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七夜》玖茔

7、雪•七夜

　　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那真是美好的爱情故事。
　　可惜的是，故事真正的结局，从来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
　　七夜是王，虽是半妖，却拥有者无可匹敌的力量，青丘之国至高无上的王，更是整个妖界的至尊。
　　苏湮是神族少主，天资聪慧，待人谦和，平平淡淡，也许，等哪一日，神王与天地融为一体，接掌神族和这无边九天的人，应当就是她无疑了。
　　可是啊……命运从来都不会让幸福来得如此平静。
　　“阿桑，和我回去好不好？我希望我的婚礼你能参加。”
　　解琴桑看着面前脸上带着幸福笑意的素颜少女，爱情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相识了这么久，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柔和的笑容。
　　她是很想参加好友的婚礼，但是……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阿桑抬起头不漏半点情绪，依旧微笑。
　　“放心，只是这份大礼说什么都是不能缺的。怎么说都是我们神族少主大婚，不风光一点可说不过去。”
　　只是……礼物送到，她却未必能到了……
　　“阿桑，只要你人到了，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你我已经有千年不见了。”
　　苏湮说到这里忍不住有几分黯然，当初阿桑究竟为何贬下凡间她一直不知，问兄长也是推脱不言，她终究是不明白那些诡秘的心思，要是阿夜的话……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哦～”
　　阿桑笑得诡秘，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
　　“我知道了！一定是在想你的阿夜对不对～”
　　“阿桑！”
　　两名少女追逐嬉戏，此刻，时光静好。
　　“阿桑，我最近总有不祥之感，我就想，若是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迷路了。”
　　苏湮正视着阿桑幽深的黑眸——解琴桑的真身正是传说中的神木“迷谷”，其华四照，佩之不迷。
　　一如其人，外表并非绝世，却自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气质，使人不至于因失去方向而迷惘。
　　“不要多想，你要大婚可是喜事，不要自己吓自己。”
　　“但愿吧……”
　　轻轻地叹息飘散在温暖的明庶风中……
　　青色的飞鸟掠过天际，金鬃的飞马驾驶着白玉的车架，青空之上，祥云万里，瑞兽的鸣叫响彻穹宇，天宫之中一片喜气的大红——
　　因为七夜出身人间，而苏湮也喜欢人间这种喜庆的气氛，所以这一次就按人间的规矩来办。
　　苏湮穿着自己所绣制的大红嫁衣，看着天女恭恭敬敬的为她盖上红盖头，眼前，视线中便只余下一片喜庆的红色，心中有一瞬的悸动，但很快便被将要出嫁的喜悦所掩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过了今日，她便又加上一道身份——七夜的妻子。漫长的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个人相伴，却是永生永世都不放手的心甘情愿加诸于身的牵绊。
　　神采飞扬，俊秀洒脱的新郎立于大殿中，接受四方贺喜，随着吉时到来，喜娘牵着新娘自院外走来。
　　七夜玉面含笑，静待新娘走来。
　　数道身影突地挡在入厅处，众人哗然。
　　那是一场噩梦，苏湮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死亡——七夜抽下了那薄如蝉翼的盖头，让她得以见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洁白的玉砖之上妖冶的鲜血如蛇般蜿蜒至脚下，沁湿了厚实的鞋底，每走一步都会留下红黑的印记，熟悉的，陌生的面容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只有无止尽的厮杀……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门外的鹅黄衣裙的女子，巧笑倩兮的看着漫天各色法术兵器灵光你来我往的混乱，手中的碧色长笛轻巧的在五指间转动。
　　“阿桑？你怎么来了！你现在是人身啊！”
　　苏湮大惊失色，可解琴桑却是一脸悠闲神色，仿佛置身险境的人是别人不是她。
　　“我为什么不能来～说好了要送你礼物的嘛。我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更何况……”
　　解琴桑看着静立于殿外之人，仅是一名慈眉善目的白衣老者，苏湮几乎要惊叫出声，这个人，正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大神官！
　　苏湮以手掩面，泪如雨下。
　　“为什……”
　　“大神官大人，真是许久未见了～”
　　解琴桑将苏湮挡在身后，对着大神官轻声说道，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可双方双掌间积聚起来的灵气，却昭示着二人之间的恩怨绝非表面所见。
　　“老朽当真没想到迷穀大人竟然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回来，真是可惜。”
　　老者一脸不胜唏嘘的神色，可解琴桑似乎比他更遗憾。
　　“确实可惜，这么好玩的事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就拂了你们的一番盛意拳拳～所以，就算我不想回来，这耳根子发热也不得不回来啊～”
　　“人间千年的历练，迷穀大人似乎伶牙俐齿了许多。”
　　“好说好说～最起码比不上大神官您的心机深沉。”
　　言语间的刀光剑影绝对不比四周染血的厮杀来得轻忽，解琴桑护着苏湮一边与大神官谈笑风生，手中的长笛不曾停止过转动，每当有人偷袭攻击，长笛都会发出短促的声响，将来人击成重伤像沙袋一样飞得好远。
　　大神官脸色变得无比的难看，因为他发现，解琴桑的实力比之当年不弱反强，他根本无从对苏湮下手！
　　“阿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兄长呢？！”
　　“少主，天帝大人已经与这宇宙洪荒融为一体，不能来参加少主大人的婚典真是遗憾……”
　　“大神官大人，你和暗影合谋，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解琴桑打断了他的话，不客气的冷声喝问。
　　“迷穀大人说笑了，老朽怎么会和魔族之人合谋什么？”
　　大神官一脸和蔼的笑容，仿佛邻家老爷爷一般让人信服，但是一道清冷男音打碎了他的面具。
　　“是吗……”
　　男音里是满满的不屑和愤怒之极的杀意。
　　一具化为原形的狼妖尸首飞入三人中间，溅开一地血渍。七夜俊颜寒霜的飘身而入，银眸如同飘渺山的上的亿年寒雪，大神官只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窜上百汇，连忙倒退三步。
　　一道泛着浓烈血腥之气的紫芒划过。
　　“你！——”
　　“我怎样～”
　　大神官捂着胸前神色痛苦而不可思议的瞪向七夜，干枯的手指颤抖的指着他，暗红的血迹在那身白袍上蔓延开来，此刻的大神官脸上看不到半点方才的从容淡定。
　　七夜一身红蟒袍上染遍了敌人的血，他刻意在离苏湮几步之外停下脚步，不愿让她沾染上这份血腥。手中的双刃【天诛地灭】泛着暗红的紫，说不出的邪意充盈。
　　苏湮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七夜冷肃的脸，大殿之外她没看见有什么人在那儿，只有殷红的血渍，从殿门口一路濡染至外。
　　她不想知道七夜是怎样进来的，她只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独自一人身处险境，七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莽撞的将自己也陷入困境之中。
　　七夜忽地笑开，带着点轻蔑，还有些如帝王的高傲，同时还有着绝色的魅惑，让人心神荡漾。
　　“你与暗影联盟谋划什么我是不知道，但你对阿湮动手，你就该死！”
　　“你！你要做什么？！杀了我，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天帝在哪里！”
　　死亡的恐惧让大神官失去了从容的气势，此刻的他脸上神色扭曲，苏湮看着他此刻的丑态，没有恨，只觉得恶心和悲哀。
　　七夜一时怔住，虽然他对于天界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天帝是苏湮唯一的亲人，他不得不多出几分顾忌。
　　“迷穀大人，你当初被天帝一旨发落，打入凡间，难道你不怨不恨？”
　　解琴桑好笑的转动长笛，轻轻摇首。
　　“大神官大人，你以为天帝大人身为神族的第一天才，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半点异状？”
　　大神官脸色猛地一变，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你，你难道是……”
　　解琴桑从容的气度让七夜也忍不住分心侧目，只见她轻点螓首，笑容淡雅，只是那笑容之中还带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绝不似表面那般温柔似水，七夜在下心中立刻给解琴桑打上了危险标签。在他看来，大神官隐藏心思的本事远不如这个凡体肉胎，内在却是神魂的少女。
　　“大神官大人猜的正是。天帝大人早就发现六界暗流涌动，人间气息繁杂，以神界之力也无法查得清楚，所以，正好我不小心发现你下界行径诡异，随后你诬陷我毁掉讲山灵境，天帝大人借此将我派去凡间，以凡人之躯掩藏我的气息，倒也被我查出了许多事情，不知，大神官大人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解琴桑将苏湮向七夜那边推去，脚步轻松地边走边说。
　　“你们都对至尊之位窥伺已久，暗影知晓有一种方法可以得到无匹的力量，而这种方法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而其中之一你可以满足，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而二十年前妖皇出生之后你们的行动就开始加快，三年前，阿湮与其见面并相爱，而后妖皇只身闯入丧神渊，出来之后很快便一统妖族，你们的举动也跟着加快，今日，又想对阿湮出手，想来，这条件之一便是阿湮吧～”
　　“我杀了你们！”
　　“就凭你？”
　　七夜不屑的冷嗤，手腕一转刀尖轻挑对着来势汹汹的大神官心窝笔直刺去。大神官被刀气刺激的脸色惨白一片，侧身硬接下七夜一刀，抬掌向毫无戒备的苏湮拍去，七夜没想到他竟然不惜自残的对苏湮出手，竟然慢了一步。
　　“大神官！你竟然对阿湮出手？！”
　　解琴桑神色一变厉声道。
　　手中长笛发出尖啸，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在苏湮面前架起层层屏障，却在大神官掌下如同摧枯拉朽的崩解，苏湮心中一凛不假思索的指尖轻点虚空，金色的光芒荡漾开来，与大神官势竭的掌风撞击到一起，不大的空间里气浪激荡。
　　“师父……为什么？”
　　苏湮顶着风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熟悉的老人，眼泪蜿蜒而下，心痛得无以复加。
　　“桀桀桀桀……因为你是祭品啊～神族的少主大人～”
　　扭曲的笑声让人觉得心仿佛也搅在一起一般难受，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暗影，你这个魔界争霸失败的流浪狗，你这般鬼鬼祟祟的在背后用尽卑鄙手段，可还有半点尊严！”
　　七夜终于赶上，一把将苏湮拉过，挡在身后，抬手与怪笑声音的主人对掌，双方都连退三步。七夜凤眸眯起，危险地笑道。
　　“本尊倒是不知以杀人为乐的妖皇七夜竟也会说出这种正人君子才会说的话来～看来，少主大人功不可没啊～”
　　狂风顿止，入目的是一身赤红长衫的男子，面容不可谓不俊秀，不同于七夜令人迷恋的邪魅，而是让人觉得难过的妖异。正是魔界一方霸者的暗影。
　　暗影怪笑一声，笑声里充满恶意。
　　“难怪本尊一直无法找到黄泉之心的下落，竟然被那种微不足道的人心蒙蔽，害的本尊空渡百年时光，不杀你们如何解本尊心头之恨！”
　　解琴桑也是神色惊异的瞪向七夜，黄泉之心……那个东西竟然在他身上！天啊！
　　七夜脸色铁青，暗影话中提到的黄泉之心，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晓，却未想到竟还有人知道，若是为此而来，难道他们想……？！
　　“阿湮！”
　　七夜明白对方的意图后，立刻反应过来，长臂环住苏湮的腰际便向外奔去。解琴桑收到七夜投过来的眼神，长笛一转横于唇边，十指微动，乐声悠扬。身子却如幻影飘忽尾随七夜逃出殿外。
　　整篇宫殿爆发出刺目的碧翠绿光，只是眨眼之间，一棵原本要一千万年才长成的参天古木将整篇宫殿包裹其中。
　　“阿桑！你在做什么？！”
　　苏湮看着解琴桑长笛化剑的直指七夜，不解的大叫。
　　“黄泉之心……七夜，你，去过黄泉血　池。”
　　解琴桑毫无避讳的直直望着七夜的眸子，语气肯定。
　　“没想到还有人知道……”
　　苏湮看着七夜，她没见过这样的七夜——
　　神色间带着些疲惫和落寞，他看着苏湮，回首苦笑着对解琴桑道。
　　“你想说什么呢？要杀了我么？”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阿桑，你们……”
　　“阿湮……上古之时，盘古大神将天地间所有邪恶魔物封禁于地底黄泉，而黄泉之心，是可以打开黄泉与人间门户的钥匙，也是至邪至恶之物……若是解开封印，阿湮，没人可以逃得开一场浩劫……”
　　解琴桑定定的忘了七夜许久，缓缓放下手，长笛恢复成原貌。
　　“若是你在的话，倒也不必担心他失了人心……！！！”
　　“阿湮！！！”
　　苏湮眼前一片迷蒙，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热血汹涌流出，冷风不停地往里灌，耳畔传来阿桑和七夜惊恐的呼唤。
　　七夜抱着苏湮，甚至不敢拔出贯穿她心口的黑红长剑，只是一遍一遍的呼唤他的名字，嘴唇颤抖，深怕她就这样合上双眼再也不睁开。
　　解琴桑也被这突然的变故骇住，忽然心生所感，低头看向脚下——
　　泛着邪恶如血色的红光的巨大法阵不知何时已经将他们三人包围在内，仅凭直觉也知道此阵绝对不是和他们开玩笑的游戏，一道身影从大殿飞至身前坠落，定睛一看居然是已然气绝的大神官！
　　“暗影……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盟友都不放过？！”
　　解琴桑虽然厌恶大神官，但总归是共处了万年的人，此可见他身死，心中也不免一阵难过。
　　“桀桀桀桀……盟友？这老匹夫不过是本尊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本尊大愿将成，你们都将是本尊登上至高之位的踏砖！哈哈哈哈！！！……”
　　“阿湮，阿湮……”
　　“阿夜……对不起……我好像没……没办法……和你一起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苏湮伸出手却无力欲坠，七夜一把抓住贴在脸侧。
　　“不怪，阿湮，我怎么会怪你？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好累。”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尽，她连睁开眼都好吃力。
　　“不准睡。”
　　失去她他的恐惧攫住他，寒冷包围他的身体，他颤抖的手握紧着她泛冷的手，紧得几乎捏碎她的手骨。
　　“你抓我抓得好痛。”
　　痛觉是目前她唯一的感觉，她勉强的撑开一半的眼皮凝望着七夜英俊的脸庞，想将他深深烙印在心底。
　　苏湮感到指尖的濡湿，用力地睁开眼。是错觉吗她好像看到他哭了!
　　“阿夜……你哭了？”
　　他哽咽的说，抹去眼泪，不想让她看见他哭泣脆弱的模样。
　　“答应我，别离开我。”
　　“……阿夜，对不起……”
　　“不！”
　　七夜看着垂落在地的纤手，目眦欲裂，喉头涌出的悲恸闻者无不动容。
　　暗影看着七夜身上涌现的黑光欢喜不已，地面上阵法光芒大盛，天地静寂……
　　“天帝大人……”
　　只剩一缕碎魂的解琴桑发如同风中残烛般，脆弱的轻易便会消失。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呵……”解琴桑发出虚弱的轻笑，碧翠色的魂魄轻轻摇动，“能护得阿湮平安，我也不觉有何遗憾了……可怜七夜被封印……”
　　“若不如此，便免不了一场天地浩劫。说到底，是我们欠他的……迷谷，你受伤甚重，人间灵气浓厚，你便下界修养吧。日后如何，全由你自己做主，不再受神界命令。”
　　“多谢……”
　　绿光湮灭，云端之上空余长长叹息，从此天上寂寞。

　　“去寻她的转生吧……她在等你。”
　　雪夜将尽，天际紫霞浮现，琴音顿止。
　　七夜向声源处望去，只觉那远去的背影无比熟悉……
　　“你是谁？”
　　“七夜殿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一伞荷花悄然消失在未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