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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醉洛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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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父皇、母后、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彼时国还未破,家也未亡,我们九人围坐在漪澜殿后院的桌案边,母后依在父皇怀中,一脸幸福。二姐手执琵琶,潺潺的乐声从指间流出。大姐一手搂着我,另一只手握笔沾墨,在纸上挥舞着。大哥二哥在一旁比剑,三哥则乖乖的坐在我们身边饮酒,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陡然,这一切都离我远去,然后像镜花水月破碎,我顿时堕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之地,任由我拼命的跑,也找不到出口。眼前突然出现了君离身影,他和蔼的朝我伸出手,面上的笑容春暖花开。我们离得是那么近,我却抓不住他,所谓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吧。眼前景物又风云变化了起来,最终定格在八月十三,姜国城破,我从城楼上跳下。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啊!”
我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被金色的光芒刺得生疼,慌忙抬起手,白色的水袖遮住了那光。待到适应了屋内的环境后,才缓缓放下手。额上全是冷汗,衣衫也被浸湿,不停地往下滴水。
我想,若我还有泪的话,此刻一定早已泪流满面。
现在我身处的是一个很素净的房间,窗外的朝阳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这是哪?我敲了敲脑袋,忆起昏迷前嗅到的那股馨香,心中顿时了然了。想必是那姑娘将我掳来此地的。现在已将近卯时,我大约是辰时三刻走出茶馆的,照这样推算,我大概已昏迷了十一个时辰有余了。两次昏迷后清醒都是在房间里,我是该为自己幸运还是赶到不幸呢?这丫头也算人道,没有将我的芙蕖拿走,否则我非要和她拼命不可。
“姐姐比我想象中醒的要早一些。”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咬了一口的糯米糕化在空中,甜而不腻。我回头看去,昨日那妙龄少女正推门而入。她一袭浅绿色的半透明长裙,打扮着实是清凉。
“你我非亲非故,姐姐这个称呼我担不起。”原本我还想问问她这是哪儿,现在看到这身打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以前在宫中就常常听皇兄他们提起民间的青楼,说里面的酒怎么怎么香,姑娘怎么怎么漂亮,早就心驰神往了。只是从来没有设想过,我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到这窑子的。
她有些惊诧的望了望我,“我干多了这种勾当,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你这般淡然的姑娘。”
我撇了撇眼,她捂着嘴娇笑道:“姑娘还真是个聪明人,我叫诗娘,你叫什么?”
“夭华。”我淡淡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本就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句诗。不知为何,我对她的名字有些许抵触,感觉上就像是为我的师傅平白找了个娘子回来,着实不舒服。
诗娘思索了片刻,葱白玉指在下巴上摩挲,“妖精的妖,繁华的华?”
我出言纠正:“是桃之夭夭的夭。”
诗娘明了,意味深长道:“博学多识,处变不惊。夭华,你可比那些忠贞烈女子乖多了,不愧是九爷看上的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九爷?在我记忆中,似乎从未得罪过这等人,在这离国我也仅认识三人罢了,君离、孟安兮,还有连叔。君离对我尽心尽力,不可能会暗中害我,莫非,是那路上遇到的贵公子孟安兮?想想也不对,我又没有惹着他,他为何要暗算我?
思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我敛起心中那一堆小九九,仰起头,淡然对诗娘道:“诗娘,有吃的么,我饿了。”
诗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望着我,转身吩咐下人们准备膳食,眼睛却一直流转在我身上,生怕我趁着这会功夫逃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也怪不得她这么小心。不过,她显然忽略了,这里是三层。
吃饱喝足。
诗娘顺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发丝,坐在床沿边笑问:“不知夭华姑娘对我们醉洛坊的饭菜满意否?”
醉洛坊,名副其实的离国第一楼,今年来崛起的妓坊之一,五年前以当红花魁流苏的一曲惊鸿照影舞红遍了大江南北。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身处此处,二哥曾提过,醉洛坊不止姑娘是一等一的美,酒菜更是一绝。只可惜,我的口味早就被君离养叼了,这些诗人眼中的极品在我的认知中也不过是果腹之物,还称不上美味。
不过,吃了白食,总不好再给人家一个耳光,我思量国安,还是浅浅点了点头。
诗娘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继而又转向庄重:“夭华,你可愿意在我醉洛坊中做事?”
我把玩着床沿放着的玉饰,缓缓道:“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呵呵,久闻姜国公主胆大心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一语惊人,我的手一颤,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悄悄握上腰间的软鞭。如此距离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相信我可以做到。虽说我不喜欢杀人,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人要挟到我的性命。
诗娘看透了我眼中的杀机,不急不缓的断了我的念想:“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有自信逃出醉洛坊的千里捕追令么?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只想和你做一个交易而已。”
“哦?”我起了兴趣。
“你也应该知道,醉洛坊身为离国第一大坊,每年都会向东宫送去女人。东宫那地方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愿意让我姐姐进去,论容貌、身段与才学,又有几人可及得上你荣华公主?你若进了东宫,必得太子的喜爱,倒时候醉洛坊自然也跟着沾沾福气。”诗娘这话说的情深意重,倒不像是编出来的。
“你既然知道我是姜国公主,难道就不怕我在东宫做出点什么么?倒时候可不是享福,而是丧命了。”我目视她的脸,却找不出丝毫端倪。
诗娘自信的眯起眼,望向远方:“你不会的。那么一个完美的人,你绝对不会忍心杀死。若连你也收服不了,就不叫苏子兴了。”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我思忖着其中的利弊,“我答应你,但有要求。”
诗娘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心却又那个转折调了起来。
“你也不用这样子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一是我只当艺妓不接客,二是每月的银钱不许克扣,三是我不签卖身契。”我眨巴着眼睛,说道。照她这架势来看,我是无法拒绝的了。无妨,不就是弹个琴唱个曲,附带东宫一生游,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为自己多谋些好处。
诗娘答应的倒也爽快,齿间绽出一抹小女儿般的娇笑。之前她那些故作老成的姿态,险些令我忽视了她的年龄。二八年华,本该是少女最娇美之年,不在闺中任君采拮,反倒来到了这醉洛坊当老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拿过一旁的檀木梳梳理了一下头上的乱毛,扶着椅子站起来:“带我去去晃晃吧。若自院的姑娘在院中都寻不着路,岂不是令人发笑?”
随着红姑走出屋中,我这才明白,醉洛坊这“离国第一楼”绝非虚名。整幢楼呈中空状,一共三层。一层是普通的大厅,厅堂中央有一座高出周围一截的台子,用暗金色幔帐遮掩着,正上方悬着一块匾子,上面提书“瑶台”二字。二层被划分成了一个个小阁,阁前皆有折叠式木门,只要将门拉上外边便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境,设计可谓是十分精巧。三层便已经是厢房了,只有各个花魁才有资格居住于此,余下的姑娘便只能住在后边的小楼里。仰起头,立马便可以看见一个被纱帐笼罩着的巨大吊灯。现在是白天,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却足以预见,若到了夜晚,这将是一番怎样旖旎的场景。奢侈又不失风雅,的确是一个风花雪月的良处。
见我呆愣,诗娘稚气未脱的脸上笑意更浓了,“怎么样,醉洛坊没有让你失望吧。”
我笑着答应道。
绕了醉洛坊一围,我们又回到了我房前,此刻我才发现,每一个厢房面前都挂着一个铭牌,似乎是住在里头的姑娘的名号。左边那个铭牌上写的是“馁馁”,右边的是“澜君”,还有“嫣然”等等,而我房门前,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夭华”这个铭牌。笔画娟秀,赏心悦目。
“今儿院里又来人了么?诗娘?”人未到,声先之,一个娇媚到骨子中的女声远远传来。不消片刻,便见一个红裙女子缓缓行至。她有着一头及膝的长发,迤地长裙趁着那双玉足格外小巧,浓浓的西域风情浑然天成。
诗娘见那女子,神情间颇有恼怒,小声斥道:“荆棘,休得无礼!还不快来见过新的姐妹?”
荆棘一步三折腰的朝我走来,欠了个身子,千娇百媚。我学着她的模样样回了个礼,浅浅道:“夭华见过荆棘姐姐。初来乍到,有何不妥,还望荆棘姐姐多多海涵。”
真是风水轮轮转,我刚刚还在与诗娘就姐姐这个称呼摆脸色,现在却自己用上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我如此恭敬,荆棘也不再为难,转身离开。
“看不出来么,夭华你也挺受欢迎的。”诗娘在一旁戏谑道,我冷瞪了她一眼。
就在我们俩嬉闹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都打开了,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从屋内又有走出,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了某种在夜晚出没的白衣生物,吓了一大跳。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她就是绥绥?她与荆棘各有千秋,但总的来说,还是这份清纯淡雅更摄人心魂一些。这醉洛坊可真是卧虎藏龙,才不过片刻功夫,我便已经见到了两个美人。
“夭华见过绥绥姐姐。初来乍到,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姐姐海涵。”还未等诗娘话说出口,我便已抢先一步将刚刚对荆棘所说之语照本宣科的对绥绥说了一通。谁知这绥绥压根不买我的帐,秋水翦瞳直勾勾的盯着诗娘,那眼神中有不屑、有怨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反观诗娘,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她们对峙了好一阵子,就在绥绥转身将要回屋之时,沉默了许久的诗娘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唤住她:“马上便是午饭时间了,你若无它事,就一起去吧。”
“不用了,”绥绥若无其事地又伸了个懒腰,言辞间满是嘲讽,“作业沈三爷有些过于盛情了,我到现在还有些吃不消,海事再回去休息一阵子的好。”说罢,也不顾红姑陡然煞白的脸色径直关上了门,将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身下楼。小厮显然十分了解诗娘的习惯,大厅右侧一桌已经摆满了饭菜。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红姑的失态仅持续了半刻,大家各怀心思,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午饭过后我便回到了房中,红姑有些失神,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只遣了个小丫头供我差遣。我原本只想在榻上小憩一会,却不料眼一眯就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既来之,则安之。”君离的声音隐隐在耳边响起,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