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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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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子时,交接基本都结束了,皇甫灏看着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低头无奈地扯开了嘴角。
他轻叹口气走到城楼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便觉得那一闪一闪的星星似也是在嘲笑他傻乎乎地跑来喝西北风。
“皇甫灏。”
身后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唤,久未听见却深刻印在脑海中的嗓音让皇甫灏浑身一震,猛地转过了身。
“斯然!”他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穿着厚兵甲,戴着头盔的人不是宁斯然又是谁。
宁斯然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列站在城楼边,欣慰地说:“你果然来了。”
“你猜到我会来?”
“只是……想过,但不能肯定。”宁斯然说着,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夜幕下,那笑容被涂上了一层月光,透着冷艳动人的美感。
皇甫灏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果然是值得赌一赌。
数月不见,换上了兵甲的两人都有了些变化,皇甫灏强壮了不少,身子也比数月前拔高了一些,如今和宁斯然站在一起,已经比他要高了。
而宁斯然也不再有之前纤瘦落魄的样子了,包裹在兵甲下的躯体看着也结实了不少。
“最近怎么样?”虽然不想明知故问,不过皇甫灏一时没找到什么好话题。
宁斯然轻轻点了点头,答道:“挺好的,托你的福,大家都不在乎我以前是个乞丐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皇甫灏,目光中盈盈而动的光芒,让皇甫灏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原来他都知道了,自己当初送他竹笛的目的。
习惯性地抬手想抓脑袋,结果手指抓上了头盔,皇甫灏一愣,便顺势在头盔上抓了两下,“什么托我的福,是你自己有一技之长,自己在努力而已。”
宁斯然听他辩解,也不再强调,低头从腰带中摸出了几枚铜钱,递向他,“给,还你的钱。”
蓦然看到钱,皇甫灏一愣,眼睛眨了几下,没伸手去接。
宁斯然淡淡笑笑,继续说:“之前向你家买早饭的钱。”
“哈哈,原来你还记着呐,真是的。”
“我说过,一定会还你的。”
“嗯。”
皇甫灏伸手接过了钱,那铜钱的表面还留着宁斯然的体温,很清很淡,如一缕微风拂面而过。
宁斯然看着他微微一笑,抬起头,看向布满了繁星的夜空,“你知道参星和商星吗?”
突然扯到星宿,皇甫灏一怔,也随着他抬起头,答道:“知道,参星是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商星是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以前在淮浦,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天空,近日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参星、商星真的永不相见。”
“嗯,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起彼落,永不相见。”
皇甫灏自小对星象颇有兴趣,没少缠着夫子给他讲,但是他倒是没想到,宁斯然对星宿也有研究。
宁斯然仰望着星空,北风吹拂过他,将他头盔上的帽缨吹得纷乱而起,他似是看得出了神,清秀的侧面上却不知为何浮起一丝伤感。
“斯然,怎么了?”皇甫灏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解地问。
为何好好的,突然这般伤感起来了?
宁斯然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皇甫灏,苦笑着说:“起落参商终不见,人如棋子梦如真。皇甫灏,也许多年之后,这诗便也成了你我间的写照呢。”
不同的起点,不同的感情,那些也许注定他们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
宁斯然很清楚,命运的齿轮在旋转时,已经在他们两人之间转出了不同的轨迹。
“怎么会呢?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好朋友,不会变的。”以为宁斯然还在在意他们之间出身的不同,皇甫灏笑着答了话。
面对这样的回答,宁斯然嘴角的苦笑凝结了一瞬,转眼间便变得更深了。
“听牙将说,昊族连续五个月不起战是很奇怪的事,恐怕也是在养精蓄锐,要准备强攻了。”宁斯然话锋一转,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和牙将很熟?”皇甫灏意外地挑起了眉。
宁斯然耸了耸肩,淡淡答道:“也不算太熟吧,只是我们营离牙将的军帐很近,所以他常来走动,有时候也会听我吹笛子。”
“那不错,昊族要强攻便来强攻吧,我们现在可不怕他们。”
“嗯。”
皇甫灏说得意气风发,头盔下的长发被北风扬起,肆意飘扬。
宁斯然看着这样的他,清秀的眉眼间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他也转头看向远方,可心中失落,却是连这呼啸的北风都无法吹走的。
之前所吹的那些曲子,只是为皇甫灏一人所吹,这些,他可明白?
他是否也会如军营中的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为了用曲子吸引人,以摆脱过去乞丐的身份?
可这样的问题,宁斯然不敢问,也知道不应该问。
两个时辰过得很快,对于期盼这一次重聚已久的宁斯然来说,简直快得无法想象。
“该换岗了,走吧。”皇甫灏被北风吹得有些冷,好不容易挨到了换岗时间,提醒了宁斯然便转身准备下城楼。
夜风下,宁斯然看着他飞扬的帽缨,很想叫住他告诉他,自己这数夜所吹的曲子,只是为他一人。
可转念便想到,告诉他了又怎么样呢?
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吗?
“斯然?”皇甫灏见他未跟上,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没事。”他淡淡答了话,收起心上在一霎那间流淌而过的失落,抬步跟上了皇甫灏。
下了城楼,要再到牙将处报备一声,宁斯然和皇甫灏刚走近,牙将就看到了他们。
“宁斯然,不用再多站一班岗了吧?”牙将瞥了皇甫灏一眼,又看向宁斯然,如此问道。
很突兀而让人不解的问题,皇甫灏一怔,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宁斯然面上神色似僵了一僵,随即便向牙将道:“多谢牙将,不用了。”
“那你快些回去吧,一定冻僵了。”牙将说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又去登记别的士兵了。
宁斯然微微点了点头,转头走了。
皇甫灏还怔在原地,这会儿听到身边经过的换岗下来的士兵都在叫冷,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快跑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宁斯然的肩膀。
“斯然,牙将原本给你们营安排的值夜是什么时辰?”咬着牙,他沉声问道,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薄怒。
宁斯然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没答话。
夜风吹拂过他们之间,带起彼此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纠缠之间,似乎再也分不清彼此。
“戌时。”宁斯然答了这两个字后,又抬步继续走了。
本来不想说的,可又隐约觉得如果不说,就真的会错过了什么。
“你该死的在那城楼上站了四个时辰?你到底为什……”
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脑海中突然冲出的答案却让皇甫灏猛地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
宁斯然在等他?因为从戌时到子时没有等到他,所以又多等两个时辰?
为什么?仅仅是为了见他一面?开什么玩笑,有这个必要吗?
宁斯然望着他眼中面上的不可置信,心头闪过疼痛,深深叹了口气,拂开了皇甫灏抓着他肩膀的手,抬起眼看着他淡淡说:“我要还你钱。”
“那如果我没有来值夜呢?”
“牙将会告诉我哪一个人是你们营的,我会让他转交。”
睁着眼睛一脸认真,宁斯然这一刻说出的话却不知为什么让皇甫灏觉得心里一凉。
就这么想把钱还给他吗?就这么急着要和他撇清界限吗?就为了这么屁大点的事在那冻死人的城楼上一站就是四个时辰吗?
皇甫灏觉得自己生气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能惹他气到这种程度。
他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看宁斯然一眼。
夜色下逐渐离去的背影即便挺得笔直,依然透出了几分失意的味道,宁斯然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低下头,慢慢拖着步子开始走。
他确实冻僵了,这会儿下了城楼,才觉得身体慢慢又有了属于自己的感觉,可在和皇甫灏谈天的那两个时辰间,他甚至感觉不到冷。
可终究还是惹皇甫灏生气了呢,明明不想这样的。
远处的背影已经没入了军帐间,一个拐弯,就再也看不见了,宁斯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五个月以来的所有思念在这一刻砰然碎裂,再也不可能复原。
是的,思念,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可自从遇到了皇甫灏,和他成为朋友,又分散在两个营地之后,他突然懂得了什么叫思念。
每日,每时,甚至每刻,他脑中心头,总有一个叫皇甫灏的影子在晃动,五个月来,那念头折磨得他几乎快发疯了。
早就知道自己会变得贪心的,可他不曾想到,自己会贪恋那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
可这样的一份感情,他却没有办法告诉对方,不仅仅因为他们之间身份的悬殊差别,更因为,皇甫灏只是将他当成朋友而已。
所以他提起那遥远的参商二星,却也意料中的得到了皇甫灏的回答。
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好朋友,不会变的。
皇甫灏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一遍遍重复,根本挥之不去。
宁斯然仰头看向天空,遥远的天边,孤独的商星一闪一闪,便如此刻的他,明知道那是一场无望的爱恋,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