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你在此》我心为风

27、27·奇迹来过

　　她不大明白自己怎么下的山，一直很恍惚，第一次相信了灵魂可以离开身体顾自去漫游，因为她的魂魄好像还留在山上。
　　她手里多了样来时没有的东西，那是趁酒醉时让韦之尧买的“我是你永远的爱”。现在装瓷人的粉蓝盒子里又多了两片红色郁金香花瓣。这些，证实着那极致的快乐是真实存在过的。
　　时间虽然留不住，幸福的感觉却是可以不随它一起送走的。她非常满足，诚心实意的满足。在这十几个小时里，或者至少日出当时的那一刹那，她想他是爱她的。这十几个小时是她生命中的奇迹，日出的瞬间更是魔幻。拥有过这奇迹和魔幻，她愿意忍受今后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平淡。
　　她常常觉得一个凡人拥有多少的幸福，就得用多少的痛苦来偿还。假如未来她的苦痛是为今日的幸福而承受，或今日的幸福要未来的苦痛来弥补，她都心平气和。
　　下飞机之后依然心神不属，她低头移动，忽然被人挡住，抬起头，看见梅湄。
　　她的反应在梅湄看来很是木然，梅湄嗔怪道：“怎么了，我来接你居然不表示点高兴。”
　　“唔。”清嘉目光茫然，“你怎么来了？”
　　“是某人的主意。”梅湄指指她身后。
　　几步外，林若华潇潇洒洒地立在那里，温和地笑着。
　　清嘉冲林若华点一下头，她的态度说不上冷淡，可是给人机械漠然的感觉。
　　梅湄凑近清嘉耳朵说：“是我跟他说你今天回来，不对，是他有事没事的总问到你，我才跟他说你去了庐山今天回来。他又问我是不是要来接你，那意思我能假装不明白吗？所以我就说是啊是啊，是要接。于是他就说他反正没事，愿意当个司机。”
　　清嘉只是“嗯”了一声。
　　林若华上前来接了她的箱子。
　　梅湄也伸手去拿清嘉手中的袋子，清嘉把手一缩，“这个我自己拿。”她将那袋子在怀里抱紧了。
　　梅湄觉得她的表现很古怪，似乎怕被人抢去什么宝贝似的。她好奇地问：“那什么东西？”
　　“没什么，一样瓷器，怕你不小心弄破了。”
　　梅湄觉得清嘉有些说不上来的陌生，还有些失魂落魄，但她暂时将之归因于孤独旅行后的失落。
　　林若华问清嘉在飞机上是否吃过东西，清嘉答“好像”。林若华建议先去吃饭，清嘉答“随便”。再问她想吃什么，答“都行”。
　　林若华以为她是因为旅行而太过疲累，便说：“那就在你家附近找个地方，吃完了你早点回家休息？”
　　清嘉再答两个字：“可以。”
　　一路上她很安静，不主动说话，答问也是心不在焉，问她在山上情形，更是含糊其词。
　　这是第一次，清嘉不愿意跟梅湄分享她的喜乐。那十几个小时，那场电影，夜里的露天排档，酒醉后的暧昧，登山时的牵手，山顶上的紧拥，霞光里的深吻，一切，她只想默默珍藏在心里，永远，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她这个宝藏。
　　梅湄的结论是清嘉这一趟走得并不愉快。爱情，一直是清嘉心目中最神圣的梦想，这些年里，她虽曾有过一些心动的时刻，但都被她判为不是真正的爱情而不肯将就。这趟旅行，梅湄知道她其实是去埋葬爱情梦想的。梅湄觉得这不是件坏事，她希望清嘉从此真的可以放弃对爱情纯粹性的坚持，从半空中降下来站到踏实的土上，接一点地气。
　　虽然是心灵相通的好朋友，梅湄的爱情观和清嘉的却有不同。少女时代的梅湄也有着纯情浪漫，但她的浪漫是建立在实际或说世俗基础上的。
　　她出生于普通机关干部家庭，爸爸的朋友刘行长是个非常和气的伯伯，他很喜欢梅湄，一到梅家来就会说类似的话：“小湄和小涵一起上学，一起进步，将来两人一起结婚，小湄你是要做我儿媳妇的。”
　　梅湄和刘子涵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同班，两家的玩笑也是从那时候开出来的。不知为什么这玩笑又被同学知道了，常常取笑他们俩。梅湄觉得自己是从那时候就爱上了子涵的。她和子涵一直同班到高一，恋爱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真正开始的，自然而然地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子涵念医科大学，梅湄成绩没那么好，便考了医专念护理。后来俩人真的“一起进步，一起结婚”了。
　　他们是那么幸福般配令人羡慕的一对，这十一岁就开始的爱情，梅湄相信它坚如磐石，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它。她说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她，子涵也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然而，不过结婚两年，她的信念就被彻底摧毁了。她没有办法接受子涵的背叛和离开，攒了一瓶安眠药，在要吞下去的那一刻，家里的防盗门却被拍得震天响。她放下药片先去开门，门外是一个敲错门的管道修理工人。
　　为什么这个管道工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他在那一刻阴错阳差敲她的门？当时，梅湄认定他是上帝派来的。从那时候开始，她彻底相信了神和命运。她后来信奉了基督教，找到了她的主。
　　现在，梅湄相信林若华就是清嘉的命运。为什么清嘉的眼睛无缘无故出了问题？为什么林若华刚巧在这时候回国？为什么那么多医院的聘请他偏偏接受了梅湄工作的这一家？梅湄可以问出很多个为什么来，最后她认定，这是神的旨意。她甚至走得更远，怀疑神是为了他们的相遇才让清嘉失明的，那样的话，她更有责任帮助清嘉去认清神的安排。
　　他们就在柳辰路上找了家粤菜馆。林若华在门口放下她们俩人，然后去停车。
　　她们在人行道边上等着，餐馆门口挂满小小灯珠，闪烁着幽幽蓝光。对面不远的地方，就是清嘉住的小区。她记得那夜韦之尧送她回来，大约就是在车经过这个位置时，她对他说“这样美丽的脸，趁还看得见，我要多看一眼”。那时候，以为今生再也不会遇到他。
　　当有一天她将失明，多么希望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那张美丽的脸。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执着最爱者的手，慢慢停止呼吸。
　　梅湄轻推一下神情游离的清嘉：“林医生对你有意思，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嗯。”清嘉漫不经心应着。
　　“别再梦游了，我问你，你对林医生到底什么想法？”
　　“他很好啊，陆淑仪的理想女婿型。”清嘉轻叹口气，“只是，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梅湄瞪她一眼，“是因为他不是你的爱情憧憬，还是你觉得不应该喜欢他？”
　　“两者都有吧。”
　　“如果是这样，听我替你分析分析。先说前者，关于你的爱情的幻想。你这么多年等等待待，一直等不来你所谓的真爱，是不是到了你应该修正真爱含义的时候？年轻时做点不现实的梦也无所谓，可是你已经不年轻了，真的不年轻了，小稚。”
　　清嘉有不肤浅的人生观，有洞熟世事的智慧，但是在有些时候，尤其对爱情不切实际时，梅湄认为她很幼稚，这种时候她喊她小稚。
　　是她幼稚么？可是这样的幼稚之心，清嘉还想一直保留到老呢。
　　梅湄苦口婆心地劝她：“清嘉，你别怪我说话尖刻，佳人已老只是其一，如今你，你的眼睛又出了问题，我觉得你要根据具体情况的改变而调整你对爱情的要求。”
　　明明知道梅湄说的是现实，也明白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肯当面这样规劝，可是却无法控制心中的黯然。
　　清嘉幽然道：“我已经在做调整，那就是我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去恋爱。”所以，当韦之尧说那是他们此生的唯一之吻时，她说了“我明白”，所以，她请他放心。
　　“喂，我不是这个意思。清嘉，你当然有资格去恋爱，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从现实出发，找一个喜欢你又能接受包容你缺陷的人。我觉得林若华就是这样的人。他是知道你情况的，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一定是考虑好了要接受你的一切的。公平地讲，你不会觉得他委屈了你吧？”
　　“公平地讲，我会是他的委屈。”清嘉笑得好无奈。
　　“你不要这样想。你一直是淡然而自信的，咱们不至于就因为要失个明而变得自卑啊。”梅湄安抚她。
　　“说实话，是的，我会为此而自卑。但是我不愿用这两个字，我情愿用你说的面对现实来形容。那我们就面对现实吧，湄子，我知道林若华喜欢我，可是，即使他有思想准备又怎样呢，他目前喜欢的这个我还算正常，也说得上漂亮。”
　　清嘉抬头望着夜空，城市里的天比山上的天高远模糊，星星没有那么亮，不至于会让你有可以摘到星星的错觉。
　　她的心情也是那样黯淡，“当有一天，我的眼睛看起来茫然无神，甚至萎缩变形，当我走路不能这样优雅而是……你知道瞎子怎样摸路。当我只是个给别人带来麻烦甚至羞耻的人，那时候，你觉得他还会喜欢我吗？”她的声音里透露出忧伤，她说的是林若华，心中的指向却是韦之尧。梅湄不知道，真正让她为此神伤的不是林若华。
　　在她仰望着夜空说这些话时，梅湄看到林若华已经走了过来。他显然也听到了这番话，却若无其事地从清嘉背后现身，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吃饭的时候，清嘉依然话不多，并且吃得慢而少。趁她去洗手间的机会，林若华对梅湄说：“这个周末，跟清嘉一起到我家来怎样，我介绍我母亲给你们认识。”
　　梅湄虽然愿意帮他，却觉得他的速度太猛了，何况这也不该是稳重的林医生做事的节奏。她怕他操之过急反而对他和清嘉的发展没有好处，因此笑道：“林医生，我不会开车，你告诉我直接用五档去发动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林若华懂她的意思，却胸有成竹地说：“别紧张，我有我的道理，你只要说服清嘉去就好了。”
　　梅湄信任他，知他一定对此安排很有把握，但她了解清嘉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快去见未来“婆婆”的，她想了想：“大概只能把她骗去。”
　　“那也行，反正相信我，到时她绝对不会怪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