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灿烂的桃红》可奈茵茵

1、雨后灿烂的桃红

　　1
　　距离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依旧不能习惯这里的生活。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语言，连床上妈妈准备的被褥，都没有熟悉的味道。

　　一切都是全新的……

　　父亲调换了工作，连我都跟着转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一点都不想住校，可是家在城市的另一头，来回要花三个小时，很不方便。

　　初时，拖住行李进入这座大城的一中时，我满脸都是难掩的激动，宽敞的林荫大道、高大巍峨的教学楼、金字闪烁的名校、而如今……却只剩下深深的寂寞。

　　初春，乍暖还寒，我穿着厚厚的棉服，窗外的樱花却已经悄然开放，一簇一簇的花儿随风飘落，无助可怜。我从樱花树下走过，搓着冰冷的小手，突然想起母亲给我灌满了开水的瓶子，瓶子很暖和，而且可以烫很久，不像插电的热水袋，没多久就冷了，而且容易坏。

　　我扔掉了不到一月就坏掉的热水袋，重新在小卖部买了一个蓝底白花的，刚要往左边的樱花大道走，眼角突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不可能，左倩她不在这里啊……我一愣，又立刻追着那抹白色的背影，午间休息时间人最多的就是食堂和小卖部，等我挤了过去，早已经不见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眼前全是忙碌、三五成群、陌生的人。

　　我摇了摇头，拿着冰冷、散发着橡胶气味的热水袋往宿舍走。

　　世界上，哪又有那么有缘的事……

　　“澄澄……”温柔如春风的笑脸就在我的面前，我手里提着的热水瓶一下子掉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倩倩……”我和左倩激动的抱在一起，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我竟然能遇到小时的玩伴，兴奋、不敢置信、我激动的拉着她又蹦又跳。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枝落在我和左倩的身上，留下一团一团不规则的花朵，我的心，终于在这南方寒冷的春日里温暖了起来……

　　2
　　从此以后，我下课午间休息便往左倩所在的二班跑，春日里的阳光很明媚，我一路都笑着，周围散落的当地方言，从陌生疏离变的细语可亲了。左倩来这里两年了，或许她可以教我说当地的方言……

　　学校的伙食量多，中午我打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我和左倩一人一个饭盒，坐在开满了桃花的花坛边，我一半，她一半。在这个悠闲的午后，我和她坐在花坛边，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啊呜’一口塞了满嘴的饭菜，自从有了倩倩，连不合胃口的饭菜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了。

　　“晚上，我们偷偷来摘。”左倩的话，让我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偷桃花？”我眼睛瞪的很大。

　　“说什么偷啊！真难听……难道……难道你不想？这桃花开的这么漂亮……”左倩笑的很奸诈，“晚自习结束后，我们晚点走……”

　　花坛里的桃树树杆不粗壮，但是枝条很多，烂漫的桃红色、桃花在春天里格外的显现，我的心‘怦怦’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脸上也火烧似的滚烫。

　　“淡定淡定。”左倩拍着我的背，她从转角的阴影里伸出脑袋左右看了一看，回头小声说：“没人了。”

　　迅速跑到花坛边、拉弯树枝摘花、裹上报纸隐藏、一路疯跑回宿舍——一气呵成。

　　看着被管理员落下锁的宿舍大门，我和左倩相视后，双双捂着嘴大笑。

　　我手里拿着一枝桃花，美美的往宿舍走。

　　“真好看……”面对周围羡慕的声音，我自豪的挺着胸，宿舍里没有花瓶，我就用玻璃可乐瓶把花插上，放在可以照到阳光的窗边，这样，这枝花便可以开很久……

　　我窃喜，用手指轻点着露着红点的花苞，抚摸着那盘虬卧龙的枝杆。

　　“方澄澄还没有回来吗？”半只脚才跨进宿舍，我就听到班主任眼镜老刘的声音，我立刻把桃枝藏在了身后。

　　“刘老师……”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宿舍大门都落锁了，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方澄澄你到哪里去了……”老刘的话，还没说完，同寝室的苏兰就嚷嚷开了，“方澄澄你到哪里去了，可担心死我们了，大家都没看到你，手机又关机，宿舍都要落锁了，就因为你，现在刘老师都没回去……”

　　“我一直在，刚刚去倩……去我朋友寝室了……”我低着头，总觉得老刘镜片后面的视线，锐利的要把我穿透。

　　“你手后面是什么？”

　　老刘的话，让我全身僵硬，我颤抖着手拿出后面的桃枝，“是朋友给我带来的……”

　　“……”老刘沉默了一会，才说：“下了晚自习不要到处跑，早点回宿舍。大家都睡吧。要熄灯了。”

　　老刘走了，我站在门口，轻轻的关上门。

　　“方澄澄谁给你带的桃花啊……”苏兰从上床伸了个脑袋出来。

　　“你问什么啊，她又没有朋友，谁给她带东西啊，就连她那个二班的谁谁，也住校……”

　　“怪不得呢，我说操场的桃花越来越少，花掉了，总还有枝条吧，想不到是被人折断了……”

　　“小地方来的就是没素质，明明是五班的人，天天跑二班勤得很……”

　　灯熄了，我闭上眼睛，手攥的死紧死紧，捂着耳朵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伤人的话语，从外到内，击中我的心。走廊的灯光倾斜入小小的天地，我睁开眼睛，静默的站在床头，我可以看到她们滚成一团，可以听到她们用这里的方言小声的说、小声的笑。

　　我是那么多想，大声的告诉她们，有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要嘲笑？正大光明的，不要躲在被子里……最终，我把桃花折成了截，连同可乐瓶子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我平躺在被子里，双眼无神的望着上床黑色的铁条，胸口翻滚起伏着，眼睛涨涨的痛，我想爸爸、我想妈妈、我想倩倩……我讨厌这里，讨厌她们……

　　3
　　早上起床的时候，地是湿的，我走到桃花花坛边，破碎的花瓣落了一地，哪里还有昨天的一丝娇艳明媚，昨夜细细密密的春雨，让春日里的花儿也早早凋谢了。

　　白天，我坐在座位上发了一天的呆。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人，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在笑什么，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我……不应该坐在这里……

　　晚饭时，我对坐在我身边的左倩说：“我要转到你的班上。”

　　然后，我便看见左倩瞪大了盛载着喜悦的大眼睛，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哭，我很高兴她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有一个熟悉的、喜欢我的人在我身边……

　　在五班度日如年的我，想到就做，时间就定在晚自习最后一节的班会课，我握紧拳头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加油加油，明天就可以和倩倩在一个班了……加油加油……

　　“同学们晚上好。今天月考各科的成绩已经下来了，也是我们选班干部的日子，我先把卷子发下去，苏兰你嗓子大，你来发，叫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老刘讲完了话，苏兰站在讲台上，开始念名字，“张宪数学140、语文128……”

　　我的耳朵里紧张得听不进一丝的声音，只看到苏兰的嘴巴一开一合，似无声的哑剧魔咒，我心乱入麻，发完了成绩就选班干部，班干部一选就到放学时间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我该站起来大声说出来，可是，腿发软，肚子都莫名的痛起来，嘴巴是怎么也张不开，出不了声……

　　“方澄澄……”苏兰变调拉长的声音，让我惊醒似的跳了起来，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让空气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一瞬间，四面八方的眼光都向我射来。

　　“刘老师，我想转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茫然的吐出这一句话。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我的心像被重锤的鼓，‘咚咚’的沉重的跳得飞快，我的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老刘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我想转班。”我再次一口开，打破了沉静的连呼吸都可闻的气氛。

　　“方澄澄你先出来，苏兰你继续发卷子。”

　　老刘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天空黑幕早已经降下，月亮隐隐绰绰的藏在云层里，这个时候连雀鸟都归了巢，老刘坐在日光灯下闭着眼睛，揉着额头，我坐在他的对面，我们隔的很近，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冰冷、闪着光的眼镜，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我立刻移开了视线，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角。

　　我的心没有一丝的平静，我在想老刘他想问我什么……他准不准许我转班……毕竟我都在他班上读了一个月了，突然转班，可能对他的名声不怎么好……听说他要评省优秀教师了……

　　“你要转去几班？为什么要转班？”

　　“啊？……我……我要去二班。”想不到老刘如此单刀直入，我慌张的说：“我、我朋友在二班。我想和她在一起。”

　　“你下定决心了？”

　　老刘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我点头，反正这个班，我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你先去找二班的李班导吧？她同意我就同意。”

　　我不知道当时听见这一句话，脸上是否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我只知道，走出老刘办公室后，没多久，我就独自一个人坐在操场边月下的桃花坛下。

　　4

　　“你为什么要转班？”

　　“不习惯？人一直都在适应新的环境，从出生到上学，将来你还要步入社会……”

　　“你走吧。我不会收你的。”

　　我捂着脸，透明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肩膀颤抖着，死死咬住唇，不敢哭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不肯收我？为什么倩倩会生病不在教室里？为什么美好的转班和倩倩在一个教室上课的梦想，就这么没有了……

　　我该怎么办？我当着全班的面说要转班，但是人家不要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呜呜呜呜……我终于忍不住的小声抽泣起来。我觉得我好笨、我好蠢，我现在像什么？像个可怜没人要的野丫头，只能坐在这里哭……我就像被雨撕碎的桃花，落在地上，不是被人踩踏，就是随着污浊的水，没有方向的飘着、流着……

　　我到不了二班，我也回不到五班。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坐着，过不了多久寝室就要关门了。”突兀的，老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吓得跳了起来，慌忙的快速的抹掉了眼泪。

　　“坐下吧。我发现每次你看见我，发应就很大。我很可怕吗？”老刘坐在花坛边，望着我，“坐下吧。我们谈谈心。”

　　我忐忑的坐在他的身边。手背在后面扯着花坛里的小草。

　　“吃的习惯吗？”

　　“习惯。”老刘冷不订的冒出这么一句，我连忙点头，“以前不怎么习惯，现在差不多了。”

　　“我看你穿的少，倒春寒，穿多点。”

　　“嗯。”

　　“住的还好吧，我们班上那些个跳脱的女生，咋咋呼呼的，没个正行，巴大哈似的……”

　　我发现和老刘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的语气淡淡的、缓缓的，渐渐的我起伏不定的心彻底的平静了下来，在老刘说到苏兰在张兴坐椅子的一瞬间，把椅子移走，害得张兴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澄澄，老师有一个任务交给你。老师想你帮着组织管理那群调皮鬼，你心思细腻，成绩也好，你愿意当我们五班的班长吗？”

　　我大惊，“老师……老师为什么，我、我我还说要转班……”

　　“这有什么？老师上学哪会，一年转了三次学，老师相信你，你可以当好班长的。”

　　我不知道老刘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信任，我摇了摇头，苦涩的说：“刘老师……他们……他们不喜欢……不喜欢我……”

　　我捂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澄澄你知道吗？你当班长是全班同学全票通过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信。这不可能！

　　“澄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很温柔，老师……老师其实也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你那帮同学也是，老师可以对她们又吼又叫，但是对你，老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你乖乖巧巧的，有事又放在心里，其实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喜欢你，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澄澄，你回头看看，我们班的同学都在你身后呢？”

　　“我不信。”我摇着头，“我偷摘了学校的花，我讨厌这个班想转班……我不信……”

　　“班长大人。有几个人没摘过学校的花，拔过学校的草。”一枝桃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苏兰摇着桃枝，“其实这花啊，春雨一打，破碎的都没了，太阳一照，又开了，雨后见过阳光的花儿才是最美的。”

　　“送给你。”苏兰把桃枝塞进我的手里，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又回头看到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张一张明媚的桃花的笑脸，眼泪再一次夺眶，“你们真的喜欢我吗？”

　　“班长大人，这么可爱，我们当然喜欢罗。”夜空下，耳边是大声整齐的声音，“班长大人，我们这么可爱，你喜不喜欢我们？”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她们，或许是友情，或许还有更多的，我不明白的感情……我双手在嘴巴做了一个喇叭，大喊，“我喜欢。”

　　喊出声后，我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里来，她们握着我的手，她们重新做着自我介绍，她们拉着我要教我她们的特色方言。

　　“咳咳，破坏学校公物，是多少钱罚款呢？”

　　老刘双手插腰，“班长带头，摘了花的，明天都去校长室交罚款……”

　　“切~~~~~”我和苏兰她们一起给老刘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当晚，我把那枝桃花送给了左倩。

　　第二天，我用红包把罚款收集在一起，然后放进了校长办公室的红十字捐款箱里。

　　我抬头挺胸，外面是明媚的春光，而我走在这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