黑色的夜。
　　城破时，天边一轮皎洁弦月高悬，以俾睨天下的姿态，冷眼旁观这场惊世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