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听花》柒柒肆玖

5、噩耗

　　欧阳绯放马疾驰了一会儿，忽然放慢了速度，改成缓缓策马而行。雪姬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又不愿放软了身子，正自难受不已，见马忽然慢下来，心底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暗自留意所经过的道路，心中盘算欧阳彤所说的“那人”到底会是何人，忽听欧阳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白叶，不要怕我…”雪姬微怔，随即想起了江湖传言的慕容白叶。
　　欧阳彤赶了上来，与欧阳绯并辔而行。她低头看了看腰间，沉声道：“你的手可以拿开了。”卫珩被她一喝，方将双手从欧阳彤的腰间收回，讪讪地解释：“那个…刚才马太快了…不抓紧些就掉下去了…”他忽然感觉有一束目光投射过来，扭头一看，果然见雪姬正向这边看来。雪姬看到欧阳彤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很是解气，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来，见卫珩呆呆地盯着她，她收回了目光，重又看向前方。
　　在山路上穿行了半个时辰，雪姬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一潭碧水毫无预兆地出现面前，想来便是镜湖了。镜湖三面被群山环抱，山坡上一片竹楼在竹海之中若隐若现，便是五鬼的居所。如若阿七在身旁，雪姬觉得自己此刻定会对面前的景色赞不绝口；想到阿七，她的心又暗了下来，顺带觉得这湖光山色也平平无奇起来。
　　卫珩此刻却游兴大发，在欧阳彤身后大拍马屁，赞道：“江湖上的人可真真错得离谱！这等神仙之地如何能住着镜湖五鬼，分明该是镜湖五仙呀！”
　　欧阳彤被他说得“噗哧”一笑，脸色柔和了许多。“你这人还有些长处，我怕到时还真舍不得杀你了。”
　　卫珩好似吃了一惊：“姑娘为何要杀我？”
　　“不为何，受人之托，取你性命。”欧阳彤说得云淡风轻。
　　卫珩看了一眼雪姬，苦笑道：“流年不利，遇到的女人一个个都要取我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雪姬自是不理他，欧阳彤却和他说笑起来：“想来是你人品不好。”
　　“姑娘又没用过，怎知我人品不好？”卫珩轻声在欧阳彤耳边调笑。
　　欧阳彤脸一红，“呸”了一声，不再理他。卫珩在她身后笑得好似偷到腥的猫一般。

　　四人来到竹屋前，有身穿竹青色衣衫的仆从过来将马牵走。欧阳绯引着雪姬到了一处独院，推门进屋，“姑娘便在此处歇息吧。”
　　雪姬举步进屋，见陈设简单清雅，却颇为舒适。她捡了窗前的卧榻上坐好，这才抬眼看向欧阳绯，冷冷地道：“要什么就痛快说出来！装腔作势就免了。还有，叫我风门主。”
　　欧阳绯微微一笑：“风门主快人快语，在下很是欣赏。就劳烦风门主默下九重转生□□心法，再画一幅浮生谷内九幽洞的地图，即可离开。”
　　“哦？”雪姬挑挑眉，“亏你还是江湖中人，难道不知在我三岁时，我父被苏行远所害，暴毙而亡，根本未曾将心法传授给我么？”
　　欧阳绯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我也知道江湖传言一向做不得准。”
　　雪姬冷笑一声：“江湖所言皆为空穴来风。难道慕容白叶的传言也做不得准么？”
　　这话激得欧阳绯面色微变，但瞬间又恢复了那一贯风流倜傥的神态：“要是换做别人，恐怕就信了门主。可有人却偏偏提醒我，前门主风断金有个同胞兄弟风断玉。门主十三岁弑叔前，一直由风断玉抚养，门主天赋异禀，博闻强记，当时转轮心法也练到了七成，却在十四岁时自封了全部功力。因此门主倘若说不知心法，那才是无稽之谈。”
　　雪姬心底震惊，强作镇静道：“欧阳公子口中的’有人’到是神通广大，却不知我将心法交给公子后，‘有人’是否还能容得公子活命。”心中却暗想，当年谷中知道那段旧事的人明明都已经被自己杀了个干净，这幕后之人却似对自己了如指掌，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欧阳绯微微一笑：“在下的性命不劳门主挂心。我对心法志在必得，奉劝门主少耍花样。”
　　这时有青衫仆从凑上前来，与欧阳绯耳语几句，欧阳绯面露喜色，看向雪姬：“我大哥已回。”
　　雪姬闻言，脑中好似轰了个炸雷，震得两耳内嗡嗡巨响不停。依欧阳绯所言，五鬼中的老大神通鬼韩伦、老二疾行鬼莫驰、老三怨毒鬼厉鹏联手击杀阿七，倘若他们活着，那十有八九阿七就…她不敢也不愿想这个”死”字，腾地起身向门外狂奔。欧阳绯也不阻拦，只紧紧跟随其后。
　　雪姬一口气冲到前厅，见一中年男人浑身浴血，缓步从外面走进屋来，手中所握正是阿七的佩剑。这剑名为忘忧，是她求来昆仑山玄铁为他所制，亲手篆刻上忘忧二字，他曾对她说“人在剑在”。雪姬看到这柄剑，狂性大发，一个箭步上前，噌地一声从那人手中拔出忘忧，厉声道：“我杀了你！”随手使出当年风断金自创的嗔痴四十八式中的怒剑式。这式剑大开大阖，只攻无守，有如狂怒之人心智全失，一心只求个玉石俱焚。她身上虽无内力，但剑招狠辣，一时间竟将对方逼得无力还手。面前之人眼瞅着已被逼入死角，退无可退，一柄长剑忽然从侧切入，正是欧阳绯出剑相助。
　　欧阳绯的剑仿佛灵蛇一样死死缠住忘忧，无论忘忧速度多快，他的长剑却总似又快了一毫厘，提前封住了忘忧的动作。雪姬身无内力，数招后已经微微气喘，剑招更慢。欧阳绯手底一绕，顺势将忘忧从雪姬手中卸下，轻轻一拉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
　　欧阳绯用单臂紧紧箍住雪姬，看向韩伦。“大哥，怎么只有你一人？二哥和三个怎么没和你一起？”他方才就觉得韩伦的神色有异。
　　韩伦一脸悲伤，尚未张口，却见四个青衫仆从担了两副担架走了进来，上面躺着的正是莫驰与厉鹏。
　　“这…”欧阳绯立时松开了雪姬，抢到担架之前，伸手去探二人的鼻息，已然是死了。
　　“是我害了二弟三弟。”韩伦在一旁涕泪纵横。他身上也负了十几处剑伤，自己也是摇摇欲坠。
　　欧阳彤刚刚来到前厅，见状尖叫一声，扑到担架之前，泣不成声。卫珩也跟了来，静静地站到雪姬身旁。
　　雪姬红着眼看向他，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哽咽着：“他们杀了阿七。”卫珩伸臂将雪姬拉入怀中，轻轻抚着她颤抖不停的身体，由她眼泪泛滥。雪姬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猛地推开他，从地上拾起忘忧，再次刺向韩伦。欧阳绯身形一晃，挡在韩伦面前，伸手扣住雪姬的脉门。剑刺不下去，雪姬感到手腕好似要被捏碎一般，却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忘忧。欧阳绯眉头紧蹙，喝道：“松手！”雪姬咬牙道：“死也不松！”
　　卫珩担心雪姬受伤，起掌攻向欧阳绯，急道：“放开她，她身上有伤！”欧阳绯根本没有将卫珩这病秧子放在眼里，见他一掌劈来，抬起另一只手运了三分内力接下他这一掌，却不料卫珩这掌拼了全力，竟被他震退了几步。卫珩趁他不备，重新将雪姬揽入怀中。雪姬被卫珩搂着，听到他呼吸急促，抬眼发现卫珩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便知他动了内力，引得魅思嗜身，痛楚难当。卫珩见雪姬看着他，提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没事？”雪姬心里泛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不及分辨，木然地摇摇头。卫珩心下一松，“没事就好。以后换我来保护你。”雪姬听到他说“换我来保护你”，恍惚又回到那个午后，少年带着一身的伤痕，眼中却充满坚定，对自己说“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她心底一阵酸痛，泪水再次决堤。她再次推开卫珩，伸手抹了抹眼泪，赤红着双目瞪向韩伦，厉声问道：“阿七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那温润如玉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她也要好好葬了他，她还要继续陪伴他，她舍不得他一个人寂寞地躺在荒山之中。
　　韩伦此刻根本不想与雪姬说话，对她置若罔闻，只是目光沉重地望着担架上的两个兄弟。雪姬见韩伦对她不理不睬，欧阳绯又护在他的身前，自己拿他竟是无可奈何。欧阳绯见雪姬举起手中的忘忧，以为她又要攻来，却不料雪姬将剑一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带我去见阿七，不然我死在你们面前，什么心法地图，你们一样也拿不到。”雪姬昂着头，骄傲得仿佛一只天鹅。她手下微微用力，鲜血立时染红了衣领。
　　“住手！”欧阳绯和卫珩同时喊道。
　　“带我去见阿七。”雪姬冷冷地重复着。
　　“大哥…”欧阳绯用目光向韩伦求助，“她不能死，没了心法和地图，大嫂和信儿就要没命！别让二哥和三哥白死！”
　　韩伦听了这话，阖上双目，想到为了自家妻儿活命却害死了手足兄弟，心底的惭愧之情无以复加。
　　“大哥，我哥哥说得对，别让二哥三哥白死。”见韩伦无动于衷，欧阳彤在一旁忍不住出言相劝。
　　“五里溪竹林内。”韩伦长叹一口气，终于吐出了方才激战之地，瘫在了椅子里。
　　“放下剑，我带你去。”欧阳绯一边转身向外走去，一边吩咐欧阳彤道：“你照顾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