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暝烟低》墨陵倾

112、漩涡

　　唐如瑟率先登上二楼，目光对上正看向这边的黑影，不由微微一愣，这人竟有一种面熟的感觉。

　　黑影见唐如瑟脚步微滞，眸光里带上些许深思，大概是在回想他的身份，不禁扬唇，微微一笑。

　　“六姐，怎么不走了？”见唐如瑟站在楼梯口，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唐绯衣有些疑惑地发问。

　　唐如瑟闻言，再度深深地看了眼含笑落座的黑影，她可以确定这人她以前肯定见过，但是这一时间就是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她回头看了看唐绯衣，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完，便朝着黑影在的桌子走去。

　　黑影并不起身招呼，只是静静地看着唐如瑟等三人逐一落座，这时候，老四一个箭步窜到黑影身边，微俯下身凑近黑影耳边，似乎要和他说些什么。

　　黑影看着眼前三人，淡淡一笑，“老四，有话就大声说，没必要瞒着三位客人。”

　　老四“哦”了一声，看了看一脸冷淡的莫紫莜，有些敬佩地说道：“老大，莫仙子是真有本事，才见我一面，连脉都不用搭就知道我是中了蛊，这回咱们可算找对人了。”

　　老四并未听见莫紫莜说话，但是却恰巧看见莫紫莜比的那个口型，顿生了佩服。这些年，他们兄弟不是没有找过所谓的名医圣手，要不是看不出这是蛊毒所致，要不是就无力解蛊，而莫紫莜终于让他们再度看见希望，这些年被蛊毒所控的日子，他们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

　　“你眼白中有红丝游动，看来这蛊是被下在脑中，我说的对不对？”莫紫莜淡淡地接口，于她而言，脑蛊并非奇难杂症，只是炼制解药的药引子找起来有些麻烦而已。

　　老四“啪”地一拍手，有些激动地说道：“莫仙子你说的不错，那如何才能解了这蛊？”他身后的兄弟闻言，也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莫紫莜冷冷一笑，“解蛊并非难事，但你们应该听过我的规矩，我从不无故帮人。”

　　这时，一直沉默的黑影挥了挥手，示意老四退后，缓缓地开口道：“我等兄弟自爆其弱在仙子面前，已显了诚意，想必仙子绝不会提些为难的要求。”

　　他稍稍一顿，目光慢慢地扫过唐如瑟和唐绯衣，两人都半敛着眼，似乎都在想着心事，笃然又道：“何况，有些事，三位应该会很有兴趣知道。”

　　唐绯衣微微一震，抬起眼看向黑影。她刚才就在想既然这黑影是来追拿顾晚飞的，而顾晚飞严格说起来并没有惹过什么江湖仇怨，那么，多半是冲着晚儿而来的，那晚儿的莫名失踪应该也与这群人有关，若是她刚才理解无误的话，黑影也在暗示着这一点。

　　一碰到与顾晚凉有关的事，唐绯衣就有些心急起来，不过这一回她还是理智地按捺下心头的那股冲动，抿了抿唇，看了看莫紫莜，又看了看唐如瑟。

　　下一刻，她便觉得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唐如瑟轻轻地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六姐对她露出很浅很浅的笑容，她莫名觉得躁动的心也安静些。

　　唐如瑟转眸，直视黑影的目光里立刻多了几分冷厉，“你究竟是什么人？”

　　非是唐如瑟要纠结于黑影的身份，而是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知道了黑影的真实身份，似乎就揭开了冰山的一角。

　　黑影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唐如瑟果然厉害，难怪在唐门的第三代里能脱颖而出，独得唐姥姥的偏爱。他摸了摸有些胡渣的下巴，神情里流露出一丝遗憾与追忆，“我有好些年不蓄胡子了，都快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

　　他身后的众人彼此看了看，慢慢地想起对方往日里的模样，突然间又多了几分感伤。

　　唐如瑟脸色微变，有些惊愕地看着黑影。她终于想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人了，是在姥姥的书房里，那日江宁知府送了一张人像过来，要请姥姥派人帮忙缉匪，而那人像上画的真是眼前这个人，只是当时画上的他是一脸的络腮胡子，她才会一时联想不起来。

　　唐如瑟轻叹了口气，仿佛在平复心头的波动，“原来是你。”

　　黑影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既然选择要与这三人做这笔交易，自然也不在意公开自己的身份。

　　唐绯衣和莫紫莜都微微皱了皱眉，她们并不懂这两人之间的交流，但是单看唐如瑟的样子，这黑影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六姐，他到底是什么人？”

　　“好几年之前，在凉州边界出现一伙马匪，神出鬼没，专抢过往的商旅，凉州官府多次派兵围剿，但是次次都是惨败而归，凉州知府百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向江湖人求援以剿灭这伙马匪，他知道他的好友，当时的江宁知府与我唐门关系甚佳，就写了一封信，附上了那匪首的画像，让江宁知府来求助姥姥，姥姥也答应了派几位叔叔带上唐门的精锐弟子帮忙，但是在这个时候，凉州那里又传来一个消息，有人单枪匹马地杀入马匪的据地，将这群马匪就地处决了。”唐如瑟缓缓诉来，但到了最后，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中却是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谁都不会想到那个人竟然说了个弥天大谎，那伙马匪并没有死。”

　　莫紫莜也是脸色一变，柳眉蹙地更紧了。她虽然没见过黑影的画像，但是当年的有些事情在江湖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居然是那个人，那么这些时日里发生的时候也与那个人有关了！

　　“你们脑中的蛊也是他下的？”

　　黑影点头，冷笑，“不错，当日他欺瞒众人留下了我等的命，并非是要放我们一条生路，而是在我们身上种下蛊毒，借以控制我们为他办事。”

　　唐绯衣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一提到这个人，仿佛气氛都一下子沉凝了，这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什么要对付晚儿？

　　唐如瑟仿若看出了她的疑惑，又是轻轻地叹息一声，“那人就是顾晚凉的师父，观澜楼的前任楼主叶知秋。”

　　唐绯衣诧然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波澜起伏不定。她听顾晚凉提到过叶知秋，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是她还是能听出晚儿对她这位师父的真心尊敬，但想不到原来要对付晚儿的竟然会是她一直尊敬的师父，晚儿，她该有多难过啊。

　　她身上蓦地起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你玩够了么？”

　　寒水牢里，楚若动弹不得，纵然隔着衣服，但夏暝色每一下的触摸还是让她感觉到那透到心底的羞辱，冰冷刺骨的目光狠狠地射向夏暝色。

　　夏暝色伸手探入她的衣袖里，指尖触到一抹冰凉，唇角轻轻一挑，终于满意地抽回了手，目光轻抬，坦然地对上那双结了冰的眼眸，微微地溢开一抹笑意，“这样的眼神，才是我熟悉的那个顾晚凉。”

　　楚若，也就是顾晚凉微微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暝色拨动着掌心里的玄铁钥匙，凝视了顾晚凉半晌，偏了偏头，有些无辜地说道，“我说过了，我是来告别的。”

　　顾晚凉动了动唇，仿若要问，却突然又忍了下去。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是被夏暝色牵着在一步步地走，换成以前的自己，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是否是因为失去了这一身武功，她也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与骄傲，开始变得变得软弱与依赖了呢？

　　她涩然地笑了笑。然而，夏暝色也即将离开，那么，接下去的路，她又该去依赖谁呢？

　　夏暝色安静地注视了顾晚凉片刻，转身，走向双手被寒铁锁住的楚若。这个人原本用来扮演顾晚凉的人，现在真的替代了顾晚凉，她真的应该感谢叶知秋的多思，不然这一招偷天换日也不会这样的容易。

　　她俯下/身，玄铁钥匙插入锁孔里，无声里，释放了楚若被禁锢的双手，那人的身体随着失去支撑沿着墙壁慢慢滑落下来，伏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动也不动。

　　活着，还是死了，似乎已经不重要，也没有人会关心。

　　夏暝色屈膝半跪，双手按住楚若的双肩，慢慢地起身，动作轻柔地将楚若扶站了起来，让那人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又伸手撩开贴在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温柔地替楚若梳理清爽，才这样扶着她缓缓地往牢外走去。

　　此刻，她的眼中似乎只有楚若，看也不看顾晚凉一眼。

　　顾晚凉凝视着两人的背影，在晃动的水光里一点点地拖长，拉深，微微敛了敛眸，再抬眸看向她们的时候，眸光里是古井无波的深沉，深沉得让人有些看不透。

　　“夏暝色。”

　　夏暝色缓缓地站住，却并没有转身。

　　“江湖，再见。”

　　轻描淡写地一句告别里，却许下了沉沉的诺言。

　　夏暝色低低地笑了一声，她知道顾晚凉会明悟的，当年她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楼主并非因为那一身武功，而是那颗心。

　　现在，顾晚凉找回了那颗心。可惜，她看不到叶知秋的下场了。

　　真是，可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