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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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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壹•恨嫁
罗小姐今年27岁了,长着张还算讨喜的娃娃脸,看着像个刚出学校的小姑娘。她在一个小城当公务员,工作稳定,父母双全,出身小康家庭,家里准备了套精装的房子陪嫁,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个姑爷了。
可惜罗小姐没有对象好多年。
于是除了罗小姐本人,罗小姐家里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堂哥表姐,都恨嫁了。
“罗雨薇,你给我站住。”罗老娘端坐沙发之上,准确地用话语击中准备开溜的罗小姐,“大过节的,你想去哪啊……嗯?”罗老娘吊梢眼一瞪,罗小姐犹如看见一只吊睛白额母大虫,战战兢兢就停在了原地。
“妈……我、我就是想……”罗小姐不尴不尬陪着笑,悄悄往远离她母上大人的方向蹭去。
“想什么想,你就是想气死我是吧?你还把我当你妈吗?”罗老娘不依不饶打断她,“你看看你,你都多大了,就会鬼混,也不知道赶紧找个对象,你看看咱家对门的王姑娘,比你还小一岁呢……”
“人家孩子都半岁了,你连个对象都还没有呢。”罗小姐小声说着,已悄然挪到自家老娘有效攻击范围之外。
“就是,你这不是也知道嘛,”罗老娘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尖尖的手指眼看都要戳在罗小姐额头上,“不管怎么说了,今天晚上跟着我去相亲,别给我半道上又溜了。”
“是,遵命……”罗小姐狗腿地说,顺便默默在心中对花流泪对月伤心。
罗小姐倒不是真的那么抵触相亲,只是……她母上大人挑对象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罗小姐窝在她的小□□里,一边等着没完没了的红灯,一边含泪回忆起这多年来母亲大人安排的一连串极品男。
极品男一号是个设计院的小头头,同济土木系出身,秃头大肚子,听说是三十岁,长得却像四十岁;极品男二号是个娘娘腔的富二代,切牛排的时候兰花指都要翘到眼皮上了;极品男三号是个自恋狂,每天假装自己家财万贯倾国倾城遗世独立,对女朋友的要求比《凡尔赛条约》还过分;极品男四号……
罗小姐一一历数下来,顿感前途一片黑暗,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她幽幽叹了口气,变灯,挂档,起步直走过了这个路口。
贰•烟火祭
罗小姐发现自己走错路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连串的单行道和复杂路况搞得她晕头转向寸步难行。于是罗小姐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就这么一直开向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那个大学时代逃了课最喜欢去的公园。
一向安静的公园里罕见的人声鼎沸,所有能停车的不能停车的空地都神奇地被车塞满。硕大的“元夕•烟火盛典”几个大字瞬间解答了她的疑惑。
罗小姐扶了扶额,一边骂自己受虐狂老M,一边认命地掉头,满世界去找停车位。
等罗小姐在三个路口之外的停车场安置好自己的□□,回到摩肩擦踵的公园后,烟火晚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了。
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升上夜空,绽放,消逝,留下一瞬间彩虹色的幻影。
孩子们坐在父亲的肩上或者倚在母亲的臂弯里,想象每朵烟花的形状与花语;年轻的情侣们拥抱着或者牵着手,在断断续续的黑暗中相互亲吻;要好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老夫老妻们相互依偎,每个人和身边的人议论着,赞赏,惊叹。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姑娘吟了半阙宋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罗小姐开始觉得有点孤单。
还是有个伴比较好啊,可惜众里寻他千百度,仍旧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叁•孔明灯
再热闹的庆典也总有散场的时候,散场也总不是什么太美好的事。
几乎全市的交警协警都出现在这小小的公园附近了。公园窄小黑暗的出口瞬间不堪重负地被人群填满,有警察拿着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家排好队,注意秩序”,但这只是徒增场面混乱的无谓之举罢了。
罗小姐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颇有点不爽,尤其是当一对情侣挤过她的身边,那男的粗壮的胳膊差点打到罗小姐的鼻梁后,罗小姐几乎要暴走了。
这时,好巧不巧,有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就在这时撞在了罗小姐的身上。
“要死啊,要死啊你,”罗小姐瞬间爆发了,她恶狠狠地推开男青年,“一个大老爷们儿的,怎么就这么弱不禁风呢?站都站不稳,一看就是个没女人要的,就等着剩一辈子吧。”
男青年似乎被罗小姐的爆发力震惊到了,他愣愣地看了罗小姐一会儿后迅速镇定下来,“这位小姐,请自重一些。如果我的冲撞对您造成了什么伤害,我会赔偿。”
罗小姐脱口而出,“你准备怎么赔?”说完她就恨不得以头抢地,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说话间,两人已随着人流走到了有路灯的地方,罗小姐这才看到青年的模样:青年的身量很高,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白色短外套和仔裤看起来都是价格不菲的模样。
“您看呢。”青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白光一闪,晃花了罗小姐的眼。
“你会放孔明灯吗?”罗小姐鬼使神差地问。
“……理论上来讲,会。”青年犹豫了一下,说。
“那陪我去放孔明灯。这么多年我都没放起来过,你放起来了,咱们这事就算了了。”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话题的罗小姐干脆一狠心,决定刁难这倒霉孩子到底。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丢人就丢人吧,老娘就破罐子破摔了。她想。
“好。”
肆•实现愿望的路程
恐怕元宵节这天最应景的流行就是孔明灯,手拿着五颜六色孔明灯的小贩被人群层层包裹,平时买不上价钱的彩纸灯笼一跃成了千金难求的稀缺资源。
池墨很是郁闷。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排队经历。
衣冠不整地举着一个孔明灯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模样让他觉得,逃了那场愚蠢的相亲其实是个错误,即使是给前女友排队买限量LV手链也没有这么难熬和丢脸。
在看到那个等在路灯下面一脸拽相的女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蠢了。不是谁都有机会遇到这么丢人的遭遇的,他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积累人品了。
“真没创意。”女人看着他手上的红色孔明灯,一脸嫌弃。池墨一瞬间想把孔明灯摔在她脸上,但是……为了信誉,他忍。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着。”女人拉着他的袖子,“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把它放了。”于是他们就近找了个背风的墙角站下。
池墨一脸淡然,“我不抽烟,没火。”
“那……”女人眼珠一转,“跟我去借。”女人又风风火火拉着他的袖子就走。
下次一定得找温良恭俭让的姑娘当女朋友,池墨对自己说,觉得被扯得有点晕头转向。
女人拉着他在一拨在等出租的人面前停下——那是两对中年夫妇带着几个闹腾的小孩。
“叔叔,能麻烦借个火吗?”她把手里的孔明灯举了举,露出了个乖巧可爱的微笑,“我们想放个孔明灯。”
——装什么可爱,池墨在心里默默不屑了一下。
两位大叔都好说话地掏出了自己的火机,其中戴眼镜的一位还好心地搭话问用不用帮忙。
“没事,有他呢。”女人大方地拍拍池墨的肩。
池墨冲她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地冲大叔们摆出礼貌的微笑,“谢谢,不麻烦您,我们自己来。”
“小姑娘,男朋友不错嘛。”一旁的阿姨用手肘顶了顶那女人,对着她挤挤眼。
“那当然咯。”女人恬不知耻地回答。
那一刻池墨觉得有一千只草泥马从他心底呼啸而过,挥一挥马蹄,留下一片酸楚和无奈。
“等等我哦,”女人又风风火火扯着他的衣袖一路狂奔。
这次的终点是一对儿刚刚放起孔明灯的夫妇,他们看起来不算年轻了,但是眉间那点默契和牵绊让人看起来有些羡慕。
“可以把笔借给我们吗?”女人扯扯那位女士的衣袖,指指她手里的马克笔,“我们想许愿,却忘记带笔了……”
“当然可以,”女士温婉地微笑,“祝你们两个幸福哟~”
“谢谢。”女人乖乖巧巧地道谢,一边狠拽池墨的袖子。池墨无奈地向女人点点头。
女人拉着池墨架起了那个写满了愿望的红色孔明灯。
一路上被女人招来的一大群人,以及因为暂时的交通堵塞只留下来的人群围在他们旁边,看着池墨笨拙地试图引燃那个似乎怎么都点不着的蜡块。
“你到底行不行啊?”女人踮着脚尖努力举高孔明灯的样子有点好笑。
“不行换你来啊。”池墨的腰弯得酸痛,“举高一点。”
“实在不行你就做个引信嘛……”女人抱怨。
“拿你做啊。”池墨终于维持不住浊世佳公子的形象,不耐烦地还口。
“你还上火啊,用面纸啊,面纸你没有吗?”
旁边围观的小姑娘笑嘻嘻地递来一张面纸,一边扭头对男朋友说,“看看人家,关系多好啊,学习学习。”
池墨无语。默默把面纸捻成一股缠在蜡块上。
火焰终于从面纸上蔓延到了整个蜡块,热气流一点点充满了干瘪的纸袋。记载愿望的黑色字迹慢慢饱满起来,有提供打火机的大叔家小鬼写的“考上一中”,路过的单身小伙写上的“找个软妹纸”,地面纸小姑娘写的“明年要结婚”,借出马克笔的女士写上的“一切顺利”……
充满了轻盈热气的红色孔明灯摇摇晃晃脱离了女人的双手,“成功了成功了——”那个女人没气质地又叫又跳。池墨直起腰来揉了揉酸痛的肌肉,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也有一点点类似开心的心情。
但是,今晚显然诸事不利。
一阵大风忽然刮过,刚刚起飞的孔明灯没出息地落在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跑的车顶。刚刚欢呼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池墨板着脸,开始盘算赔偿的问题。
“愣着干嘛?跑啊,反正他堵着也追不上我们。”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奔跑,女人头也没回地大笑着说。
夜风拂过他们的发鬓,池墨突然感觉很久没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其实……也许……这样也不错。
池墨一转念突然想起了被他刻意遗忘多时的某件事。
伍•无巧不成书
停下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好几个路口了。
“行了,”她松开倒霉青年的手,“快谢谢你姐姐我,不是我,你还得留着给人家车主讹呢。”
面瘫青年撇了撇嘴,“你还真有脸说。”
“其实你小子其实还挺对我胃口的。”罗小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行了,你走吧,耽误你一晚上也挺不好意思的。那个……我今天心情不好,浪费你这么多时间,不好意思。”
“那作为补偿,你也帮我个忙。”青年推推眼镜,镜片又是一闪。
罗小姐折腾一晚心情大好,遂十分豪迈,“没问题。”
“跟我去趟洛城饭店,有人请吃白饭。”青年微笑,“对了,我叫池墨。”
罗小姐一惊,没这么背吧……那正是她老妈钦点的相亲地点,“我叫罗雨薇。”她有气无力地说。
但是反悔也没用了,青年自来熟地圈着她的肩膀,“我车就在这附近,跟我取车去。”
罗小姐欲哭无泪。
从进了饭店大厅罗小姐就有意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她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被青年拉着走,生怕听见哪个方向传来老母的一声断喝。
所幸,在青年拉着她进了某间包厢的时候这乌龙事件都还没有发生。
“爸,妈,我带着女朋友过来了。”池墨冷淡地说,一边伸手把躲在身后缩成一团的罗小姐拉到前面。
罗小姐在进门那一刻迅速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张开眼摆出一个端庄的笑容。
但是那笑容只挂了一秒。
“爸,妈?”她瞠大眼睛,看着坐在包厢里和一对不认识的老夫妇谈笑风生的自家父母。
气氛凝滞了很久,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搞不清状况似的互相打量着。
“行了行了,这事算成了。”池墨挥挥手。
罗小姐花了好一会儿反应,直到池墨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吃饭。”青年看也不看她,不咸不淡地说。
“哦,行。”罗小姐在内心一半龇牙咧嘴一半暗暗高兴。
原来要跟我相亲的就是你小子啊。
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