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扶小瑶

22、第22章

　　皇甫灏没有再买他娘要的特产，而是匆匆又回了宫宴。
　　叶瀞珽正要让宫人把皇甫灏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眼角瞄到他快步回来，便朝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们不用收了。
　　“怎么又回来了？”微挑起眉，他眉眼间带起一丝好奇，看着径自在他身边坐下的皇甫灏，低声问。
　　皇甫灏面容倒是很沉静，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沉思了片刻，转头问：“我想知道这次昊族的使者团名单，你可有法子弄到？”
　　“使者团名单？你要那个做什么？”叶瀞珽眼中的好奇更重。
　　“我对其中一个人有些好奇。”皇甫灏淡淡答了话，但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再透露更多了。
　　叶瀞珽高高扬起了眉梢，皇甫灏竟然会对除了宁斯然以外的人好奇？
　　半晌，他站起身，轻声说：“你等一下，我去要来。”
　　使者团的接见虽然不归兵部管理，不过他这兵部侍郎在朝中人缘颇好，要想拿个使者团名单，倒也轻松。
　　皇甫灏坐在位子上等，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昊天越的身上。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昊天越不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转过头，发现盯视着他的人是皇甫灏，当即微微露出了些惊讶。
　　皇甫灏锐利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就这么直视过去，仿若两柄利剑，让昊天越心中突地“咯噔”了一下。
　　叶瀞珽在这时候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十多个名字，看样子是他临时抄来的。
　　他将纸递给了皇甫灏，微微俯身仔细看着他的神色，笑问：“名字都在这了，你有兴趣的是哪一个？”
　　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问了一句：“不过，你知道人家的名字么？”
　　若是知道，还要什么名单？可若不知道，看着名单便能知道？皇甫灏何时开始有这般特殊的本事了？
　　皇甫灏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般，径自低头看着纸上的名字，一个字不说。
　　叶瀞珽见他不理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能凑过脑袋，一起去看那名单。
　　却见十几人的名单上，有一个名字，似乎有些特别。
　　“虞子青？中原人？”
　　叶瀞珽似乎隐约明白为什么皇甫灏要看名单了，若他有兴趣的是个中原人，那倒确实是一目了然，昊族的名单上，就这一个名字是中原的特色。
　　皇甫灏将名单递回去，淡淡开口：“我先前在集市上看到一个穿着昊族服饰的中原人，想必就是这虞子青。”
　　昊族的人容貌上和中原的人有些区别，他们的鼻梁更高挺，头发的颜色也不像中原人这般浓黑，眼睛的颜色也要淡不少。
　　另外他们的语言也和中原的不同，只不过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会说中原的语言，尤其是王族的人，中原的话说得很好。
　　虽然之前在集市看到的那人被面具遮住了脸，那样的光线下，也看不出头发真实的颜色，不过皇甫灏就是确定，那是个中原人。
　　那个人的身形、嗓音，都会让他想起宁斯然。
　　“你为何对此人有兴趣？”叶瀞珽见皇甫灏的神色起了些微的变化，忍不住问道。
　　原本面无表情的冷漠渐渐浮现一丝黯然的迷离，皇甫灏那双深邃的眼瞳中此刻隐约翻腾着的，似是一抹悠长的回忆。
　　“没什么。”许久之后，皇甫灏拿起面前小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再理会叶瀞珽的好奇，自斟自酌起来。
　　宫宴一直进行到将近子时，才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出了宫，远处的长街上正好传来一声更鼓声，沉闷的鼓声划过长空，在皇甫灏心中引起一连串闷闷的回声。
　　他没有和叶瀞珽一起离开，而是刻意等在了宫门口。
　　没一会儿，八皇子一行人便从身后的宫门里走了出来，皇甫灏知道昊族这次的使者团是住在八皇子府中，当即转身迎了上去。
　　八皇子容烨与皇甫灏之间的交情谈不上多好，但也谈不上不好，当初是叶瀞珽做中间人让他们结识，只是因为皇甫灏一直远驻边疆，所以两人之间联络甚少。
　　容烨见皇甫灏似是特意在等自己，微挑起眉，朗声笑道：“皇甫将军，你在等我？”
　　“是，我有些事想同八皇子商量。”皇甫灏淡淡答了话，拱手作了个揖，没有去看昊天越。
　　婜儿见了他倒是颇兴奋，毕竟是少女时心目中的英雄，这三年间只要有机会，她总是喜欢同皇甫灏聊上几句。
　　当即，她眼冒亮光，笑着说：“皇甫将军，不如一同到八皇子府上坐坐吧。”
　　容烨也笑道：“是啊，难得你回洛州一趟，不如这几日就在我府中小住吧。”
　　他知道皇甫灏在洛州没有府邸，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叶瀞珽府中。
　　若是在平日，皇甫灏可能会婉拒这样的邀请，可今日，他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也好，回头我和天越王子一同出发回嘉陵关好了。”
　　此话一出，婜儿颇为高兴，倒是她身后的昊天越蓦然一怔，脑中已经想到了什么。
　　容烨微微颔首，一直听说皇甫灏与他那大舅子相处得不太融洽，若能借此机会让他们两人交好，倒是不错。
　　一行人便上了各自的马车，往八皇子府而去。
　　八皇子的府邸建在皇城的西面，离闹市区不远，但因府中有大片园林，将闹市的嘈杂全隔了开去，便成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府中亭台楼阁、廊宇假山、园林内湖俱全，修葺得颇为华美精致，让人走在其中，会有身处世外桃源之感。
　　刚入门，便听到从不远处的锦绣园中传出一道笛声，那笛声清灵委婉，迎面而来，仿若是一阵清风微抚过耳侧，接着，笛音渐急，草原的气息取代了清风，眼前仿若出现奔腾的骏马和美妙的草原少女。
　　“是虞子青在吹笛吧？天越大哥，自从你带着他来到我这皇子府后，我府中的乐师都不敢露脸了。”
　　容烨低声笑了起来，半开玩笑的言语，让之前还一脸高兴的婜儿突然神色尴尬起来。
　　她侧头紧张地看向昊天越，眉心紧皱，只差没哭丧起脸。
　　昊天越暗暗瞪她一眼，神色似是在说：你现在才知道要后悔吗？先前邀请皇甫灏来时你在想什么？
　　婜儿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她之前光顾着见到皇甫灏高兴，确实是忘记了昊族这次的使者团中，还有一个不能让皇甫灏看见的人了。
　　皇甫灏见昊天越不答话，转头朝着容烨笑道：“八皇子，这等吹笛高人，我也想见见，不知八皇子可否为我引荐？”
　　“当然可以，我记得皇甫将军也很擅长吹笛，不如和虞子青切磋一番。”
　　容烨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皇甫灏便踏上了由彩卵石铺成的通往锦绣园的石径。
　　婜儿和昊天越只能一脸苦色地跟在他们身后，心道：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事要靠他们瞒下去也是不可能了。
　　思及此，昊天越心下稍宽，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斯然和皇甫灏之间的事，他是懒得管了。
　　进了锦绣园，那笛声便更清晰了，这会儿，笛音渐缓，又仿若是山间清泉在跳跃着前进，颇为轻快。
　　园子里有不少在听笛的人，除了昊天越带来的使者团，还有皇子府的下人。
　　吹笛的人正坐在锦绣园竹林前的亭子里，低着头，专注地吹着。
　　银色的月光披撒在他身上，映在他一头如瀑般的乌黑长发上，溅起几点碎银，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笛子，在笛身上起落间仿佛弹碎了月光。
　　“八殿下，皇子妃，你们回来了。”有耳尖的下人听到了脚步声，立刻起身问安。
　　笛声骤停，那吹笛的人转过头，站起了身，面上依然带着那银色的面具，见到容烨和婜儿他们，缓步走了过来。
　　容烨将皇甫灏拉到身边，笑着对那吹笛的人朗声说道：“虞子青，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皇甫灏，北方驻军的大将军，他听到你的笛声想与你结交，不过，你应该对他的名字不陌生吧。”
　　皇甫灏这个名字，在中原一些地方可能谈不上有多响亮，不过对昊族的人来说，却几乎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虽然虞子青不是昊族的人，但容烨知道他一直在昊族生活，所以应该对皇甫灏的名字也不陌生。
　　虞子青听闻此言，转了皇甫灏一眼，低头拱手道：“久闻皇甫将军大名，能与将军结交，是子青的荣幸。”
　　那声音与皇甫灏之前在集市时听到的有些不同，像是刻意压低过。
　　皇甫灏并未马上应话，而是直直看着虞子青。
　　白皙的下颚略显消瘦，鼻梁开始往上的部位全部盖在面具下，但那双眼睛终是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尽管虞子青先前只与皇甫灏对视了一瞬，皇甫灏仍是看出那双眼中透出的光芒隐约有些熟悉，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僵硬，他也看到了。
　　心底深处，狂喜与失落几乎是一瞬间一同涌了上来。
　　狂喜在于，他寻寻觅觅了三年，终于又找到了这个人。
　　而失落则在于，他苦苦追寻的人，却似乎不愿意再以真面目见他了。
　　皇甫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这一刻他相信，眼前的这个虞子青，根本就不是虞子青，他只是假借了一个名字在掩饰自己的身份。
　　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不再愿意回到他身边了。
　　“皇甫将军？你怎么了？”
　　身侧传来婜儿的低唤，皇甫灏自觉失态，收回了盯视在虞子青身上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见到这位虞兄，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我那位故人也吹得一手好笛子。”
　　“哦？竟有如此巧的事？难道是你陈镇的老乡？可我不曾听瀞珽提起过啊。”容烨似是对此事颇有兴趣，笑看着皇甫灏。
　　皇甫灏的目光在虞子青身上淡淡划过，又瞄了昊天越一眼，这才回答容烨的话：“是我以前军营中的战友，他在三年前失踪了。”
　　容烨听闻此话，面露惊讶，半晌后问：“你说的，莫非是……宁斯然？”
　　当年皇甫军的副将宁斯然战功也算卓越，传回朝中的传言也不少，皇上本来对他也颇为赏识，却不料在最后决战之前，他为救当时被困于绝壁峰的皇甫军，孤身作战，被昊军所杀。
　　容烨本来听到这个传闻时颇感可惜，毕竟像宁斯然这样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他的战死绝对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可后来叶瀞珽却告诉他，皇甫灏并未找到宁斯然的尸体，所以宁斯然究竟是死是活，根本无法确定。
　　是以一听到皇甫灏这句话，容烨立刻便想到了宁斯然。
　　昊天越和婜儿几乎是同时不为人察觉地震了一下，虞子青倒是一派镇静，还拱手作着揖，就好像是没听说过宁斯然这个人一般。
　　皇甫灏锐利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心下的失落便比狂喜重了一些，而这比例一旦失调，他面上的神色也隐约有了些变化。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怅然若失，对容烨道：“确实是他。”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虞子青，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虞兄，在下会在皇子府中小住，随后同你们一起回嘉陵关，这几日，便可能会经常打扰虞兄了。”
　　听闻皇甫灏要住在皇子府，还要和他们一起回嘉陵关，虞子青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淡淡地答道：“皇甫将军随时可以来锦绣园小坐，子青欢迎之至。”
　　两人这段对话虽然都说得很客气，却也透出了明显的疏离感，皇甫灏没再接话，微微点了点头。
　　虞子青直起身子，目光朝昊天越看去，昊天越接到信号，当即拍了拍婜儿的肩，扬声道：“妹妹，今日时辰不早了，你和妹夫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婜儿得了他的暗示，连声称是，挽着容烨便要走。
　　容烨便看向皇甫灏，笑道：“那皇甫将军也跟我来吧，我派人给你安排住处，另外，你不是有事要与我商量么？”
　　“确实如此，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