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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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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季水绘,你不觉得这条明暗交接线要比另一条颜色深一点吗?”
:“只是角度的问题啊,比例还是一样的。”
:“比例怎么可能一样呢?再说了,莫奈的画作根本不适合这样突显的轮廓线,你看你,阴影也打的不对。”
:"我觉得这样表现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哎,都说不收安屿附中的学生了,果然没错。季水绘,在你身上我更加坚信,擅长左脑逻辑的学生通常都有着很令人无奈的右脑功能!”
:“老师,电话响了,快看看是不是师母啊?”少女拿着画笔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向身后的人露出干净的笑容。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清晨安谧的静寂。
偌大的画室里,塔夫绸的窗帘被晨风扬起一角,日光星星点点地从透明的落地窗里弥散开来,依稀可以看见天际上微茫隐现的星云。
水绘看了看画室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清晨六点。
没有人知道知道此时的她已经超负荷运作了一整夜,只是因为自己的油画指导老师要出国一个月,要抓紧一切时间来教授余下密集的课程。
整整一晚上不知道被这位中央美院毕业的高材生吼了多少次,水绘很无奈,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将自己的灵感勾勒于眼前的白色画布上。
画布上本该有着和早晨一样朦胧旖旎的威尼斯大运河俨然不复存在。跳跃的光感,愉悦的情节,明艳的色调,绚烂得不可思议。
老师接完电话回到画室,就看到了这样一幅作品,一幅无法用确定的分数去衡量的作品。
他愣了一下,心中积蓄的怒火瞬间平息,继而抬了抬眼镜架,若有所思地看了女生一眼。
:“季水绘,向喜欢的男生表白了?”
少女转过头轻笑了一下,洁白的指尖轻触唇边,摇头说道:“嘘,佛曰:不可说。”
她轻快地从木椅上跳起,哗的一下拉起米色的窗帘,清越圆转的鸟鸣声在曙色里时高时低,打破了黎明深处的最后一丝岑寂。
阳光,如期而至。
狄更斯说,希望,是长着翅膀的东西。
风声过隙,温暖匝心,洁白的纸张发出哗哗的响声,翻页间便有无数辰光逝去。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眷眷浮生里这一场茕茕孑然的沿路逆行,只是为了找寻自己那双勇气牌的翅膀,然后在下一个路口与你相遇。
1
昨晚忙到凌晨两点才完成了一幅静物绘画,却在那时接到了好友周雪瑶的电话。
水绘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看时钟,确定真的是半夜两点半了。
雪瑶打电话来只是为了提醒水绘别忘了明天的沥水支教活动,她不放心,絮絮叨叨地交代自己别忘了带好准备好的东西。
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半,水绘除了天天埋在家里听候美术指导老师的耳提面命,其余的就是拼命地做化学习题。
因为她的化学成绩一直都不是很稳定,所以哥哥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准备开足马力迎接高二的分班考试。
电话里的周雪瑶比自己更忙,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直径一万米的陀螺转的都没自己快。
先是为期半个月的暑假TOEFL培训班,然后紧接着就是全省的化学复赛。
结束了明天开始的支教活动还要和全市的另外五位同学飞往美国,去参加哈佛领袖峰会,9月份回来就要参加开学的分班考试。
水绘听着周雪瑶喋喋不休的抱怨,想到已经大半夜了她还打来电话细心地叮嘱自己有关事项,心里暖暖的。
临挂电话时,雪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前些日子看的事情告诉了水绘。
她在新东方上TOEFL培训班时看到了许钦一。他好像在那里打工,为同学们分发耳机,班里因为有好多同学都是结伴去的,所以大家都看见了。
水绘沉默着听完了雪瑶的话,一言不发。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奇形怪状的化学符号似乎都在嘲笑着自己,视线渐渐模糊。
就像是有无数根细密如丝的银针戳进了心叶边缘,麻麻的感觉沿着心脏扩散到整个身体里,莫名的酸楚像是骤然冲破了水闸的洪水,滚烫的灼热蜷缩在眼睛里,久久不愿离去。
水绘苦笑,这份漫长的单恋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心力。
早该识相一点,自动退出了不是吗?
只是,如若没有爱到伤痕累累,又有谁心甘言弃?
3
一夜无眠,直到白色大理石上出现了第一缕跳跃的光源,水绘才起身,匆匆收拾了行李便赶到了地铁站。
和班级里的几位同学回合后,水绘意外地没有看到陆衍,雪瑶告诉她,陆衍家里有点事要到下午才会赶来。
于是水绘和本校的同学先去地铁站迎接了其他学校的志愿者,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踏上了去沥水镇的车程。
周末的地铁异常的拥挤。
喧嚷的人群,明亮的光源,还有那些存在空气并且能够穿透任何介质的陌生气息,在水绘踏入那节车厢的刹那,齐齐地向她扑来。
水绘觉得自己每次只要融入人群里,就会变成弗里达笔下的那只鲣鸟,冗长的车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滩死水。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水绘和班里的几个同学都被人群挤开了,雪瑶和苏浙他们都已经被困在了车门口,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
地铁却在此时突兀地前行,平衡力一向不好的水绘此时连一个依附物都都抓不到,手心里也渐渐渗出了一丝汗意。
耳边全是一波一波涌来的嘈杂声。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倒在一旁那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大叔身上时,一股力量径直将自己往后拖曳,生生地脱离了水绘预想的轨道。
肩部有温热的触感,是那股给人安心的力量。
水绘转过身去,感激地看向来人。
对方是一个瘦小的男生,穿着实验一中的校服,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衬衫,米色的灯芯绒长裤。
他害羞地笑了笑,拿下放在水绘肩膀上的手,透过厚厚的镜片露出同样细小而又狭长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水绘。
水绘微微有些愣,来不及思考男生眼神里的含义,连忙礼貌地向对方报以感谢的微笑,在下一秒抓紧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扶手。
没想到戴眼镜的男生突然凑了过来,细小的眼睛闪闪发亮,直直地打量着水绘:“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徘徊,水绘不想忽视都难。
她竭尽全力才往后挤退了一步,微微笑答:“安屿附中。”
:“嘿,厉害啊!不过我也不差,呵呵,实验一中的。”
男生突然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排摆正了衬衫上已经有些生锈的校徽,自豪地看了看水绘,兴冲冲道:“呵呵,话说下个月的HSYLC夏令营全市就你们附中和我们学校的五位学生有幸参加呢,我去年参加过一次,嘿,别提多精彩了,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一个叫做Mission300的项目了,同学你知道吗?这是一个赛前不会透露任何相关信息的项目,.....。”
水绘不知道这位一中的男生怎么了,为何随便遇到一位路人都可以如此激情澎湃地侃侃而谈呢。
她除了微笑脸上再也表现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了。
从自己参加AMC12到后来获得USAMO资格这期间的坎坷历程以及到最后终于发现了数学领域的无限壮美,这位男生整整讲了一个半小时。
就在男生捞起袖管,准备大公无私继续将数学领域之美无条件地传递给水绘时,地铁里传来温柔的提示声,汽车总站到了。
:“ 哔-哔-哔--哔。”地铁关门的信号声再次响起。
水绘唯恐男生的这一数学领域之美会再耗时无限位小数值,于是她来不及向远处的雪瑶和苏浙他们打招呼,拎起书包在最后一秒钟就冲出了车厢。
车门关闭的那一刹那,水绘成功地看到了男生欲哭无泪的表情。她背上厚厚的行李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4
想到自己没来得及和雪瑶打招呼就下了车,水绘连忙发了条短信回过去,然后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在人流中寻找B12站台。
秋高气爽,晨风吹过B12站台前的那棵葱郁的银杏树,阳光微微有些凉沁,透过树叶斑驳的间隙,投下一圈明暗交织的阴影。
对面光晕跳跃的站台上,水绘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生愣在原地,拽在书包肩带上的手指生生泛白。
一如既往戴着黑色的眼镜,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永远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喜欢无时无刻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或是GRE□□,或是全美各所大学的申请资料,或是扶贫支教的宣传手册。
似乎很偏爱蓝色,那件深蓝色渔夫扣的条纹帽衫,水绘已经看过很多次,袖口早已经洗的有些发白。
水绘想他此时关心的一定是某个贫困地区的援助信息,因为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像是自己画稿里被蜡笔无意勾勒的远山,连绵不定。
他说过,一定要走遍整个世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那些孩子所谓穿越地平线的渴望。
穿越地平线的渴望?
水绘苦笑,对于自己这种锦衣玉食家境富裕的城市孩子来说,是没有立场去和他探讨这类问题的。
光线斑驳成一轮一轮的晕圈,细碎地沿着男生清隽干净的轮廓透射出浅浅的金色。
水绘靠在冰冷的站牌上,强忍着内心暗涌的思绪。
明明相隔只有两个站台的距离,为什么总是我一人独自傻傻地等待?
简爱初见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因为脚伤而跌下马鞍。白昼的余光里,她浅笑着为他牵来脱缰的马,他婉言谢绝。
他说,你该回家了。
他说,山是永远搬不到穆罕默德这边来的,因此,请你帮助穆罕默德走到山那边去。
他说,好吧,现在,我请你到这儿来。
心口像是有蚂蚁在侵蚀,苍凉而压抑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视线里是无数个漂浮在空气里白芒星子,泪水再也止不住。
我那么清楚彼此之间的差距。
清楚你不可能放下姿态对我说这么一句,请你到这来;清楚你只当我是生命里吹过的一阵风,风吹过隙,连化为尘滓的资格都没有;更清楚你轻描淡写的那一句不合适意味着什么。
可是,许钦一,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喜欢。
擦干眼泪,水绘没有丝毫犹豫,跨过了仅仅相隔一米的站台,站到了男生的身旁。
:“师兄,早啊。”
男生下意识地从厚厚的宣传册里抬起头来,看到水绘的那一刻,他怔忪一下,继而露出一如既往清隽的笑容。
:“水绘,你怎么在这里?”
水绘看了一眼许钦一手中的书册,果然没错,是ICRC的宣传手册。红色的字母在阳光下是那样的晦涩而又刺眼。
她轻轻挪开视线,淡淡笑了笑:“去参加沥水镇的第三批支教活动。”
:“那怎么不乘地铁?地铁快多了啊。”许钦一将宣传册小心翼翼地放到书包里,抬头问道。
:“出了点意外。那个,师兄,暑假过得还好吗?”
清澄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的花香,呼吁而出的蓬勃香气蔓延在B12车站这一块小小的一隅之地,水绘鼓足勇气看向了男生。
她最想问的是,在我表白之后,你过得怎么样;在拒绝我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书包里装得鼓鼓当当的,许钦一费力将书包拉好,没有去看水绘的目光,而是平静地看向了距离站台很远的地方。
:“嗯,还不错,虽然忙碌了一点,但好在很充实。”
水绘点点头,继而转过身去,沉默着注视了远方很久,直到视线里的滚烫不再灼热,直到几个月来积蓄在心口的愤忿与痛楚也渐渐平复。
良久,她苦笑着看着他:“师兄,自从暑假之前我向你表白后你就一直躲着我,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久,仍然找不到我们之间你所说的不适合。我比雪瑶更早跑到新东方的work shop班,我一直坐在最后一排作为旁听,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见我,师兄。”
我看见你穿着淡绿色的体恤,微笑着给校园里的每个人发宣传册;看见你冒着大雨将一辆辆沾满泥土的单车推到车棚里;还看见你一边蹲在太阳下吃着盒饭一边翻着已经破了的GRE词汇。
可是,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如果我踏出那一步,也许你人生的棋子会走错一大步,因为我那么喜欢你啊。
而我最难过的是,你有勇气和雪瑶她们打招呼,为何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呢?
在阶梯教室里第一次发耳机,你用公式化的微笑问我。
同学,习惯耳麦式的吗?
8个字,一秒钟,可是你依然没有看我一眼,至始至终都是低着头。我看到了你嘴角那一抹平和的微笑,却明显感到了内心所逼仄出的寒意。
那是work shop的第一堂课,所有人都要将最完美的自己介绍给大家。在那里,每一个人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他们坚信只有自己是最优秀的。
许钦一,在看见你嘴角那一丝笑意后,我再也没有听清任何字。
没有最优秀,只有更优秀。
又有谁知道,在教室外面有一个和你们同样优秀的男生。此时的他却在为巨额的留学费用而拼命地努力着,殊不知这样的努力要何时才能真正付诸于实际。
:“师兄,我只在那个班呆了一天,再也没有去过。”
:“可是我还想问你,你真的没有看见我吗?在你今后的人生里,再也不愿看见我吗?”
水绘擦干脸颊上爬满的泪水,她昂起头看着自己喜欢了两年的男生。
那个带她去沥水镇教孩子们英文的男生,那个在自己偷懒时为她重复做了98次实验的男生,那个夸奖自己画的《星月夜》是最神似梵高的男生。
给我一个理由,我就放手,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许钦一和季水绘再没有交集。
:"水绘,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
水绘看着男生始终直挺的身躯,目光平静坚韧一如初始,嘴角唇角的弧度凛冽如刀刃上的锋芒,神情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B12车行驶过来了,B12车又行驶离开了。
汽车启程的轰响声,拉离了一站又一站的风景,也一并带走那些密布在空气里、散发着悲伤气味的尘滓。
她5
我竟然没有调头,
最残忍那一刻。
静静看你走,
一点都不像我。
原来人会变得温柔,
是透彻的懂了。
爱情是流动的,
不由人的。
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相信你只是怕伤害着我,
不是骗我。
很爱过谁会舍得,
把我的梦摇醒了,
宣布幸福不回来了。
BRT上的液晶电视里,那个笑得一脸幸福的女子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生活从来都不会为某个人滞留。
时光捻成一根长长的路线,我们只会在这条生命线上忙碌地打转,渐渐忘记了曾经迫切想要找寻的出口。
许钦一,听见了么?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告诉我,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不必激动着要理由。
可是,至始至终。
你都不曾给我一次机会,一次也没有。
6
一个星期的支教开始了。
镇上环境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好在大家齐心协力,该带的物资都备齐了,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水绘和陆衍负责的班级有80几个同学。
站在讲台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你。这更让第一次加入进来的水绘有些拘束,讲解英文单词时不知道从哪里引入。
陆衍抱着教科书坐在学生中间,笑着鼓励着她,示意水绘先自我介绍。
水绘看到小朋友一点都不紧张,心境也渐渐放松开来,想要引入的童话故事也最后也水到渠成。
下课后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将陆衍包围,好像有无数个问题要问。
水绘没有上前打扰他们,一个人收拾好文案先行离开。
沥水镇是一个很美的小镇,正如它的名字,朴质中又带着一丝娇柔。水绘一路走走停停,青山绿田,落日川光,沿路的风景从不停留。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熟悉的河滩,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
水绘之前在附近一所研究孤独症的机构做志愿者。它是安屿市第一家专门服务于孤独症儿童的非政府组织,是许钦一带她过来的。
他们一直服务了一年半,这期间许钦一不停地向政府投交申请书,希望能够将机构搬迁至市中心,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最终在去年年底终于申请成功。
水绘记得他和孩子们喜悦庆祝时的模样,那一刻,他才是那个最真实、自己从不了解的许钦一。
他远山一样疏隽的面容,他坚定清和的眼神,还有他深藏在夕阳温柔摩挲过的树枝上,透过繁密枝叶隐现着的笑意。
那一年,她17岁,任谁都会说自己不懂真正的爱情。
她在心里小小地反驳,何其芳说过了,爱情原如树叶一样,在人忽视里绿了,在忍耐里露出蓓蕾。也许她的爱情也会经历这般跌宕起伏的过程呢。
她是那么的坚信,这就是爱情。
她沉浸在美好的爱情里,画风越来越明艳灿烂,即使翻遍了莎翁的十四行诗,也没有找出一句能够表达彼时自己心境的诗句。
直到在勃朗宁夫人的那首诗里,她才找到了真正执着下去的理由。
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我能等着你的爱慢慢地长大。
你手里提的那把花,
不也是四月下的种子,六月开的花么?
如今我在自己的心里洒满爱的种子,
至少有一粒会发芽吧。
然后开花了,你也不会去采的。
没有爱,至少,会有点喜欢吧。
你总会看上一眼,
我坟头的紫罗兰。
那一眼,抵了我万千烦恼。
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因为她是那么的坚信,这就是爱情。
事过境迁 ,一语成戳的过程,却不是理想国里的结局。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荒诞剧。
水绘站在黄昏下的河滩边,河滩里没有水,长满了绿色的蔓草,一眼望去,白石垒垒,却没有夕阳迟暮的荒凉。
她将自己躲藏在高及人肩的蔓草丛中,闭眼沉睡,置身于一个没有丝毫喧嚷的世界。
耳边有晚风吹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微凉的风中夹杂着蒲公英的种子。
漫天飞舞的细小绒毛,总会有几缕会调皮地落在水绘露在空气里的脚踝上,不时传来微痒的摩挲感。
她睁开眼睛,安静地低头端详,一动也不动,等待着下一瞬间的风将它们带走。
曾经,在志愿者活动结束的最后一天,许钦一带她来到这个河滩。
从傍晚一直到夜深,他们聊了很多,谈哲学,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
他们在黄昏的河滩上被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所震撼。他说,蒲公英飞了很多的路,只想在自己信任的地方稍作休息,然后继续启程。
蒲公英都能全身心地给予人类这份信赖,将他们作为一路风景的美好回忆。可是为什么现今社会上人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了呢?
他说,我们的身边有太多迷失的群体,临终的老人、孤独的孩子、无助的盲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他们。
水绘知道,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生。
不,在她的眼里,许钦一早已不是还在象牙塔里的男生了,他走了太多比同龄男生更远的道路,看到了太多他们无法目睹的人生景致。
他清秀的眉宇间早就透露出男子坚韧勇毅的气概,遇事从容不迫,眼神永远是平静的,年少的坎坷经历练就了他今天的一切。
即使在为水绘讲述自己的身世时也是那样的平静。
他从偏僻的山头里爬出,考到了安屿附中,是前年的全市第一名。
父亲至今是一位没有医生执照的赤脚医生,母亲是面朝黄土地朝天的农村妇女,过着贫寒的生活。
曾经,他的父亲可以考取市里一所不错的医科大学。但因为他的二伯在外借高利贷,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供父亲读书,于是他的父亲在医生这条职业道路上赤了一辈子的双脚。
他的父亲至今没有乘过火车,没有离开过那座发展缓慢的小县城,因为乡亲们离不开他;他曾经看到父亲在雪夜出诊,回来时浑身湿透,才知道他不小心掉入了粪坑;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在酒后抱着他哭泣,痛骂自己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条件。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他暗暗发誓,长大以后要走出这个山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那些依旧活在卑微世界里的人们。
所以,他来到了安屿,中国最繁华的都市,考入了安屿附中,安屿市最优秀的高中,遇到了这一生都不能忘怀的几个朋友。
水绘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吧,他早已经将彼此之间的关系下过定义了。
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么,爱情呢?她记得自己傻傻地问过他。
许钦一在两个月前给了自己答复,他波澜不惊的神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在学校化学试验室的门口,他沉默地看着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
他说,水绘,你要清楚,你并没有喜欢上我。你只是喜欢上了一种与你生活模式完全迥异的另一种而已,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会明白。
他说,水绘,这种生活方式对于你来说是新奇的,也许只是一场梦境。你可以轻松撤离,而我不能,因为我一直活在残酷的现实里。
他说,水绘,你可以选择一个穿着NIKE或ADI的男生,而不是选择一个穿着一双破了两个洞的白球鞋还在兼职中心来回奔波的男生;
你可以选择一个能够送给你大把鲜艳玫瑰的男生,而不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只会送你蒲公英种子的男生;
你更可以选择一个每天都在原地守候着你的男生,而不是去选择一个必须为了他人生命而奋斗的傻帽。
8
可是,许钦一,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在我们曾经来过的河滩上。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细数着我们之间仅有的那点回忆,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离开时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我试图看清自己的心。
柏拉图说,这是一个残缺不堪的世界,每个人都是从天堂被扔到这个世界上的。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他的美好能够让你唤起天堂的回忆,这就是爱。
许钦一,你可知晓。
若你离开,眷眷浮生里,再也没有人能唤起我这般溢彩的回忆。
再也没有。
9
黑夜就这样悄然而至,四周只有鼓噪不眠的虫鸣,一声一地声打破着夜色里安谧流淌着的清寂。
水绘快要沉睡在此,忽然听到耳边有哗哗草叶摩挲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来人正是拿着手电筒焦急打量着自己的陆衍。
陆衍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担心的神情,好看的眉眼也蹙成了一团,他从沙石堆里翻了过来,焦急地看着水绘,嗓音也因为急速奔跑而沙哑起来。
他放下手电筒,生气地质问道:“丫头,你跑到这里来为什么也不说一声,大家都在担心你啊。”
:“师兄,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水绘看着陆衍因为夜风而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她愧疚地说道。
陆衍看了一眼水绘,没有说话。慢慢地将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迅速地披在了她的身上,瞥到水绘要开口拒绝,他冷声哼了一声:“季水绘,你现在是逃犯,没资格说话,更没资格抗议。”
水绘苦笑地看着陆衍,为了不让他冻着,她很义气地招呼道:“师兄,过来一点,你暖我暖大家暖啦!”
:“行啦,现在总算回过神了,赶紧把衣服穿好。”陆衍无奈地摇了摇头,靠在距离水绘不远的河滩坐下。
乡下的夏夜似乎真的和都市不尽相同,幽蓝色苍寥的天际里,大块大块蓬松的浮云在耿耿星河里舒卷开来。
天空像是被谁戳开了一道微张的裂口,温柔的星光隐遁其中。明亮的色调、跃动的线条,缓缓流动着的天幕,寂静中夹杂着一丝迷蒙的茫远。
:“美得不可思议。”水绘低低地感叹道,继而转过头看向陆衍,犹豫了片刻。
:“师兄,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
陆衍侧目看过来,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水绘,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我以为,只有我主动告诉你自己要离开了,你才会反应过来,然后在那时候才会问我是哪所大学。”
水绘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第一次,她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表现的是如此拙劣,根本应付不了他这般犀利而又敏感的话题。
陆衍沉默不语,此刻,即使浓重的夜色也将无法将彼此之间的尴尬融化,水绘能够听见彼此之间轻微的呼吸声。
终于,片刻的沉寂之后,水绘听到陆衍淡淡的叹息声,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陆衍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水绘,句句铿然:“水绘,我想考取什么学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许一钦想报考什么学校。”
:“华盛顿圣路易斯大学的生物工程学,他正在争取全额奖学金,下个月会和我一起去香港参加TOFFLE和SAT考试。”
水绘低下头,苦笑道:“师兄,你应该清楚。他报考什么学校,学习什么专业,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不曾予以我任何的承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是吗?”
:“我知道他心里有一个很深的创口,我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可是他可以对每个人微笑,却惟独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能站在原地等他,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师兄,我太累了,真的。”
夜色越来越浓,凉风在耳廓间缭绕,吹皱了远处丛林处的匝匝绿影,枝叶摩挲发出阵阵风涛声在河滩四周跌宕。
水绘将头深埋在胳膊肘里,再也忍不住眼睛里滚烫的灼热,任由泪水爬上脸颊。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知道。
他即将离开自己,去更加遥远的大洋彼岸,那里有更辽阔的风景在等着他,而他的世界里,依然没有她。
耳边有轻微的叹息声,倏忽而逝。一双厚实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头顶,带走了夜寒深重的凉意,温暖在周身四溢。
陆衍抚平女生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温柔地看着水绘,第一次像大哥哥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水绘,如果你爱他,给他时间,给他你所愿意付出的时间,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时间会证明一切,许钦一就算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世界上所有的风景,如果他爱你,他一定会回来。”
:“水绘,我相信你一直很清楚。他心里的创口是年少生活环境所致的必然产物,谁都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许钦一已经走得很远,可是少年时期那些自卑的标签一直埋藏在他的心里,他需要时间来抚平内心的伤痛。”
:“所以,水绘,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而你可以做的,就是以积极的心态,去帮助那个自己深深喜欢的男孩,让他从自卑中走出,告诉他,其实他真的很优秀。”
:“丫头,明白了吗?”
10
丫头,你明白了吗?而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存在的一隅之地,你心里所有的欢喜忧愁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成功进入了全市的化学复赛;
他成功在新东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兼职;
他没有足够的钱去支付大学昂贵的费用。
丫头,在我的面前,你将自己所有关于他的心情如数讲述,眉眼里都已经沾染了他的气息。
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在我的世界里,未来是需要精密地计划的。就像下棋一般,走错一步都不允许,任何人任何物,都必须在我的能力掌控范围之内。
因为二十年来我的人生是趋于完美的。出生在高干家庭里,读最好的机关小学,不费任何力气考入最优秀的高中。世界顶级的大学在不远的大洋处等待着我,鲜花与掌声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丫头,你也是如此,不是吗?
你是安屿附中人人皆知的季水绘,在油画上的造诣让美院的老师所震惊,可是你却选择放弃特长生考试资格,安然地准备着即将要来的小高考。
你的父亲是MIT的终身名誉教授,你的哥哥至今在大西洋北岸的研究室里为科学做贡献。
我们是如此的相似,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鼓励自己,在决定表白的每一天里。
丫头,沦陷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可是对于我来说比沦陷更残酷的事情,就是在你的心里,我从来都比不过他。
丫头,未来的路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改变,我也要即将离开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你找到想要的出口。
怎么舍得,放你离开。
10
清晨的画室里,偌大的透明落地窗,米色的塔夫绸窗帘随着风柔柔地起伏。斑驳的日影照在那一排排古老的书籍上,散发着诱人的墨香。
罗马式壁橱上方有一幅画,深深浅浅的色调在阳光的阴影下半明半昧,简洁灵动的画面像是一幅巨大的帷幕,亦真亦幻。
深绿色的背景下是浓稠成汁液的一大片的森林,遥远处就是蔚蓝宽阔的大海。橄榄绿的草地上,有一只少女半身兽。浓重的眉毛,男性化的唇上如胡须般的毫毛,有着一种决绝凄厉的美。
弗里达·卡洛。
当水绘告知老师自己要开始学习她的作品时,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周末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本书,希望自己能够揣摩透人物的性格特征再起笔。
美国传记作家海登·赫雷拉的《弗里达》,他在书里讲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美丽女子。这个女子的一生,她流血、哭泣、破碎,她俗艳、华丽、性感,在痛苦、孤独、挣脱中涅槃。
水绘能想象在弗里达18岁的那一场车祸中,她脊椎、锁骨、肋骨、骨盆,都折了,左肩的关节永久性脱落,脚也碎了一只,一根扶手刺进她的背部。这般的命运,任谁都挣扎不了吧。
她说,我不是病了,我是碎了。但是只要我能画画,我便是快乐的。
她说,我希望离开是愉快的,我希望再也不回来。
生活太痛,同时也太美。痛和美,同样要用身体和能量来承受。身体瓦解了,只能让灵魂飘走。
她又想起了那个漫天繁星,月亮异常清亮的夜晚,那个像大哥哥一样给予自己温暖的男生,在离开河滩的那一刹那,说了这样一番话。
他说,水绘,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失败的。
我没有输给他,没有输给任何人。
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那一刻,水绘看着男生在月光下清冷挺立的身躯,泪如雨下。
在这一场爱恋里,她何尝不也是一个可恶的伤害者,伤害了另一个同样在自己人生路口默默等候的男生,那个同样只奢求一次证明机会的男生。
那一刻,她希望,离开他,他会快乐一点。
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了这幅画作,意料之中的是导师赞不绝口的惊叹,而水绘却开始觉得心有力而力不足。
寒冷肆意的画室,突兀锐利的线条,一块块狰狞的色调,还有日历卡上勾画的日期,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她清楚地明白,现在的自己也是如此,兀自地将所有的包袱积压在心里,逐渐在空隙里堆成了满目的块垒,固执地在阴霾中穿行,决不妥协。
她需要放自己一个假期,哪怕只有一天。
打电话给雪瑶,她正在书店里查找有关SAT考试的复习资料,抱怨着自己一直不和她联系。
水绘收拾着书桌上的讲义,笑着问:“你在哪家书店?南大街的么?”
雪瑶激动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在电话那头小声地说道:“嗯,水绘,许师兄也在的,他是来帮我挑选复习资料的,你,方便么?”
耳边是雪瑶轻轻起伏在电流里的呼吸声,水绘知道对方正耐心等自己的回答。她停顿了几秒,平静地对雪瑶说:“好的,我去找你们吧。”
:"好,路上小心哦。”
:“嗯。”
直到对方的声音早已经隐没在掐断良久的电流里,水绘才发现自己竟然需要倾尽全力才能承受手中的电话。
许钦一,直到现在我依然在等待。
等待下一瞬间的风,带我离开你。
风是流动的,水是流动的,爱情是流动的,而我在你的世界亦是流动的。
是时候,离开你的世界了。她在心里轻然出声。
11
周末的书店异常地拥挤。水绘奋力穿过了聚集在书架处的人群,终于在距离窗口不远的英文专区看到了想要寻找的人。
是因为自己内心这份雀跃着的莫名喜悦,所以才轻易地,忽视掉了一旁小男孩突然伸直的双腿么?
就像黑色的帷幕倏地被撕裂成一块块不规则的窟窿一般,摔倒下去的那一刻,水绘瞥到了一张张瞬间擦过的错愕面容。
如果说脚下的牵绊是起点,那么终点呢?
水绘眼睁睁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书架。棱角分明,透着不着痕迹的尖锐,直直地等待着自己,没有丝毫的稍离。
“——”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额头有汹涌的痛意泛滥开来。
耳边传来厚重书籍跌落书架的巨大响声,还有一声声惊慌失措的沉呼声,都沾溉了一丝丝措不及防的诧异,却生生游弋在了水绘还未平复的心跳之外。
她苦笑着抚上额头,略带凉意的指尖碰触到了温热的粘稠,沿着跳跃的神经无声地流了下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
:“哎呀,流血了!”
狭窄的书店一角聚集满了围观的人群,各种各样的声音喧嚷着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旁的好心人试图将自己扶起,水绘无力地挥开了手上的束缚,再一次抱肩蹲下,任由单薄瘦削的背影暴露在温暖的空气里,将自己深深埋在了尘埃深处。
上帝,还可以再让我狼狈一点么?
直到耳边传来男生急切低沉的呼唤声,记忆里,是这样的熟悉。
:“水绘,你还好吗”
僵硬地抬头,看到他的那一刻,女生原本深隐如清泉的泪水早已经漫过了整个脸颊,水汽迷蒙的双眼里,许钦一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因为快速的飞奔,男生嘴角仍有一丝还未收起的冰冷,在见到水绘之后才渐渐温和起来。
他仔细地打量着水绘,然后拉开她按在额头上的手,耐心地看着她:“水绘,让我看一下,好吗?”
雪瑶急急地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眼前的情形,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住了。就在她疾言怒色要上前去质问肇事者时,水绘急忙拉着她,摇了摇头:“雪瑶,不要吓着他了,是我走路没有看清。”
小男孩早已经红了眼睛,眼看就要哭出来,他盯着水绘流血的额头,用细如蚊蚁的声音嗫嚅着:“对不起姐姐,我真的没有看到你,等我,等我发现的时候。”
水绘笑着摇摇头,温和地看着他:“不是你的错,是姐姐不好,吓着你了。”
周围的人群已经散去。雪瑶紧张地将水绘扶到了外面,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吧。”
水绘摆摆手,转身看着一旁的许钦一,轻声说道:“我没事的。雪瑶你先走吧,我有些话想对许师兄说。
12
记忆里那个熟悉的B12站台依然没有改变。
穿过长长的人行道,站台对面就是安屿最大的森林公园。
正午时分的公园里游客稀少,夏季的空气温暖而又呆滞,淌过浪花翻涌的深涧,走过千绕百折的石径小路,不知不觉渐渐到了森林深处。
日色柔和里,天空一径晴朗,繁密稠浓的神木穿过云隙下浅浅的阳光,疏落的光影浮动在小路旁的原木长椅上,静谧的不可思议。
水绘就着涨满野蕨的木椅上坐下,山风铺满了厚厚一层树叶,匍匐结根在她的脚边,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路上,许钦一始终沉默着,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直到入座后,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深蓝色的手帕,凑近拉开水绘抚在伤口的手,轻轻地拨开她湿热的刘海,安静地包扎起来。
水绘的心神一凛,鼻子不自主的萌生酸意,努力地不去看他。
:“师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第一次和你相遇开始,我就像个小丑一样,出尽了洋相。在你的面前,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满面春风的季水绘。”
第一次的相遇是在两年前,水绘和许钦一被选为学生代表,一起陪同MIT的面试官拉瑞先生参观学校。
整个参观过程的讲解很顺利,但水绘却始终不满意。
因为拉瑞先生在整个参观过程中对许钦一赞不绝口,称赞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有潜质的中国学生。他甚至激动地告诉校长,MIT正需要许钦一这样的学生,如果你愿意,世界上的科技圣地会永远欢迎他。
:“师兄,我知道这句话对你来说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只是那时的我根本无暇在意。”
:“我在意的是,自己为了这次参观整整准备了半个月,甚至放弃了周末去国家剧院欣赏莎翁剧的机会。”
结果呢?除了得到拉瑞先生一句:“小姑娘,你很棒,我完全听不出你的中国口音。”再无其他。
她的精心准备,她最引以为豪的强项,在他口若悬河、机智巧妙的讲解下竟显得如此苍白,对水绘来说,与嘲讽无异于同。
:“ 最令我吃惊的是,老师告诉我,就在参观日的前一天,你仍在大洋彼岸作为交流生参观着马里兰州的最后一所男子学校。”
作为安屿附中的天才少女,在美术上的造诣,在英文上的天赋,正如陆衍所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直以来心安理得接受所有表扬的季水绘,已经习惯倾听人们赞辞的季水绘,在和你相遇的那一天,就已经被生生削去了突兀的棱角,丝毫不留。
那一夜,18年来,她第一次失眠了。
因为她始终无法排遣内心莫名的愤忿,无法说服自己在他面前输的一败涂地。
第二天,他们突然接到学校通知,意为拉瑞先生想延长参观日程,在安屿逗留几日,希望之前的学生代表能够继续陪同,担当讲解的工作。
逃避从来不是季水绘的人生信条,即使她也已经找不出为何一定要去的理由。
:“安屿最著名的森林公园,就是在这片树林里,我才真正认清了自己是谁,深刻明白季水绘这个名字对于我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13
那个夏季的黄昏,他们一进入森林深处,拉瑞先生便对眼前这片耸入云天、异常繁茂的树林充满了好奇。
他戴上眼镜,靠近树旁的枝桠低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像小刀一样的繁密枝叶。
一天下来的讲解让水绘有些疲惫,但她还是微笑着回答了拉瑞先生的问题。
相思树,别名台湾相思树、台湾柳,科属含羞草科金合欢。
常绿乔木,树冠圆形;枝灰色或褐色,叶柄叶状,镰形。
花金黄色,有微香,花瓣淡绿色,果实褐色。
近乎完美的回答,即使是一长串枯燥的术语也没让水绘的微笑消失。
:“why do they named it Acacia confusa”拉瑞先生显然对这种树木的命名更感兴趣。
已经接近日暮,天色微暗,山间的晚风就像一道瘦长的影子,调皮地吹起水绘头上戴着的碎花凉帽,这是拉瑞先生送给她的见面礼。
为何会取名叫相思树?
耳边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水绘急忙地伸出手压住帽檐,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住了,局促不已。
水绘记得,在那片黄昏的相思林里,面对着自己措手不及的问题,她第一次向自己一直以来示为对手的男生求助。
许钦一一直在身旁仔细倾听着水绘的讲解,然后在那一刻,他见到了水绘近乎乞求的眼神,女生局促的模样像极了跌入兔子洞的爱丽丝,狼狈里却依然有着属于季水绘的骄矜。
他习惯性抿起的嘴角终于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伸出右手将水绘头上的碎花凉帽取下,然后忽视掉女生惊讶至极的神情,微笑着为拉瑞先生讲解起来。
相传战国时宋康王舍人韩凭之妻何氏美,康王夺之。韩凭自杀,何氏也投台而死,遗书愿以尸骨合葬。
康王大怒,遂让仆人分别埋葬,两冢相望。不久之后两冢各生树枝,旬日合抱,根枝交错。
又有雌雄鸳鸯栖宿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宋人哀之,因称其木为相思树。
:“后因以象征坚贞不渝的爱情,沿用至今。”
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简洁易懂,意料之中是拉瑞先生恍然大悟的神色。
还未来得及出声,水绘听到拉瑞先生用僵硬的音调说了一句中文,脸上堆满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么,你们中国的爱情又是什么样子的?”
终于,水绘忍不住看向了身旁的男生。
黄昏下他的侧脸,被阳光落勾出一条条极具线条感的侧脸,像极了自己画笔下那片蔚蓝浮水边的海岸线,起起伏伏,就这样蜿蜒至自己的心里。
他的声音就低沉清越,就这样从亿万光年远的星河里清晰地传入女生的耳膜里,再也回不去。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
:“the sun ,the moon ,and you .”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 you ever.”
他看着她:“汉语叫做,世之万物,吾爱有三:一曰为日,一曰为月,一曰为汝。
日出昼也,月升夜也,爱汝恒也。”
14
沦陷是否真的可以是一瞬间的事?
如果算的话,那么。
许钦一,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15
在得知你是校模联主席之后,没有丝毫犹豫拖着雪瑶双双加入。
一开始连什么是position paper都不知道,看到一大群人向自己拥来就歇菜,在练习时甚至分不清与会代表的立场,害你不得不更改议题,被大家一顿痛骂。
然后死皮赖脸地以此为理由,长期占据此地,每期会议决不会错过,哪怕只是作为墙角之隅的观众。
渐渐地能够看到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一丝赞叹,于我而言,它的意义再没第二个人能读懂。
在地铁口的偶遇,你将我带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发现的世界。
我不知道原来孤独在现实中的定义是这样的残忍,如果天使曾经来过人间,她一定不忍让这样的悲剧继续下去。
那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住在医疗设施简陋的收容机构,对周围的事物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似乎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们是患有孤独症的孩子。你推开厚重的铁门,良久才说出这样一句。
沉默着的孩子们围在院子里的草坪上,一言不发地仰望着被高楼笼盖了的蓝天,试图寻找着什么。
而你走过去,轻然出声:“孩子们,哥哥把天使带来了。”
很久以后,即使记忆随着年轮逐渐单薄,我都无法忘却这样那些有你的曾经。
你对孩子们浅笑喁语,你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天台看星星,你在院外的两棵榕树下系了一根长长的秋千,把每个孩子都带到了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许钦一,你永远不会明白,在你面前,谁又敢自称天使呢?
在蒲公英种子飞过的河滩边,在雪夜泥泞的山路上,在盛夏炎热难耐的化学实验室里,在这片繁密葱郁的相思林尽头。
你一直都在,曾经,此刻。
直至七天以后。
而我的到来,只是为了和你说一声。
再见。
16
水绘从木椅上起身,抬头仰望着面前巨大的树木,看细细碎碎的浓绿将微蓝的天空裂开,留下几脉新叶在云端摇曳。
它们是那么高,那么远,遥不可及。
水绘张开紧握着的右手,将掌心里灰色的小盒子递了过去:“师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一枚小小的珐琅状红木袖扣,没有熠彩的装饰,没有繁复的图案,简单却又那么的独特。
许钦一怔怔地看着盒子里的袖扣,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却在开启的那一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良久,他淡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柔和,继而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孩一眼:"水绘,谢谢你。”
水绘努力地微笑,安静地看着他。
谢谢我什么呢?谢谢我送你如此相契的礼物,让你避免了一定尴尬,还是谢谢我,终于离开了你的世界呢?
和他相遇的第一个暑假是在法国阿姨家度过的。卢浮宫,凯旋门,巴黎式的林荫大道,在Champs-elysees,这条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大街”的一隅,水绘发现了唯一一家专门定制袖扣的专卖店。
价格不菲,制作周期长,并且不是每个人都有可以享受这样的机会。
金发碧眼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一次又一次善意地提醒水绘,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着打量着依然固执的中国女孩。
他说,除非你有特别的故事。
水绘摇头,我没有特别的故事。但是我可以和您打一个赌,如果您输了,就要免费为我定制。
她将素白手帕打开,取出一截粗实的木块,色泽柔和,木质坚硬,一圈一圈的雨线状纹理,散发着淡淡的辛香。
老师傅好奇地眯了眼,这是什么?
水绘笑,只是中国一种很普通的木材而已,我的问题是,如果这块木头遇火燃烧,最后会化成什么?
一定是灰烬,没错,是灰烬。老师傅没有犹豫,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少女摇摇头,不,您错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树,即使被火燃烧七天七夜,即使耶稣将创世纪延长,它也永远不会化成灰烬。
它的名字叫做相思,法语叫做la pensee。
据说相思树是一种致密的木材,经过加工燃烧以后就是世间最好的木炭,这种炭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相思炭”。
化作焦炭也相思,肉麻而又煽情的寓意。
但水绘却用这样看似虚无的理由赢得了胜利,没有任何悬念。
离开法国时和老师傅道别,他颤颤巍巍地亲吻水绘,激动地说道:“孩子。这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袖扣,你的男孩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的男孩,是的,她多想告诉所有人,那个有着天使一眼美好侧脸的男孩是她的,独一无二的,最优秀的。
他们代表学校参加“哈佛中学生联合会”举办的研讨会。
当她站在万千观众的台下,看她的男孩身着最普通的西装,也依然气度沉稳,静朗自若地面对着对手,然后步步为营、一针见血地点出对方的漏洞,无形中早已控制场上的所有的局面。
那一刻,水绘就忽而明白,他始终不是自己的,因为上帝不允许,他注定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亦明白,他宁可心属整个世界,也不愿给自己一次机会。
这就够了,不是吗?能够亲自送自己最爱的男孩离开,她已经知足。
:师兄,这枚袖扣很普通,价格也很便宜。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了,可以随意处置,更不必记挂于心。”
:“师兄,祝你考试顺利。”
:“师兄,加油。”
:师兄,再见。”
许钦一,再见。
她努力扬起头,沿着泪水模糊过的痕迹,深深地看透了这片黄昏天空灰暗阴晦的浮云。
17
记忆如此苍白单薄,被时光绞碎成了无数张凌乱纷飞的白纸,呼啸而来的狂风里有漫天飞舞的曾经,隐约地藏匿在了所有人肉眼无法辨别的介质里。
:“师兄,我喜欢你。”
:“水绘,你要清楚,你并没有喜欢上我。你只是喜欢上了一种与你生活迥异的另一种而已。”
:“他总有爱我的一天,没有爱,至少,会有点喜欢吧。”
:“这世间有这样一种男子,他静而广大,沉默如夜,即使女心如明月,也不会见惊动,水绘,现实一点吧。”
:“水绘,如果你爱他,给他时间,给他你所愿意付出的时间。”
:“如果他爱你,就算他看遍世界上所有的风景,也一定会回来。”
:“水绘,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失败的。我没有输给他,没有输给任何人。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孩子,你的男孩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许钦一注定不是季水绘的,因为上帝不允许。”
:“许钦一,再见。”
微笑点头,从容转身,却在那一刻俨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落荒而逃的退出者。
18
记忆里,那片灰白苍茫的原野尽头里是你恍如今日的焦急模样。
我靠在你温暖坚实的背上,任夜风吹开沉沉欲闭的眼帘,看疾雪覆盖了你涉足而来的痕迹。
你缓慢的心跳起伏在稠密而又沉重的黑暗中,从未离开过。
记忆里,当我们终于走过那片一望无际的雪山森林时,你已经在耳边呼唤了无数次我的名字。
你说,水绘,不要睡。
你说,水绘,快看,太阳快出来了。
你说,水绘,对不起。
山风呼啸而过,丛林深处飞出一群惶然振翅的鸟儿,发出阵阵啼鸣,惊醒了日暮时分最后一丝静穆。
一股骤然的拉力将远山的风景拽离了她的视线,肩胛处被一双清隽瘦削的手臂死死抱住,像是用尽了浑身所有的余温,越来越紧。压着她冰冷的筋络,贴着她近乎停止的血液,灼热地席卷了她仅有的思绪。
蔓草荒烟处,风声、水响、虫鸣,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灼烫的呼吸声在她的耳廓处一声比一声急切,薄凉的皮肤触感引起一阵一阵的战栗,水绘绷紧的心弦几欲断裂,任由颤栗的身体被男生拥入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再也挣脱不了。
许钦一的声音暗哑而又绝望,仿佛要将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所有悲怆都排遣掉,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他的脸色苍白地纠结在一起,极力掩饰着内心翻涌的悸动,试图低下头去平复急促的呼吸,却迟迟不愿松开紧箍在水绘肩头的手臂,一遍一遍地低喃着。
:“水绘,对不起,我后悔了。”泪水就像是突然爆破了的水银,沿着祼裎如刃的心脏处倒流了回去,却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方向。
水绘低下头,看它们一滴一滴地落在依然横亘在自己肩胛处的手臂上,钻心的痛楚像是水面上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吹过她的心头,浓稠的苦意在舌苔里蔓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许钦一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可是他却用最温暖的地方包围着水绘,然后用力地将她扳向自己,不容拒绝。
他浓黑如榛子一样的眼睛像极了记忆里那片苍郁葳莛的蓁蓁百草,浓烈的像是月下静如碧玺的潭水,深不可测。水绘靠在他的胸膛,迷惑地仰起头凝视他,任由思绪纷杂翻涌。
许钦一低下头深深看着她,目光炯炯,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水绘,你知道吗?已经很久了,我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恐惧的感觉。看到你转身的那一刻,我连用哪只手去拉你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唯一犯下的错误就是从一开始就忽略了自己的心。”
:“ 这样的苦果我早已经尝到了。你不会知道,自从站台一别,我始终都进入不了备战考试的状态,脑袋每一天都像是打了无数次战役,神经几经崩溃,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而那时的我,却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身上有微温的泥土清香,散发着浆果的甘醇,一寸一寸地深入自己的鼻息,水绘低垂在眼睫,听着耳边令自己心安的声音,一直隐隐昏沉的脑袋也逐渐清明起来。
许钦一放下她,一番话语过后,目光也恢复到了以往沉静的样子,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伸出右手,轻握住水绘冰凉的指端,缓缓地摩挲着,试图用仅有的余温去温暖她:“水绘,不要在让我为你措手不及之后再抽身退离,不要在让我爱上你之后再放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图看清自己的心,好吗?”
18
第一次,在面对拉瑞先生的刁钻问题时,他看着她狼狈中带着骄矜,清澈如水的目光里满是祈求的意味,焦急地看着自己。
他轻笑着帮了她,不动声色地离场。
第二次,在他组织的全校模拟联合国会议上,她立场不分,傻傻地帮着他,却一语惊人,击退了所有纷沓直来的辩友。
赛后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告白,他轻描淡写的跳过,任由她开始为自己心旌摇曳,却始终不置可否,因为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
第三次,在沥水小镇的孤独症研究机构,他把她介绍给了那群孩子。当她握着孩子们的手,一笔一画地描绘着那方小小的天空时,他的心开始莫名地跳动,那样急促的频率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第四次,她固执地跟着他参加了野营,却因迷路身陷雪地里,他背着她,翳翳风雪里,他听见她低低地呓语,“许钦一,我喜欢你。”
他低下头,感受着背上真实的温度,听见她在自己耳边浅浅的呼吸声,盯着月光下那条柔和的斜线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山脚下。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第五次,他意外地得知了她的生日,于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拼命打工,想送她一个珍贵的礼物。
在街角看到她和陆衍从中央剧院里走出,清秀的小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走过剧院门口长长的宣传栏,看了那张莎翁剧的海报很久,直到夜色将他的心收了回来。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既然活着,就得现实。
最后一次,她站在那个长夏渐暮的站台上,曾经那张欢喜悲愁尽现的清丽脸庞上,只剩下了苍凉的神情。她终于止不住哭着问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到我。
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地被剜了一刀,深可见底,可是从血液里迸溅出来的理智再一次左右了他。
他让她哭了,那么伤心。他看着她离开,问自己那颗已经剥碎了的心,这么多人的世界上,请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像她一样的女孩。
他看着她离开,连拥抱的姿势都已经忘记,因为他想起了那句话,他想亲口告诉她内心真实的答案。
他想告诉她,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默默地在原地等候。
他想告诉她,他一直,那么希望能够做她的罗切斯特。
只是季水绘的,罗切斯特。
20
:“水绘,你知道吗?我一直,那么喜欢你。”
山风乍起,漫天枯叶离枝,风水相激越,几经喧嚣间,四下早已幽籁,一片沉寂。
他看着她缓缓环上自己的颈项,瘦长的夜色温柔摩挲着她早已经红了的眼睛,清澈而又坚定的目光从未变过,一如初见。
她幽微浅笑,眉目如水。那一声低不可闻的柔声里,是被时光打磨后永不退色的过往,字字铿然,在他的生命里浅行浅止浅徘徊。
:“我一直,都知道。”
风声过隙,兔走乌飞,万斛源泉,千寻飞瀑。
等待的日子里,我犹豫过,徘徊过,彷徨过,绝望过。
看着一帧又一帧曙色在指尖处溜过,数着一川又一川暮色在清水里殆尽。
每一个昨日都比今日鲜明,每一个明日都比今日深刻。
皆因那座回忆的空城,晨夕早已不患岑寂。
而你永远不会知晓,那座回忆城的名字。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