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时花满城》季神

1、【一】

　　天絮：

　　那一年，刺目鲜艳的腥红漫天盖地在我的世界里留下痕迹，浓重如妖冶盛开的红莲，根深蒂固。

　　那一年，我十三岁。

　　即便很多年后，我还是会梦见，尚书府门前大大的封条，父母布满红丝的眼睛，刑场上他们的头颅，像皮球一样滚下来，血肉模糊，惊天动地。

　　我于嘈杂人群中，嘶哑哭不出声。

　　我的声音止于一场金戈铁马的肆杀，在府院的柳树下，苦涩滚烫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灼伤喉咙。我永远记得，那个下令向我灌药的蒙面男子，他的眼睛，漂亮却忧伤。

　　我被赶出尚书府，流离失所，沿街乞讨，足有一月。

　　那日，长安街头熙攘，有马儿惊来，我跌撞在地，马蹄在我额前高扬，我在马嘶声中惊恐抬头，便望见玄衣怒马，英姿少年。

　　他看见我时，有一阵恍惚的惊愣。他叫楚暮。

　　我已不大记得自己是怎样跟他走的，只知我攥紧他衣襟，手心密密麻麻的汗渍，湿了，皱了，依旧不肯放手。

　　那时长安流传着尚书府被灭门原因的诸多说法。有人说尚书大人图谋造反，被人揭发；有人说是因为得罪权贵，惨遭陷害；更有甚者，说尚书千金貌可倾城，被当朝天子看中，遭到宠妃妒忌，因此祸及全家。

　　我不想听。可是那一年，长安流言满城。

　　楚暮不会明白，为什么当我听到这些流言时总是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他既不知道我是谁，来自何处，也不知在我幼小的世界里发生了怎样一种惊天动地的灾劫。而在不久之后他唯一终于明白的是，原来我真的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楚暮为我取名天絮。他说遇见我那日天上柳絮纷飞，飘飘洒洒，像下着大雪。他说时，美好的面容望着柳絮飘摇，眼里莫名就折射出悲伤。

　　而我却是在楚暮的目光里逐渐学会笑的。光阴五载，年轮流转。

　　楚暮最爱看我的笑，他说，天絮，你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他的眼眸忽明忽暗，让我捉摸不透。

　　我总是要想起初遇他那日，他骑在马背，英姿飒爽，微笑朝我伸出手来，修长指尖上有温暖的光芒缭绕。我仰头，他周身的光芒一瞬间映入我的瞳孔，那么深刻。

　　楚暮常说，他是一个江湖中人，陷进去了，就离不开。相忘于江湖，是太美满的梦。因为美满，所以虚幻。

　　而一个侠盗。既是侠，亦是盗，注定为黑白两道所不能容。

　　最近的接连失利，时常令我惊慌失措，又不明所以。

　　我其实从来都知道，他没打算要离开他所身处的江湖。哪怕是为了我。楚暮内心的某些地方，是我无论如何到达不了的。就如同他不明白我那些过往的秘密一样，我亦不明白他。

　　楚暮看着我，满眼都是倾泻而出的叹息。他说，天絮，你怕吗？跟着我随时会有危险。你不怕，可是我怕。天絮，你离开我吧，去没有我的地方。

　　我紧紧握住袖口里的那支金石雕嵌的玉簪，握得手指都开始泛白。那是他受伤从怀里掉出的。我跟随楚暮五年，五年来，不曾知他藏有这样一支簪。

　　我突然寒冷得连骨骼都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