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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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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县,一进县城便可遥遥望见一片灰瓦白墙的大屋,雕梁画栋,飞檐下的铜风铃在风中微微作响,仿佛天边飘来的梵音乐语。倘若随便向本地人稍微打听,便知这大屋中住着一苏姓乡绅,乐善好施,更精通岐黄之术,药到病除,江湖中人都尊他一声“苏神医”。
夜,大屋的场院中灯火辉煌,照亮了半边天空。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顿时弥漫了腥臭的味道,裹挟着夏夜的花香,四散飘去。沉沉的静谧,连夏虫都了无声息。场院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铺地的青砖浸满了黑色的血,反射着火把跳到的火焰。一个中年人被两个黑衣人反剪着双臂,跪倒在一乘软塌之前。软塌后十余个黑衣人一字排开,塌侧一个修长身形的白衣男子背着双手,笔直地挺立着。软塌上斜卧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裹着一身白色锦缎。她一脸漠然地注视着跪在面前的男人,火把的光影忽明忽暗地投射过来,一张惨白的面孔忽隐忽现。
地上的男人正是那苏神医。
“苏行远,苏护法,苏神医,幸会。”软塌上的女人忽然开口,声音懒懒的,仿佛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气力。
苏行远闻声微抬起头,扫了一眼上方之人,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睛里一片死寂。
她见他如此,轻轻哼笑了两声,抬眼环视血流成河的场院,复又懒懒地道:"苏氏族人二十八人,仆从七十三人,加上你,一共一百零二条贱命。你叛出师门逍遥了十三年,可曾想过也会有今日呐?”
苏行远眉头紧皱,看着身边横尸的女人和她怀中不满三岁的幺儿,眼中似要流出血来,咬牙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是我一念之差对不起师傅,你如今灭我全家,我...我...”此情此景,任何威胁的话已经再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知道,一切都成了注定。
她闻言嗤笑道:“你偷了我爹的药典,逼得他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亡;拐走了我娘,我一三岁稚女,一夜之间爹娘全无,何其无辜?今天我赏你全家一个痛快,让你们黄泉路上一家人相携相伴,又该何其快活!”
苏行远血脉喷张,低吼道:“她是你娘啊!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她的笑容微微一僵,撇撇嘴,瞬间又换上那副清风朗月的笑容:“她这个女人啊,爱你爱到抛夫弃女,如若我不让她与你同行,岂不折辱了她?”停了停,又道:“你们夫妻两个隐姓埋名在这乡野也就罢了,还偏偏做什么悬壶济世的勾当,混出些许名气,怪只怪你偏生要引我注意么!”
苏行远望着地上的妻儿,悲从中来,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爆喝一声,忽地挣脱了身后的束缚,挥掌劈向她的面门,口中高吼: “妖女!禽兽不如!”
榻上之人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一柄清凉如水的宝剑横在了自己面前,剑刃上倒映着苏行远扭曲的面孔。剑倏地穿透了迎面扑来的身躯,持剑之人手腕微微一抖,将苏行远弹出丈许。一股鲜血从伤口中喷薄而出,苏行远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最终没了声息。
女人看着面前的一地尸体,双眼没有焦距,淡淡地嗔怪道:“阿七,你就是这么心软!”她若有若无的轻叹了一口气,仿佛生命只剩下百无聊赖。
白衣男人默默地收回长剑,垂下眼帘,未发一语。
许久,两人仿佛入定了一般,各自想着心事。终于,卧榻上的女人站起身来,轻轻拂了拂一尘不染的长裙,移步向院内走去。阿七和一众黑衣人缓缓跟在女人的身后。绕过苏行远的尸体,女人停了脚步:“给我把他和那贱妇烧了,一人撒入南海,一人撒在天山,叫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阿七闻言,对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一人立即躬身道:“属下领命。”
女人又继续向前走去,步履不急不徐,一脸淡然,仿佛身旁不是刚刚结束杀戮修罗场,而是在开满山花的深山古刹中闲庭信步一般。她在后宅的书房内停了脚步,站在屋内静静地环视四周,忽然伸手到书桌下轻轻一抠,书柜缓缓向旁移开,露出一条暗道。“没创意。”她撇撇嘴,挥手之间已有黑衣人举着火把率先进入。
暗道的楼梯整洁干爽,一看就知有人经常出入。下了几十级台阶,推开一道门,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的陈设甚是简陋:地当中一张方桌,上面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一本书放在桌上,封面上简单写着两个小篆字体“毒经”;靠墙一排柜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瓷瓶,角落里有张床,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早有黑衣人奔到床边,查看了一番,复又到门口回禀道:“门主,床上之人快断气了。”
女人点点头,放下那本毒经,眉头微蹙,走到床边站住,看向床上之人。只见床上大字型躺了一个年轻男人,四肢都被铁链锁在床板上。男人面如白纸,瘦骨嶙峋,气弱游丝。床上只有一层床板,连层铺盖都没有。床板上布满抓痕,而那人的指甲已被磨得翘起,鲜血淋漓。女人伸手搭上那个男人的脉,男人的身体有了轻微的反应,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瞬间,但又随即阖上了。女人略微沉思,微微扭头看向身旁的阿七,撇嘴笑道:“感情是个药人!”
阿七面露不解之色。
女人接着道:“我那死鬼老爹曾给那□□下了“魅思”之毒。我方才还纳闷为何那贱人十七年不死,感情苏行远这厮一直豢养药人给她试药解毒。此人身上除了魅思,还有我门中的离殇,断肠,迷踪三毒,兴许还有些其它的毒,须得仔细诊疗后才能知道。你看他手腕上新伤盖着旧伤,必是苏行远琢磨出这以毒攻毒之法,又怕毒性太烈才以他的毒血哺那贱人,让那贱人苟延残喘了这多年。”
阿七闻言,面露不忍之色,嘴唇微动,但终究没有说话。
女人眼中光华大绽,拍手笑道:“此人真是个宝贝,甚合我意!咱们把他搬回浮生谷中,看看他为何身上毒毒毙命,却偏偏不死!”
“雪姬...”阿七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人看向阿七,嗔道:“我偏不许你一剑杀了他!这种宝贝可不是天天见。”
阿七心中不快,长叹一口气:“他这样生不如死也不知多久了,身上中了如此多的毒,恐怕也是朝不保夕...雪姬,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雪姬鼻子里重重地一哼,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媚态:“不要,偏不!”她眼角扫到阿七脸上的不悦之色,一转念,轻扯着他的衣袖柔声讨好道:“我知你不喜看人活遭罪,那不如我们把他搬回浮生谷,先把他身上的毒一一给解了,然后再杀了他,你看可好?
阿七听她虽然胡言乱语,但也是放低了姿态讨好自己,也不再绷住脸,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雪姬见他转怒为喜,心下也跟着高兴起来,嘴里却怪道:“真也不知谁是门主!”她哈哈一笑,顺手抄起桌上的毒经转身向外走去。
阿七手中长剑忽然出鞘,几道寒光闪过,缚住床上那人四肢的铁链应声而断。“带回谷里。路上小心照看。”他冷冷地吩咐身后的黑衣人,紧跟在雪姬身后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