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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君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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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已是深秋,窗外的红叶寥寥落在青石板上。残阳如血,萧瑟的秋风徐徐吹入。我躺在榻上,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倚着枕头坐起来。身体上的痛楚告诉我,我还是没有死成。那么高跳下来都没死,我是否该感叹一声命运多舛呢?
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蓦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和我在宫中的闺阁摆放一致,木色的床,床边两步开外便是木色的书桌,窗开在了东边的墙上,窗外悬着一个竹制的风铃,随着秋风叮当作响,就连镂空香炉中燃烧着的都是我在宫中最爱的檀香。一切仿佛都是南柯一梦,梦醒后睁开眼,这里还是姜皇宫。风景依旧,一个很美丽的词语,但若在后面加上一个物是人非,就未免有些过于矫情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不再是当日那件血红的嫁衣,而是一条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素色长裙。袖口、裙角与领口绣着几株艳丽的扶桑花。这不禁又让我对救我之人的身份产生了些许怀疑。他定不是常人,非富即贵,单是这满屋的摆设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支付的起的。
木桌上的宣纸东一张西一张的放着,看起来应该是画。青竹砚中的墨汁还未完全干涸,几支狼毫搭在笔架上。我正想下床去仔细端详一番,却不料才刚撑起身子,脚下便一阵绵软,马上又摔在了棉被上,发出一声闷响。几次尝试未果,我也不再做无谓之事。反正那桌案离我床榻也不算远,探一探身子便可以够着。
凑近一看,果真是一幅幅画卷。有百花齐放春满园的浓郁,亦有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清幽,各具情态。然而最多的,却是一位女子的丹青。画中的女子有着一张美美的鹅蛋脸,柳叶眉弯弯柔柔,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挂着微笑。她身着白裳斜倚在秋千上,就如同的仙子一般。我与她的面容有九成相似,却仿不出她的那股空灵与清丽。
画卷右上角题着一行字:“美人凭栏倚花下,潇潇细雨几度寒。”字体苍劲有力,又带有几分女子的优柔,不难想象在这书桌前,那男人执着女子的手题字时的情境,那是何样的神仙眷侣。
“咔吱。”
开门声陡然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屏风前映上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我匆匆将桌上的宣纸拢在一起,双手一撑躺回床上,装成是还未醒的摸样。心头仿佛有小鹿在撞一般,惴惴不安。当时我只觉是因心虚,多年后才明白,那种感情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一见钟情。尽管,我们至始至终,都未曾算上是真正的见过。
男子推开屏风坐在我床边,许久才艰涩的开口,带着些不可置信:“你醒了?”然后,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若醒了,就不要再装了。”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平时的伶牙俐齿仿佛都哽在了喉中,干巴巴的应了一声,而后方觉似乎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有些太过于平淡了些,又开口道:“你的画很美。”
一刹那,室内又冷淡了下来,我能感觉到那男子心中的浓浓的悲伤。
那画中的女子,对于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我偷偷抬起眼打量他,本以为可以欣赏到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不料只看见了一张玄色的铁面具,将鼻梁以上的部分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那抿起的薄唇。铁面具在光下熠熠发光,使人不自觉的想要去探知那面具下的面孔。我想,那面具底下的应是一副绝美的面孔——毕竟二姐柜中的那些绘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先坐下喝药吧。醒了也好,也不用我再喂你了。”男子说道,将药放在床头,然后顺手扯过一柄椅子坐在了床头,“你这条命虽救回来了,但身子却落下了病根,恐怕是养不好了”
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愧疚。
我依言端起药轻抿一口,皱了皱眉。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这药也未免太良了一些,怕是我从小到大所受过的哭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次。他说之前曾喂过我药,我居然没有呕出来?真是奇迹。
待那苦味逐渐淡化后,我问道:“这是何处,你又是谁?”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身子倚上窗栏,道:“公主殿下不觉得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么?本……公子向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世人只知姜国有以为一舞倾城的荣华公主,却从未有人得知过她的闺名。”
“咳……母后曾经跟我说过,女子的闺名不能随意告知他人。”我一本认真的望向他,说道。
“呵呵,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他轻笑几声,“我叫君离,是这山中的村野匹夫。”
这拙略的谎言。
但我并未深究。我本便是将死之人,承蒙高人相救才可苟活于世。若他想要害我,我早便无命活在这世上了。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什么都不用想。我现在缺的,是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君离无疑是最好的一个人选。而多年后我也知道,我当初做了一个如此正确又如此错误的选择。
“为何不语?”他问道。
“这里可有剪子?”我不搭调的问了一声。
君离顿时警惕了起来,眸光凌厉的射向我,“你想作何事?”
我顿觉好笑,“我只不过是想要剪剪头发而已。”
他闻言有些尴尬,起身走到墙边。我正疑惑,却见君离在墙上胡乱摸索了一阵,然后我床头便弹出了一个暗格,里头赫然是一把金灿灿的剪子。柄上雕着一只金龙,摩挲起来极其的舒服。
我将剪子放在脑后比划了一下,“咔嚓”一声,那及膝的长发被拦腰截断,无力的散在了床上。从远处看,就像是有人不慎将墨汁倒在了床上。姜国有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姜国女子的头发是不能随便剪去的。对于他们来说,头发便是命。我并不太赞同这些礼教,却又不好忤逆父母之言,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将这一头烦恼丝剪去,今日终算是了结了一番心愿。当然,也有了却前尘的意思。
君离一言不发帮我拾起床上的碎发,然后从我手中接过剪子替我修发,调笑道:“我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
我耸了耸肩,半分玩笑半分打趣道,“你看,我现在身上一穷二白了,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条命了。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这只是我的玩笑话,却不料君离还认真的将我由上而下打量了一下,适才幽幽道:“若是娶了你做夫人,怕是我后半生都不得安生了。还是算了吧。”
“用不用这样对我啊,好说歹说我也是个女子。看你这样子,武功应该不错吧。既然不做我的相公,就做我师父吧!”
君离思索了一阵, “可以啊。不过,做我的徒弟,便要了却前尘,你必须忘了以前种种。你若答应,我便收你为徒。”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鼻尖酸涩,却又流不出泪来。那种感觉极其的难受。“荣华公主早就在姜国城破的那一刻就殉国了,活下来的是白宁。”
“好,”君离莞尔,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支钗子放在我手中,“为师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我母亲的传家之宝,名为芙蕖,原本要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做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你吧。”
那是一支很简单的钗子,没有流苏,也没有多余的花饰。镂空的小架上点缀着点点小珠,倒置着水体状的透明玛瑙。玛瑙上绘着一朵状蓝色芙蕖,在绿叶簇锦中绽放出自己那抹独特的色彩,简单大方,很符合我的喜好。
“喜欢么?”
我点了点头。
“喜欢便带上吧。”君离笑着从我手中拿过芙蕖,巧手三下两下便将我头发纷纷绾起,用芙蕖别在脑后。只可惜现在头发太短了,只能绾这般简单的发髻。现在我有些后悔为何当初那么冲动了。
君离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很漂亮。头发剪了还会张,等长长了,为师定帮你绾的漂漂亮亮。”
十四五岁的女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经他这么一赞赏,心头自是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滋味。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这是我多年以后回想我和君离之间种种时明白的。原来,我爱上他的时刻比想象中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