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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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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后来,战事一天天的严峻,我已经很少见到仙道了,只是坚守我的岗位,随时留意着西线那边的动静.
那之后清田发了几个电报给我,说西线的局势已经扭转过来了,流川及时改变了作战方案,成功击退了敌人的反攻.
我听了很高兴,跟清田说,叫流川来跟仙道通话吧,就是互通电报的意思.
清田也很高兴,说你去叫仙道吧,我这就去叫流川来.
我兴奋的出去找仙道,却发现司令部的帐子紧闭着,可能还在研究作战计划.于是心里觉得对不起流川,也只好悻悻的返回帐中重新坐下.
等了很久, 都不见清田那边有回音.
试着发了一个短报过去,问,好了吗
这次也是隔了很久,请田才传了信息过来.
“暮木学长,仙道在吗”
“他在忙,可能来不了.”
“暮木学长,请你保持镇静.”
隔了几妙,信号陆续传来.
“敌人突袭,用炮轰,樱木来不及撤离牺牲了."
"流川为了救樱木,也牺牲了.”
看着那些字一个一个被译出来时,我几乎以为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耳朵,要不就是手.
我发誓,当时那些字,是我译出来的.
然而,我一个也没看懂,真的,一个也没看懂.
只是清田接下来的电报让我突然有了反应,他说,看完这些,请立刻销毁,不能让仙道看见.
这才觉得有个橡皮塞一样的东西渐渐从身体里被拔起,经过胸腔, 肺部,到气管,到喉咙,一直到嘴里,猛地被拔出来,掏空了一般.
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的想要把电报纸团起来销毁,扭动肩膀的时候,才发现,仙道已经静静的站在身后了.
他就那样站着, 表情平静.
我回头望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看见了吗仙道看见流川牺牲的消息了吗
请告诉我没有,求求谁,请告诉我他没有看见.
“流川,牺牲了,是吗”
“仙道!没有的!流川他还活着!你相信我!清田只是开玩笑!” 我突然紧紧的攥住仙道的胳膊,有点歇斯底里,眼泪什么时候涌出的,我已忘记了.
然而仙道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软弱,他并没有哭,或是发作,也许他早料到会是这样,所以他拉开我的手, 扶着我的肩膀,说,学长, 别哭,战争还没结束,不能让流川白死是不是
他那样镇静,我倒是吃惊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满脸是泪,依旧茫然的看着仙道.
“到了最后一搏,也该是我亲临指挥的时候了.”
他那种决绝的口吻决非寻常,我看着他朝帐篷门口走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冲了过去.
“仙道,你干什么”
“上前线.”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这回轮到他茫然的看着我,突然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一般,冲我宽慰的笑了,说,暮木,你是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
我的泪还没有干,连我都可以伤心至此,那么,仙道你,身为流川最好的朋友…我怎么敢相信你没有感觉
他掀开帘子的一角,回头,
暮木,我真的不在意流川的死,我在意的,只是他没有死在我后面.
话落,仙道已经出了帐篷,我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他的尖头发,随着开往最前沿的吉普车渐渐远去.
那一次,三井也牺牲了.
…
故事听到这里,我已经学会了用暮木的方式去沉思, 安静的,低垂着双眼,凝视视线中的一点,仔细回味着他讲的每一个细节.
简单的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他选择这个时候停顿,也是想让我有个消化的时间吧.
可是他突然说,是不是,很俗套就像战争电影上面演的一样
没有,我摇头, 而且您也知道我决不会那样想.
他笑了,浅浅的如周围的花香,还想继续听吗
我有点惊讶,原来….所以, “嗯”了一声, 非常柔和的.
于是他便靠着深厚的石台仰起头,尖瘦的下巴微微翘着, 被夕阳的光勾出一个非常优美的轮廓,然后他闭起眼睛.
流川牺牲以前西线就已稳操胜卷, 而我们南线的那场仗打完以后,整个战争就胜利了.
后来班师回营,我心灰意冷的回到了学校,空荡荡的寝室,只剩我自己,就那样熬到毕业,我被分配去了学校的医院.
入院不久,察看住院部病例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患战伤性癫痫的病人,名叫仙道彰.
你体会不到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我已经记不清楚是怎么找到他的病房,然后握住他的手的.
看见他的时候,我抱住他,明知道他还在昏睡,即使醒了,也已瘫痪,感觉不到我的力,然而抱着他可以让我暂时忘却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回忆,因为有他在,我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后来把他拖出尸体堆的一个战士告诉我的.
是三井.
有人从背后偷袭,第一弹距离稍远且偏,弹片嵌进仙道的后脑,却没有继续前行,敌人跑近了想要补枪的时候,赶过来的三井挡住了仙道,并和对方同时开枪.
就那样,三井牺牲了,仙道却活了下来.
他很幸运,我想,流川去救樱木,却和樱木一起死了.
而三井救了他.
三井…樱木…心痛的默念这两个已刻入骨髓的名字,我甚至不记得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我说,要活着,他点头,然而…
这就是战争吧,流川,樱木,三井,我失去了你们,我痛恨战争,让我失去了,弥足珍贵的你们,再也要不回来了.
而且,我也快要失去仙道了.
..
仙道醒来以后,虽不能动,但他可以听,也可以说几句简单的话.
我真希望,他已经记不起发生的所有,那样他会更好受.
我这样想,他却记得越是深刻.
每天早晨来探望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他梦见我们五个在军校的时候晚上偷偷跑去学校后山上,围着燃起的篝火而坐,喝着啤酒,大声的笑着,三井开玩笑的指着北斗星的勺柄,说,你们看,我们多像那5颗星,连在一起的那五颗. 都10亿年了,还粘在一起,踹都踹不开,真讨厌.
然后仙道就笑着问我,暮木,你说,我们像不像
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留在后脑的弹片渐渐深入,又无法开颅取出,每天昏迷的时间是清醒的5倍多.
然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等他,死.
说真的,我那时,真想,一枪了结了他.
很残忍是不是,然而我忍受不了他用疯癫来掩盖他的痛苦.
我想仙道有他的尊严,哪怕是最后一刻也要维护,然而那不是我所能给的.
后来有一天早晨,他的精神突然好起来了,不再那样疯癫的胡言乱语,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窗外,淡淡的.
“暮木,我梦见流川了.”
嗯,我应着,装作若无其事的削着梨.
“我梦见,他还活着.”
哐当一声,刀子掉到了地上,慌忙拾起来,看着仙道,他却笑得更深了.
“吓到你了吧,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流川还没死…”
不知怎么地,他慢慢的睡了过去,我还在愣神回味他刚才的话时,进来察房的护士长突然推了我一下,
“暮木医生!仙道司令不行了!”
一个机灵跳了起来,看了一眼心电图,果然波动极微弱.接下来便是手忙脚乱的抢救,电击,强心剂,输氧…却久久不见起色.
这样一直折腾,终于到了下午时,有了成效,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不再微弱.
然而我们都明白,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那样静静的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着,没有痛苦,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觉得,他有些像最初的那个仙道了.
俏皮舒展的眉眼,高挺而清秀的鼻梁,末梢微微向上弯去的嘴唇,还有那根根竖起的尖头发.果真是仙道,连呼吸都是最初那种镇定自如的韵律.
就在我开始回忆往昔时,思路被打断, 被护士领进来探病的人,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流川.
流川,他果真没死,他还活着,虽然他瘦的几乎脱型,但是,他还活着.
我想,我应该高兴的跳起来, 抱着他,狠狠的砸他几拳,再更紧的, 抱住他.
然而他看仙道的眼神让我一切的冲动都消失了.
默默的看着他,从初进病房的慌张,到惊讶,再到镇静,最后他轻轻的走到仙道身旁,握起他的手.
病房内的人都自动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仙道,和流川.
而我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病房中间的两个人,用我所有的心力,记住这一刻.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洁白的被单上,淡黄色覆盖着纯白,亮的透明.
静谧的, 安详的空气,飘着暖冬里太阳的味道,幽幽的,从未浓郁过的清香.
“仙道,我还活着.” 流川说,他的声音微抖着.
仙道睁开了眼睛,望着流川,明朗的笑了,
“我就知道...这样很好,流川...很好... ”
就在那一刻,仙道的心跳猛地变强,画出一个有力的弧度,然后,便是一条直线.平稳的,再没有波动的直线.
也就是在那一刻,在仙道最后的笑容前,流川哭了.
泪流满面
…
他又停了,在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于是我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愣愣的望着他,茫然的问,流川呢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离开了,没有出现,甚至是仙道的葬礼.
3年前他去一个绑架案现场清场的时候,因为事先不知道有炸药埋伏,所以在突然发现以后,他把人质推了出去,自己….来不及了…
他过世以后,人们开始建设这里.
他们把三井,樱木,仙道和流川以及所有南线和西线阵亡将士的骨灰都迁至此,并且按照流川的遗嘱,不刻任何姓名.
流川说,这样的话,大家可以得到永恒的安宁,再不会被人打扰了.
我想,是吧.
我们都太过痛恨战争,怕了,厌倦了.”
突然暮木顿了顿, “你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里叫杉园,却满目是枫树.”
我点点头,他笑起来,很像天使.
“那是因为,杉,是枫和彰的偏旁合写。
------流川枫,仙道彰。
那两个人,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 ”
...
那时已是漫天晚霞,大片大片带着亮光的红色,和杉园的枫叶浸染在一起, 分不出天与地的界限.
我起身,迎着晚风,吹干了泪,向暮木微笑, “这束花,请您帮我放在合适的地方吧.很高兴听您讲述你们的故事,我想,我学会了很多用尽一生都学不到的东西.”
暮木也起身,他的纯白衬衣与大理石碑依旧是枫红中唯一的异色,柔和的, 安详的,相互融为一体.
“你要走了吗这花,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吗我的那个陌生的朋友,我一直想对他说谢谢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暮木, ” 回头,望着他,他曾经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朋友啊,
“我就是那次爆炸中, 被流川推出去的人质.”
“谢谢你,暮木.”
谢谢你,流川。
仙道,樱木,三井,谢谢你们所有的人。
你们给与的,不仅仅是生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