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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序:淅淅沥沥雨,淬了泥土香气,丝丝又缕缕,话别了蛱蝶翩翩在东篱,又是清明冷节。旧恨和新景,共酿一目迷离山色里。静竹总是问我为什么愈发地喜欢站在高处眺望长空,我说,看风走过的痕迹。因为她说过,风,承载着思念,由于背负了太多的思念,所以它们才会疯狂流窜。

      今年的清明真是少有的没有簌簌雨落,一片晴日,也令我意兴大增,与侍童静竹去幽山之中觅几味药材来缓和我的痨病。
      早年大夫们就说我这是先天的痨疾,药石已是乏术,倘日后命中无甚波澜,调理得当,兴许年及不惑也是无碍的。年少尚不识命数,历了些人情,也涉足过所谓江湖,然,痨疾加身,终知“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之理。对于所谓红尘,也是早入早出,退居于这山谷之中,与静竹过着坐看云卷云舒、闲庭花开花落的日子,待到命数行尽之时,也算得一世安然。不过,偶尔也会有客来访,那些都是早年不尚虚华的如水之交。

      那一日,山中竟有红榴拆,不合时宜地开放,却很应景地与绿意互为映衬。待到我与静竹回到山居之中天色尚已不早,行至屋外,“先生,这是?”我抬手打住了静竹的疑问。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那是一个飘然欲仙的女子,一旁的是一个少侠装扮的人,于石桌之旁静静观赏。我与静竹没有惊扰他们,直到舞罢,他们意识到山居主人归来。
      “这位大哥,可是这屋的主人?“少侠问道。
      “正是。咳。”
      “那便好,我与内人途经此处,见天色已晚且无别处人家可去,不置可否借宿一宿?”像所有江湖中人一样,这便是江湖人的气息。那位姑娘只是轻轻行礼。
      我笑道“兄台既是江湖人,又何须拘于礼节,入住便是。”
      “先生,这个?”静竹发问。
      “无甚无甚,这里也好久没来过人了,哈哈。”我便邀他们入了屋。
      屋内也都是些简单摆设,自图清然,无需华贵。
      “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
      “我家先生姓李,单名一个复。”静竹这丫头总是天真无拘。
      “原来是李大哥,小弟叫张杨,这位是内人,沈瑶。小瑶,快叫李大哥。”
      “李先生。”依旧是婉婉行礼。
      “那么说来,这姑娘是你的妻子咯?”我也不知静竹为何如此问。
      张杨挥挥手,“那倒不是,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故以此相称。不过那啥,这情分早是有的,不过没能混出头,也不敢高攀小瑶这等好姑娘。”张杨是个老实的江湖人。
      就这样,我与那两人便相识了,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来往,然而,后面的连续几日,清明雨连绵不绝,山路也因此变得特别不好走,于是他们二人的行程也有所变更。相处这几日,我对他们的了解多了起来,那名叫沈瑶的姑娘也不那么见生了。我看得出,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

      那一日,大珠小珠溅落成曲,我不禁执箫和鸣。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一字一润,传入我的耳中。
      “可惜,这里只有细雨,只有山居。”我合目应答。
      “先生可是想家?”女子的心思总是那么缜密的。
      “你看我孑然一身,像是有家可想之人么?倒是姑娘,漂泊浮沉,怕是念家了吧。咳咳。”
      “呵……说来怕是先生不信,自小我便是在风尘之地长大,本就无亲无故,为了应付人情,亦是读了些诗书,学了些舞乐,为了保护自己,也习得一些剑法。但终归是身不由己地过活。”她像诉说着书里的故事一样。
      “噢,姑娘便是如此么?”我惊异地看着她,像是读着书里的故事一样。
      “也许是命中得福,自认识了张大哥,把我从风尘之处解救出来,两人自是以情相待,张大哥说,待到他出人头地之时,便迎娶我过门。张大哥,是个好人。”她的眼里,有一种琥珀的光芒,熠熠生辉,那是一种坚定的期待。
      “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岂非易事,姑娘甘愿这么等下去么?”我解读着一种期待,琥珀生辉般的眼神,让我这个算是参透命数的人也觉惊讶。
      “我相信张大哥可以,若是不可,平平凡凡,一生相伴也好。”沈瑶便是一转身,我第一次从背面打量着这个女子,我第一次意识到了,原来,在她腰上还有一把佩剑。风尘的气息在她身上得不到一丝抒发,反而,犹有凛然之气。

      那一日,放晴了,但是,沈瑶的心却是阴郁的。
      “小瑶,李大哥是个好人!你就在这里呆着,江湖险恶着呢!万一不慎出了意外怎么办!你相信,我出头之日定会来这里接你,一定会的,一定会来接你!”无论沈瑶如何哭诉要求相随,张杨亦是不肯,倏忽,春风乍做,却带了七分萧瑟,吹得沈瑶裙摆飞扬。
      “李大哥,就有劳你了,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请照顾好内人!”很是敬重地做了个揖。
      “放心吧,我也会把沈瑶姐姐照顾好的~”静竹连忙握住沈瑶的手,像哄姐姐似的。
      “有劳了。”
      “张兄,我送你下山吧。”于是我送了张杨下山,送他上马。沿途,张兄依旧是那么朴实多言。清明雨初霁,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青石板布满了苔痕片片,林中鸟啼渐次,悠扬又飞散。

      那一别后,沈瑶的话明显地少了很多,她总是喜欢去高山之上眺望远方,我以为她是在远望张杨,远望离别的方向,远望未知的足迹。
      我问:“你在看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眼睑沉沉,一眼深邃,望不见底,“是风,风。”说完这个字,她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风?”没经过风情,也许难解其意。
      “你知道什么是风么?”她居然嘴角上扬,还未等我回答,她又说,“是思念,不,是很多很多、无以复加的思念,所以它们才会到处流窜,以求释放。”说到这里,她又哭了。
      我无法再接下去,原来,她所眺望的、她所期盼的比我想的还要多,多了很多。但是,我开始企望明白她。

      张杨走了很久,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时间可以无限长,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有时就是一辈子唯一能与这漫长等待抗衡的,或许是思念。
      作为一个天生痨病的人,我没有为自己想过更多,但我希望沈瑶是幸福的。我和静竹会时常为着沈瑶着想。

      已是张杨离去后的第二年,那一日,我竟然看见沈瑶在院里拭着腰上佩剑,我迎上前去,忽然,一丝剑气撩过我的耳发,我侧身一躲,一个退步,用箫抵住了她的细剑,她把剑一回:“先生觉得此剑艺如何?”双瞳里,为何还是那样一眼望不到底,又依旧那么深邃。
      “咳咳,自是剑走轻灵,凛然入势。”我从未想过,一介女子,竟可以使出那样剑走偏奇的剑招。
      “先生的意思是?”她敬慕着看着我。
      “咳。已是个剑中好手。”我把箫收回腰上。
      “先生,兴许我不会久待了,这些日子,多谢先生了。”她第一次对我行江湖拱手之理。
      “姑娘这是?”
      沈瑶慢慢把剑拔出,“张大哥已经走了一年了,若是等,我不知等到何年何月,那么我为何不下山去找我自己的幸福呢,说不定,我可以帮助张大哥更早达成心中所愿。”
      “为何非要走此一步呢?江湖险恶,武功技艺仅是其次,惟那人心又岂是你我能左右?涉足江湖,便有如自毁半生。”我闭目长叹。
      “先生,风承载了太多思念才会四下流窜,于我又何尝不是。”她抚摸着剑身,冽冽清寒。
      我伸手握住她的剑柄,把剑拉出,于手中轻拭,“若是……找不到,或是身陷江湖无法自拔,姑娘……又当如何自处?”我反转剑身,“此山居虽然地处偏远,却脱身于江湖,自有其清闲自适之道,姑娘居于此,又何尝不好,咳咳。”
      “我心意已决,应已不会多留”她一把抽回她的剑。
      “好吧,姑娘若是想好别日,通会一声吧。”看着她回屋的背影,我仰望穹顶,看得白云聚拢又飘散。
      那一日,我独自走上山顶,试图看看那些肆意流窜的风,一袭白衣被风拉扯着,我拈起竹箫,不知该吹什么曲子,只知,无论什么曲子,都会没于这风中。静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先生先生!瑶姐姐走了,瑶姐姐留书一封走了!”静竹试图把书信交与我看,但是,也许风大,我指尖触及信纸那刹那,书信便被风吹走了,一直翻腾着被吹到山下,吹到极目之处。就在须臾间,我似乎看到了风,风吹过的痕迹。

      已经很久很久,再也没听到有沈瑶的消息,我以为她没找到张杨便会回来,但是,屋前的花开过了一转又一转,树也比以往繁茂了很多,空山依然不见人。
      那一日,远方有个故人来访,是旧时一个好友,他来时,是带着沈瑶的消息来的,我有些急切地问道:“咳。沈姑娘这些年过得可好?”故友掏出了一块布,上面带着血渍:“沈、瑶、无、悔。”人生便是如此不可料想,飘忽之间如芙蕖开阖,旧时出落,于此刻便戛然而止。“瑶姐姐……”静竹泣涕如雨。而我恍然一怔,不经意间带翻了茶杯,清音碎地,一声一声,溅入血脉。
      刚好,再过十日便是清明,清明那日,细雨稀疏,下得是那么孱弱,正值仲春的花都早早开始萎蔫。我独自徒步走到山谷最深处,就着那块血布为沈瑶建了一个衣冠冢,而冢茔旁,茂树掩映,就是张杨的坟墓。我轰然跪倒在沈瑶墓前,一字一句吐露着她所不知的:
      故友说沈瑶死前带着微笑的,我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释然。也许她知道,这一辈子,是再也不会找到张杨了,因为那名少年在出谷之时,便死在了我的箫下。那天,他问我,沈瑶这等貌美如花的女子可否换得了黄金不尽、官位首品,“你喜欢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丝马啸,我便用箫插进了他的胸膛。
      今日,已是我的第四十个清明,“咳咳,咳,咳咳咳……”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已深陷进了泥泞土壤里,再也拔不出了,我的目光开始涣散,我试图凝视,仿佛在沈瑶坟茔之上看到了第一次见她时的那支舞蹈……

      跋:就像所有女子该相信的,她相信了。
      就像所有江湖人该追逐的,他追逐了。
      就像所有世外人该看破的,我却看不破。
      所谓的江湖,不在名门正派的高塔之上,不在旁门邪道的教义之中,而是存乎所谓儿女情长。
      又是清明,第四十个清明之日,风雨已来,我的生命于焉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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