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回 温良语二娘议学识 娇嗔斥三娘图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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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溪馆就在这抹翠阁后面的小院里，出了抹翠阁，转过一条不长的抄手游廊，正对着一个白墙黑瓦的齐整院落，上有那方方正正的小匾额，用草书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金光粼粼的大字“竹溪馆”，这还是黄语婷未出阁时住的小院子，黄员外亲自题的字。
原本院子里只有精精巧巧的两间小屋子，黄语婷随着刘麟回来后，黄员外便把这院子的东墙扒了，扩了扩地方，又在原来的两间小屋子边上新建了两间，一间用作刘麟的书房，一间用作夫妻俩平日睡卧起居，另外两间便用来住下人和放杂物。
且说黄语婷进了屋，先嘱咐了碧玉泡了壶上好的碧螺春，又亲自铺好了被褥，这才卸去了钗环，换上了平常家居的夹袄。手持着八角玲珑灯，慢慢踱进书房，走到梨木书桌后端坐，把八角玲珑灯放好，又点亮了书桌上的仕女灯，拿过刘麟平日里常翻的几本《词话》，放在膝头细细地读起来。
约莫有二更天，才听得碧玉喊了声“姑爷”，急忙站起来，上下整好了衣裙，低头跨出书房的时候正好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起头一看来人，长舒了口气，换上满脸的喜色，柔声唤道：“相公。”
进来的正是刘麟。黄语婷扶着微醺的刘麟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忙遣了碧玉端来醒酒汤，看刘麟喝下去，又亲手倒了杯俨俨的碧螺春，塞进刘麟的手中。服侍刘麟躺下，打发了碧玉，黄语婷便也掀开被角窝进刘麟的怀里，嗔道：“今日怎的这么晚回来？”
刘麟用手指缠着黄语婷的一缕发丝把玩，漫不经心地答道：“汴京城里来的几位先生，讲学极好。本想着学馆散了就回，哪想恰巧碰着了从河北来的孔彦舟孔世兄，我便做东，请孔世兄喝了几杯。顺便问了下父亲最近的情况。”
“嗯。他怎么说？”
刘麟叹了口气道：“世道不太平。父亲这个官做得也是兢兢战战，每日里寝食难安。知道孔世兄要来济南府，父亲托他捎了话来，说是对你我二人甚是想念，还问了岳父安好。我想着父亲年事已高，不如辞官归隐，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黄语婷心中一紧，心下暗自琢磨。含饴弄孙？看他认真的口气，倒不像是开玩笑的，难道是嫌弃自己至今没有为刘家生下一男半女？
想着便背过身去，说道：“相公是嫌弃婷婷无有子嗣吧？”
刘麟一愣，知晓方才所言触动了娇妻心中所痛，手中便放开了黄语婷的发丝，把娇弱的黄语婷扳过身来，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宠溺地用下巴蹭了蹭黄语婷的额头，低声说：“婷婷，我刘麟从未嫌你。婷婷持家有道，贤良淑德，能诗会画，能娶到婷婷是我刘麟三生有幸。此生有婷婷相伴，足矣。”
黄语婷听闻此言，满足地叹了口气。额头被刘麟摩挲得痒痒的，偏过头去，扯过锦被，严严实实地掖好被角，端端正正地躺好，打开刘麟把玩自己发丝的手，笑道：“你醉了，偏又拿这些胡话来哄我。我才不理会你呢。正经睡吧，明日里倒还有一大摊子事。”
忽地又想起晚间与众姐妹商议的事，又翻过身看着刘麟笑道：“可是有件正经事让我给忘记了呢。只是这件事，婷婷倒要请相公帮个大忙呢。”
刘麟探起身饶有兴趣地道：“哦，婷婷有事相求？这个忙可要好好帮。你倒说来听听。”
黄语婷方一五一十地将日间发生的事情讲与刘麟听。
刘麟听后笑说：“我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呢。这个不难。”
黄语婷忙坐起来说：“相公，这件事可真真是极为要紧的。娘亲走得早，我们姐妹们又都已出阁，爹爹教导然儿难免有那礼教上的不便之处，况且然儿年幼，便也事事都纵着她的性子。若是嫁了个粗俗不贴心的，逢着这世道，我们也不能事事都照应得到，然儿再受了委屈，岂不耽搁了她一辈子？依我说，相公，你好歹对这件事上点心，便也是你念着婷婷的好了。”
刘麟见到娇妻是真的急了，又怕这春寒料峭冻着了黄语婷，忙把她拉进怀里，哄道：“我记下便是了。”顿了一会，又道：“只是这‘清谈’一事，需得好好商议。‘清谈’本盛行于魏晋，如今，咱们拿出来给四妹妹招亲，怕是要被世人笑话。”
黄语婷嫣然一笑，道：“这个相公不必担心，若是真要笑话，那就不配读那圣贤书了。殊不知，‘清谈’却也能成大事呢。咱们不妨就以‘清谈’为题，主客相谈，谈古论今，谁要是有真才学啊，这钞清谈’准能看出来。这几日相公若是得了空儿，就帮着婷婷想想主意吧。不要到时候把这事情做砸了，倒真真是要让人笑话了去呢。”
刘麟拍拍娇妻的手笑道：“好好好，一切都听婷婷安排。对了，婷婷，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倒会有兴趣。今儿个孔世兄带来一卷易安居士的词，我们二人倒是赏玩了一番。”
黄语婷听闻此话，倒对了自己的性子，不禁问道：“哦？听说易安居士现今正随着赵大人在莱州，离咱们这儿倒是不远。”
刘麟看了看妻子，笑道：“难道婷婷想去见见？”
黄语婷支起身子，也笑道：“怎么，只许你们男人清谈，倒不许我们这些妇人也讲讲学问了？我还在闺阁内，便与姐妹们翻阅易安居士的词。想来居士是女子，到底是与你们这些男子不同的。居士的词辞藻绮丽，立意清新，读来口齿生香。我虽比不得居士，闲时却也做过几首见不得人的词。此番居士住在莱州，与这济南府隔得不远，许是天意让我碰着居士也未曾可知。”
刘麟笑道：“婷婷越发贤能了。在我心里，婷婷才思倒是要比易安居士敏捷。不如也取个号正经做学问。我看就叫‘竹溪馆主’吧。婷婷你看如何？”
黄语婷轻推了刘麟一把，笑道：“又来取笑我。睡吧，天也不早了。”
夫妻二人自去睡下不提。
再说黄语娉回到府中，先问了奶娘，知道鹏儿一早就吃了饭睡下了。去鹏儿房中看了，才转到自己房中。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灯罩子上画着几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关胜正在灯下擦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青峰大刀，听见黄语娉的脚步声，抬头笑吟吟地道：“夫人，你回来了。”
黄语娉卸下钗环，洗了手，才走过来，接过关胜手中的青峰大刀，端端正正架在香案上的刀架中，一边铺着被褥一边说：“将军，今儿个鹏儿武艺学得如何？”
关胜在床上坐下，笑道：“鹏儿资质好，又肯吃苦，我看，是块做将军的料子。”
黄语娉也回身坐在床沿上，想了会道：“今日饭间爹爹提起，说是日后让鹏儿跟着二妹夫读书去，鹏儿这武艺不能落下，学问也不能荒废了。将军，你看呢？”
关胜点点头，道：“岳父说的极是。过些时日就送鹏儿去二妹夫在的学馆吧。晚间回来我再教他刀法。今日倒是有些累了，睡吧，夫人。”
夫妻二人上了床躺下，黄语娉才将要为黄语然“清谈招亲”的事说与关胜听。
关胜笑道：“你们姐妹这个主意倒是新奇有趣。好，夫人，你们都操办好了，定好日子，我一定到。我关胜虽说学问不多，但看人眼光还是很准的。”
顿了顿，关胜又道：“夫人，四妹妹的事情是要抓紧办了。这世道不太平啊。我一心护国，奈何主上他，唉。若是能得了抗金的令，我定不辱这‘将军’的称誉，手持我那青峰刀，杀进金军老窝，为大宋江山洗刷耻辱，让黎民百姓重获安宁。”
看着关胜慷慨激昂的样子，黄语娉心中禁不住暖暖的。想起那年上元佳节，自己携了丫头碧莲在那大明湖边看灯。那年的上元节，花灯真多真好看。碧莲叽叽喳喳，不停地指着灯与黄语娉看。这盏上点着几竿翠竹，绿莹莹的甚是可爱。走几步又瞧见一盏染着大片青山的，翠峰一片连着一片，上边书着孟浩然的诗。转头又看见盏八角灯，檐上挂着小铃铛，叮叮当当挺有趣。
正与碧莲看着盏牡丹花灯呢，几个无赖凑了上来，硬扯着黄语娉的衣角说些个污言秽语。黄语娉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又只跟了一个小丫头，主仆二人急得都哭了。
眼瞅着就要被无赖掳去，黄语娉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却听闻有人朗声道：“济南府大刀关胜在此！谁敢造次！”
睁开双眸，泪眼朦胧中，只见一位身材颀长、眉目英挺的男子，手持一柄大刀当街而立。只一句，就已将几个地痞吓得四下窜逃。
这大刀关胜，黄语娉是听过的。只想着他必定是个目不识丁、粗俗不堪之人，哪料到会是如此一个英姿勃发的俏儿郎。黄语娉满心欢喜，不觉就蹲身道了福：“小女黄氏，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抬眸正撞进关胜的眼眸里，莞尔一笑，便扶了碧莲的手迤逦而去。
自此后，黄语娉心中便住了个人，整日里茶饭不思，急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后来还是碧莲隐约猜得了主子的心事，偷偷告诉了黄夫人。黄夫人这才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托了媒人细细打听这关胜有无妻室，家世如何，人品相貌，直花了半年时间才上门提亲，作准了这门亲事。
自嫁过来后，夫唱妇随，黄语娉与关胜从未红过脸，两个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欣赏关胜这份爱国心，又爱着他身上这股豪气，今日看他豪气冲天，心中自是爱意缠绵。
念及此，便握住了关胜的手，轻声道：“将军，我与你，心是一样的。”
关胜一震，反手将黄语娉的小手紧紧握住，沉声道：“夫人，多谢。”
这厢黄语嫣刚下轿，早有宋府的婆子丫鬟们上来扶了。
那黄语嫣是不爱受拘束的，见了这阵势，自然有些不快。扶着丫鬟的手，脚下就走得飞快，婆子在后头一个劲地嘱咐着“夫人慢点”。
黄语嫣只当是耳边风，心中还恼着宋府怎的这般大。还未到自己住的屋子呢，宋照山就迎了出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黄语嫣。
黄语嫣心中厌烦，面上也不好看起来，嘴角一撇道：“你又出来做什么！这么些个丫头婆子伺候着，难不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好容易得空回去和姐妹们聚了聚，心中痛快些，你又来招惹我！”
平日里被黄语嫣吼惯了，宋照山也不气恼，倒回头喊着丫头把炖着的烂肘子端一碗来。丫头答应着去了。
黄语嫣却梗着脖子喝道：“回来！谁让你去了！大半夜的吃什么肘子啊！”转过头又向宋照山道：“你也不想想，这会子我哪吃得下那东西啊！油腻腻的，见着我就想吐。况且才刚吃了饭，这会子也不饿。照山，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命，别整天支使这一大群人围在我眼前，我看着胸口堵得慌。若是我肚子里的这个讨债鬼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与咱们无缘——”
话还未说完，便被管事的婆子打断：“呸呸呸！夫人这说的什么笑呢？夫人现今身子不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理应尽心服侍，便是老爷，也是把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年轻，哪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头三个月啊，要格外小心。一个不留神，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夫人还是当心着些吧，小心总是好的。”
黄语嫣情知自己理亏，一时词穷，只得佯怒道：“要你这婆子来管我！”
偏生这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晓夫人不过性子活泼，嘴上虽说着狠话，内里却是极良善的，从未罚过下人。这婆子也不急，只和众人打了哈哈，便服侍黄语嫣进了屋。
一会子梳洗完毕，又有丫头端了碗安胎汤过来。黄语嫣瞧了眼便撇过头去，摆摆手道：“快把这东西端出去！我闻不得这个味！”
已脱下外褂的宋照山只得从丫头手中接过药碗，送到黄语嫣嘴边，柔声哄道：“嫣儿乖，闭上眼一口气也就喝下去了。”
黄语嫣只觉一股药味扑鼻，赶忙用绢帕捂了鼻子，道：“这么大的药碗，两口气也喝不完啊！“
宋照山失笑，端起药碗作势要给她灌下去：“你要是不肯乖乖地喝下去，那我可就要灌了啊！“
黄语嫣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只觉得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般，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劲来。摆摆手让丫头们下去，顿了顿才开口：“宋照山，你就是成心要作弄我。我这才消停了，你又逼着我喝药。过几天你是不是还准备把我关进屋子里哪也不许去啦？”
宋照山笑道：“若是你不乖，再到处乱跑，别说这屋子了，就是这床，我也不能让你下来。”
“你！”黄语嫣又羞又气，抓过鸳鸯枕便朝宋照山身上扔了过去，宋照山一把抓住，唯恐黄语嫣怒急动了胎气，便不再逗她，抱了鸳鸯枕也蹭到床前，抓了黄语嫣的手“心肝儿肉”地哄着，直哄得黄语嫣转怒为喜，摔了手不再理他才作罢。
一时躺下，宋照山扯过黄语嫣，搂在怀里道：“娘子大人，今日回岳丈家中，可曾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安？见着姐姐妹妹们，可曾替我道扰？”
黄语嫣心中还恼着，只一个劲地装睡，也不理他。
宋照山又笑嘻嘻地问道：“娘子大人，为夫我看账本子看了一整天了，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与为夫解解闷？”
黄语嫣忽地转过身来，推开宋照山道：“你当我是什么了！倒成了给你解闷的了！”转念一想，又抓过宋照山道：“倒还真有一件新鲜事儿。”
宋照山立马凑了上来，笑道：“哦？娘子大人倒说来与我听听。”
见宋照山如此感兴趣，黄语嫣不由地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姐妹商议好了，要给然丫头‘清谈招亲’呢！”当下，便把今日发生的事如实说给了宋照山，末了还捅了捅宋照山，笑道：“照山，这下可有的热闹瞧了！”
宋照山见娇妻甜甜一笑，不由得有些心神荡漾，笑道：“你当是玩乐呢。这可是然妹妹的终身大事，说不得笑的。”
黄语嫣听了，语气也认真起来：“然丫头性子古怪，也不知她能嫁个什么人家。我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倒也罢了，只是不要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活活嫁给了个无赖。”说罢，又狠狠地踢了宋照山一脚。
宋照山吃痛，仍旧笑嘻嘻地道：“娘子大人，饶了小的吧。”
夫妻二人嬉闹了一阵。等黄语嫣娇喘吁吁地趴在宋照山怀里，宋照山这才开口：“嫣儿，然妹妹这事儿，我恐怕是到不了。”
“嗯？你又要做什么？”
“嫣儿忘了，这几日我是要到汴京城送一批花石纲的。”
黄语嫣平了气息道：“让刘叔去吧。世道不太平，你总往汴京城跑，我不放心。老老实实地待在济南府，倒还周全。咱们济南府虽说不如汴京繁华，景致却好得很，最要紧的是倒还太平。我不求你有千金万银的，只念你安好便是。”
宋照山听闻此话，想了想，慢慢抚着黄语嫣的小腹，缓缓开口道：“嫣儿思虑的即是。此次我就不去了，刘叔做事我也放心。我就留下来也帮着岳丈留心然妹妹的事吧。”
黄语嫣笑道：“可还有件事我给忘了。我那绣帕里包着得芳的家书，明儿个你给刘叔，让他捎给赵家妈妈，可千万别忘了。”
宋照山答应了，夫妻二人这才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回 温良语二娘议学识 娇嗔斥三娘图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