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痛笑

1、第 1 章

　　秘密

　　故事是这样的，曾经有这样一个国家，在历史的洪流里它湮灭了太久，现在的它只在一代一代的太傅口中流传下来，为了告诉他们的小皇帝，千万不能重蹈覆辙。在他们的教诲里，第一句话总是这样的：在老早的时候，有个皇帝，皇帝有一个宠爱的妃子……

　　我们的故事也是这么开头的。

　　被皇帝所宠爱的妃子因为不胜皇恩，年纪轻轻便病死了。皇帝思念太甚，茶饭不进，他的大臣们都很着急，这时有一个佞臣想了一条毒计，他告诉皇帝，妃子有一个同她长得很像的外甥，可以招进宫来。

　　这个妃子的外甥是个非常年轻、单纯、率性而为的人，曾无意间得罪了佞臣，这就是佞臣为什么要一遍遍说服皇帝把他招进宫来，他想要借此羞辱这个年轻人。皇帝起初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妃子是妃子，再怎么像，本质上还是两个人。但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很快就屈服于想要见到那张脸的欲望里。

　　妃子的外甥被人带到宫里，皇帝一看有些失望，外甥和妃子并不是很像，何况妃子是娇花似的美人，外甥是松柏一样的青年。

　　外甥和妃子不像，皇帝却不舍得就这样把他放回去，外甥和妃子留着亲近的血液啊，皇帝想。外甥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在皇帝请他在皇宫里暂住时，他以为皇帝只是为了要与他谈些死去的小姨的逸事，他因为皇帝的动情而动容，忍不住流下眼泪来，正是因为此举，为他招致了灾祸。皇帝发现，外甥哭泣的神态竟然与妃子很像。于是第二天，他又招来外甥谈起妃子之事，但这一次，外甥只是神情淡然地安慰了皇帝。到了第三日，外甥委婉地提出想要辞行。

　　皇帝非但没有答应外甥的请求，反而顺势下了一道命令，他令外甥每天到他面前哭泣，外甥对于这个荒谬的旨意十分震惊而不愿意留下，皇帝很生气，说他必须留下来，且他非但要留下，还要每天在自己面前作流泪之态，如果他哭不出来，那么就杀掉他在外的亲人。外甥不得已，只好每晚奉旨到皇帝面前，以泪洗面。

　　但是渐渐的，皇帝又不满足于此，外甥哭泣的脸庞日益哀愁，哭泣幽叹之声一日比一日沉重，他忍不住询问外甥为何如此悲伤，外甥告诉皇帝，自己有一出则同舆，居则同眠的好友，两人相约春天到了则一起遍游天下，今天他见到院里第一支桃花开了，想到此事不能实现他感到很悲伤，而皇帝听了却很不高兴。

　　次日，皇帝仍然忍不住把外甥招到自己面前，外甥见了皇帝跟前的酒盏，切切地掉下眼泪，见外甥哭得这么难过，皇帝问他你仍在为昨日之事感到不幸吗？外甥摇了摇头，他一指酒杯，说他那位朋友平生最爱饮酒，饮酒必醉，而自己既不能与他同醉，又不能在他醉后照拂，想到朋友饮酒时身边无一能畅谈古今抒发胸臆的知己，大醉后不省人事甚至睡于路边而身边只有一不知冷暖的小姓，他便心痛难当，皇帝听了愈发不悦。

　　如此过了一段日子，外甥所哭之事俱是为他那朋友，皇帝生气异常，不再召他相见。

　　短短若干年，天下形势起了变化，皇帝碌碌无为，朝纲握于一权臣手中，权臣除掉了一切和他政见不一的大臣，包括当年那个佞臣，朝廷上成了他的一言堂，等到皇帝发现自己的过错已为时太晚，身边再无亲近的臣下供他驱使，他的周围只聚集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和莺莺燕燕庸脂俗粉们，如今他虚弱不堪，身体好像一个破旧的织机，被一个粗心大意的姑娘操作着，而运转起来都要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一天，他像是得到上苍的感应，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想起来几年前被自己软禁在宫里的外甥，便动身去见他，宦人宫女不知哪里作乐去了，他扶着宫墙，每一步都踩在生命的鼓点上，那声音渐渐离得他很远，在他头顶之上环踞。

　　冷宫里许久未见的青年长成了神态举止如高山流水的男子，当他看见皇帝时，开始落泪，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说我知道你命不长久，你不是最爱看我哭吗，那你就好好看吧，看完之后好安心上路。

　　皇帝说，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

　　他说，不为你，但也因为你。

　　皇帝挣扎起来，你快点走吧，那个奸贼一定会杀掉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哪个奸贼？外甥想了想，他啊，他不会杀我。为什么呢，因为他就是我那个朋友。

　　看啊，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不羁，单纯热烈的青年，所以瑕疵必报，而坏心有限。

　　皇帝心想，他自己其实是个很贪心的人，因为他来见他，看到他那同死去妃子酷似的哭泣的神态，并不觉得解脱。他其实……很想知道那人笑起来会是怎生模样。

　　他一次也没见过他的笑。但是一切已经晚了。

　　在老早的时候，有个皇帝，皇帝有一个宠爱的妃子，妃子死后，皇帝一蹶不振，江山就此落入他人手里，所以你看，美色误国啊。

　　太傅们口里的这个故事很简单，就跟他们要表达的那个道理一样简单。

　　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流泪时和妃子很像的外甥，以及他的笑容，还有另外的一些，全都成为永世不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