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恋枫华》般若琉璃

2、梦中的十二单衣

　　夜露沾湿了庭院里的草叶，悬挂在天际的上弦月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美丽。
　　明静的夜空下，秋虫也在此起彼伏的鸣叫着。

　　晴明独自坐在外廊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妈妈好可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年幼时的影像，母亲穿着秋香色的十二单衣站在院中赏花，他就坐在不远的外廊上，就在不经意间，他发现母亲的样子变了。
　　被他看破原形的母亲无奈留书后离去。
　　“葛叶…”无数个夜里，他听到父亲在梦中叫着母亲的名字。

　　“那个就是白狐的小孩呢…”
　　“真可怕…”
　　“走开，我们不跟妖怪的孩子玩…”
　　关于这些话语，他早就不介意了，只是为什么今日又重新忆起呢？

　　“还在为白天的事介怀吗？”贺茂忠行的儿子贺茂保宪走过来，坐在了晴明身边。
　　“不是的…我想那两只妖怪一时不敢出现了…”他的语气平淡如常。
　　贺茂保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尽快了结这件事吧…”
　　晴明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的扫过自己的手，手心里握着的正是那块红色的小石子。
　　“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对自己说道。

　　次日，晴明独自来到土御门小路以北，西洞院大路以东的方位，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荒宅，里面杂草丛生，院子当中长着一棵很大的樱树，看起来像是相当古老的树。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贴了大门之上，然后大步走进了这座荒芜的庭院。

　　只见他立在院子中央，摊开手心，对着那块红色的小石子轻念咒语，突然间，那块小石子竟然飞速弹向那棵樱树，像是在空中击中了什么物体，转而掉落地下。
　　“真是纠缠不清的男人啊…”那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再度在空气中响起。

　　穿着冰蓝色狩衣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见她轻盈的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夸张的揉揉自己的脑门，睁着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说道：“真不愧是贺茂忠行最喜爱的弟子呢？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里是紫宸殿的东北面，即艮位，也就是鬼门，只有躲到这里，你们才能避开我昨夜派出的式神…”晴明避开少女的眼神说道。
　　“啊…原来你派出式神是故意逼我们藏到这里来…”少女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而小声嘀咕道：“真狡滑…”
　　晴明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淡淡地说：“藤原平见的女儿绫子中的咒是你下的吧…”
　　“切…不是那些小石子的话，你是找不到我的…”她撇了撇嘴，表情异常可爱。

　　“上个月，藤原平见的牛车经过朱雀桥时，轧死了一只青蛙…”她愤愤地说。
　　“这是很平常的事啊…”他淡淡答道。

　　她的表情有些生气，顿了顿，望着他说道：“你知道吗？那是我从筑波山带来的，一路上它一直陪着我呢…”
　　“所以你才想要报复藤原平见？”
　　“恩，我让哥哥去迷惑他的女儿绫子…”她的眼中透着恶作剧的神采。

　　只是因为这样吗？晴明有点无奈，碰到我算你们运气不好吧！他心里想。
　　“一切都结束了…”晴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
　　“喂喂…真过份啊，你已经弄伤了我哥哥哦…”她突然跳到晴明面前，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的脸。
　　她的眸子如黑水晶一般通透，此时正一脸怨气的看着他。

　　这样近距离的望着自己，晴明再次闻到了她身上那仿如湖面结冰一般清冽的气息，想到那天她为了救哥哥而使的小伎俩，脸上竟微微的有些发烧。
　　只见她一把夺过符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大声说：“我不再去骚扰藤原家的小姐就行了嘛…”
　　晴明没想到眼前这只小狐狸，竟然根本不把他这个阴阳师放在眼里。

　　他刚闭上眼，想了想又赶紧睁开，手指结印，口中默念起来。
　　霎时间，面前那个穿冰蓝色狩衣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手指紧紧的抓着地下，关节因为用力都变得泛白了，晶莹的汗珠正顺着她纤细的脸颊滚落，看得出她正经历着痛苦，但是却忍着丝毫不叫出声来。
　　晴明有些于心不忍，但想想毕竟自己是阴阳师，于是眉头紧锁着继续念下去。

　　“你…不也是…白狐的儿子吗…”少女突然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晴明闻言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少女，说道：“请不要把我跟你们扯上关系！”
　　言毕，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冰冷地扔下一句话：“给你一天的时间离开京城…”

　　“等等…”少女在他身后叫道。
　　他顿了顿，回头望去，只见少女站在原地，冲着他露齿一笑，说道：“我的名字叫做枫。”
　　“这个…我没兴趣知道…”他冷冷答道，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天刚拂晓，庭院中飘浮着淡淡的雾气，花木也舒展了容颜，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身穿便服的晴明正站在一丛紫苑花旁，眉头轻轻的皱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晴明…起得真早啊…”贺茂保宪从外廊上走了进来。
　　“啊…恩…”
　　“喂喂…这是对师兄讲话的态度吗？你在想些什么啊？”

　　“那个…我失陪了…”晴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向外走去。
　　“啊…气死我啦…这个冷酷的小鬼…”保宪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的叫道。

　　晴明站在土御门小路上的那座荒宅前，犹豫了半天，刚一踏进院门，便望见枫从树后转了出来。
　　她穿着件山茶色的小袖和服，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比起前日的男装打扮，举手投足间更显柔美，此时她的眼中闪动着惴惴不安的神色。

　　“那个…”
　　“其实…”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弄得晴明有些尴尬，而她却不那么紧张了。

　　晴明用眼神示意让她先讲，只见她迟疑了一下，红着脸说道：“可不可以等哥哥的伤好了…再走？”
　　“他伤的重吗？”晴明的声线仍然清冷的如同冬夜的残月。
　　“恩…不过等哥哥好点了，我们马上离开…”她一付信誓旦旦的样子。
　　“莫非…你们是筑波山的月夷族？”晴明问道。
　　枫点点头，脸红的像北山上的红叶。

　　“难怪他会被我的咒术所伤，因为我那天手上戴了绿檀木的念珠…”
　　“我们一族最怕的就是檀木…”

　　“如果…你们只是呆在这里不乱走动的话，可以晚一点离开…”晴明转过身背对着枫。
　　“我保证…不…我发誓一定乖乖的…”她兴奋的答道。

　　“谁要你发誓了…”晴明在心里暗暗叹气，这只小狐狸在深山里呆太久了吧。
　　“那个…安倍大人…”她在身后怯怯地叫道。
　　“什么事？”他并未回头，只是轻轻问道。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随便你…”

　　“谢谢你…晴明…大人…”她低低的说道，声音中仿佛带着魅惑。
　　“本来你哥哥也是被我所伤…”他的声音并不像刚才那样冷淡，顿了顿说道：“所以…不用谢我…”

　　走在回去的路上，晴明不禁回想起昨夜，那个身穿秋香色十二单衣的温柔背影再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冰肌白玉且带露，原是欺人垂怜惜”
　　——古今和歌集卷三夏歌作者僧正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