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你在此》我心为风

24、24·我是你永远的爱

　　影院里的情形和清嘉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响起片尾曲，因为是循环放映，有很多人往外走，也有一些人坐着等错过的开头。大部分的观众是一对一对的，也有带孩子的夫妇，有些喧闹嘈杂。
　　这些，没有影响清嘉的虔诚，她看得专注而忘情。
　　之尧觉得这部三十年前的电影拍得还不错，只是时过境迁，难能感同身受。可是清嘉有点夸张，居然哭了，还不止一次。偏偏她身上又找不到纸巾，之尧递过去一张，不一会儿就被她弄成了湿团子。然后她便不停地去扯衬衣的袖子。新配的仍然是副黑框眼镜，一会儿被推至脑门，一会儿挂在嘴上。到后来，她连鼻涕都要出来了，吸吸哼哼的。之尧无奈摇头，出去买了盒纸巾，对，就是整盒的，让她端着，方便不停地抽。
　　其实电影本身还不至于感动人到如此地步，她只是，想哭罢了。刚好电影可以用作籍口，哭得再凶，边上的人顶多笑她幼稚，不会问为什么。
　　看完电影，清嘉也用完了最后一张纸巾，一团一团的湿纸巾和空盒子装满了那个最初拎纸巾盒进来的塑料袋。她拎着那塑料袋，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任之尧护着她往外走。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着，只是慢慢地绕着雾气迷蒙的公园走。那时候一轮明月当空，薄风轻寒，可是心头是暖的。
　　“要不要吃点东西？”后来，之尧打破沉默。
　　“好啊，我早就饿了。”清嘉手一指，“我们去那边。”那边的露天夜排档，摆着简陋的小桌子，一对对的人甜蜜又热闹。
　　清嘉先还担心韦之尧不适合这样的环境，但见他随意地往张木椅上一坐，优雅地斜着长腿，高贵气质不减，反而添了几份平和的潇洒。这个人总是能轻易把一切不同风格混得那么好。
　　清嘉上下打量他，研究其中原因。她发现那原来是因为不管什么衣着，不管身处何环境，此人身上始终都有一个重点和中心，那就是他的自信和沉着。其他所有的色彩和风格都服务于统一于这个中心，在相同的底色下，一切自然而和谐。
　　之尧照着菜单点了菜和啤酒——他分辨得出，这样的地方不适合红酒。清嘉加了一盘爆炒螺蛳。
　　那炒螺蛳端上来，是盘带壳生物，之尧微微蹙眉：“这怎么吃？”
　　“你没吃过？”
　　“没有。”
　　“遗憾太遗憾了。”清嘉递给他牙签，自己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一颗，轻轻一吸，手里便只余下一个空壳。
　　之尧照她的样子，半天却夹不住那螺蛳，直接用了手，吧嗒吧嗒吸，什么都没吸出来。
　　清嘉咯咯笑，笑他笨。
　　之尧在再次进攻失利后，终于肯用牙签做武器，挑出那螺蛳的身子，正高兴自己终于打败它，清嘉用筷子指着他大笑：“你把螺蛳屎一起吃下去了。”
　　之尧要吐出来已经来不及。清嘉拣了只自己面前的空壳给他看，里面盛着一小团黄色软物。
　　“啊，”之尧叫起来，“我以为这是螺蛳黄啊，吃螃蟹，那蟹黄不是精华么。”然后也忍不住大笑。
　　他头向后仰着，串串笑声如浪花在明澈小溪里欢腾。清嘉看得发呆，这，是她的腹黑老板韦之尧吗？
　　之尧笑罢向她举起酒杯。
　　清嘉自从眼睛发生变故后便遵照医嘱不再喝酒，今晚破了例，却因为久没沾酒精的缘故，两杯啤酒下去就开始醉了。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就这样醉了。
　　之尧问明她就住在街心公园对面的庐山饭店，要送她回宾馆。她却借着醉意，坚持要在牯岭深夜的街上走一圈。既然韦之尧自己撞上来了，她得“利用”他久一点，尽力地尽力地延长这个美好的夜晚。
　　她脚步虚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脑袋也似乎被另外一个人掌控了大半边，但她心里却是清明的。她知道，她并未醉到没有韦之尧捉住她的手就会倒下去的程度，她也没有醉到忘了他是谁，可是那一点醉却足以让她发癫卖痴，纵容自己去靠近他，讨得他的呵护。
　　街上还有几家没打烊的店，她在一家礼品店的橱窗里看到一个白瓷塑像，一对，或者她应该说。那塑像有一个名字叫“我是你永远的爱”，两个相依的人连为了一体，她飘动着长发和裙裾，他贴在她身后，四只手叠成两对翅膀，就像是，正从最静寂的夜空里飞过。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五官，只是光滑的细致的白瓷，可是面容圣洁。因爱而圣洁。
　　趁着酒意，清嘉指着瓷人要求：“我要买这个。”她撒娇装嗔让韦之尧掏钱。很早以前就幻想过这样的一天，跟着某个人一起到某些个地方，讹他给自己买这样可爱甜蜜的小东西。
　　捧着她的可爱和甜蜜，站在街的尽头，用朦胧的眼遥望着朦胧的山影，眼中不禁浮上一层泪。那一刻，她体验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那一刻，她第一次知道幸福的极致是默默地泪流满面。她只感到有一股股热流直往心上涌，涌得她心跳加速，直至呼吸困难。她不由自主地拍打着胸口，帮助自己呼吸。
　　“怎么了？”之尧捉住她那绝望乱抓的手，声音低沉地问。
　　“没什么。”她喘着气，“只是觉得幸福，幸福装满了我整个心整个身体，我觉得我的心脏要被挤碎了。”她流露了真心。
　　之尧轻轻揽过她的肩，温柔地说一声：“还是个傻孩子。”
　　终于，又转回到街心花园。夜已经很深，街上几乎没有第三个人，有她也看不见。此时此刻，这条街道，这夜晚，这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她要怎样，才可以将这一刻永远留住呢？
　　她知道，她不能够去留它。韦之尧已经说过，他今晚就要下山的。他已经在命运的馈赠下来陪她看了这场电影，她不能够再贪心了。
　　已经到了庐山饭店门口，她想她没有理由再不进去了，却又最后一次耍了赖，蹲在花坛前，看花。暂停一下脚步看看花。
　　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丛郁金香，惊喜地招手让韦之尧来看。
　　之尧弯下腰跟她一起看花：“看样子你还真的是很喜欢郁金香。”
　　清嘉想偏头去问之尧：“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他问。
　　“你猜。”她吃吃笑着，醉意好像更重了，又说，“因为它是彩虹啊，赤橙黄绿青蓝紫，嘿嘿，你知道这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郁金香都分别有自己的花语吗？”
　　“不知道。”
　　“红色，爱的告白。紫色，无尽的爱。粉色，幸福和爱惜。黑色，骑士之爱。黄色，无望之爱。白色，逝去的爱。”她居然还把这些记得也说得很清楚。
　　“唔，是谁规定的？”之尧嗤笑。
　　“你别管，反正约定成俗。”
　　“说不定是以讹传讹，花们反正不会开口，任凭你们编排。”
　　“你这人——”清嘉瞪他一眼，“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浪漫？看你就不像会给女孩子送花的人。”亏得林若华还会怀疑此人是送她郁金香的人。
　　之尧此时也在她旁边蹲着，他伸手触摸着一朵花，嘴里念道：“偷花是不允许的，但是摘两片花瓣应该无妨吧。”然后，两瓣花片儿便到了清嘉手里。
　　清嘉捧着那两片花瓣，醉红着脸叫：“哇。”她闭起眼，深深嗅着掌心里的香气。
　　这正好是两片红色的叶子，红色，爱的告白。韦之尧虽然不相信花语，但是今夜，她且自作多情地把它们当□□的告白。反正他不必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她且偷偷快乐着，与他无关。
　　当有一天她看不见的时候，即使她还可能这样偶然地遇见他，即使他还肯偷两片花瓣给她，那时她却不会有自作多情的依据，因为看不到花瓣的颜色。
　　她问之尧：“你知道在黑暗之中，我的意思是，在那种没有一点光，完全什么都不能看见的黑暗中，怎么去分辨郁金香的颜色而识别它的花语吗？”
　　她不过是有感而发，不期待他的答案，料他最多是再说个“不知道”，却没想到他会答：“我想我知道。”
　　清嘉惊异地看着他：“你知道？”
　　“是啊。”之尧在花坛边上坐下，凝望着夜空，声音悠远地说：“在我看来，所有的花都只有一种花语，那就是，爱。至于是怎样的爱，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来感受的，因此手握鲜花，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也能够用你的心看到送花者的心。”
　　他说这几句话，绝对没有将清嘉再次弄哭的打算，然而结果却是这样了。她坐到地上，垂着头，两手一把一把在脸上抹。
　　又哭了。之尧轻轻将她的头移过来，搁在他腿上，他抚着那傻孩子的头发，柔声问：“这一回，又幸福得哭了？”
　　“不是。”清嘉哽着声答。他再也想不到，他给了她多么重要的一个答案，在无意之中解了她心上一个结。是啊，即使将来眼睛看不见，她现在知道她还有一颗心可以替代，而她的心，她知道是能够比许多人看得到更多的。
　　她不能够把这心思让之尧知道，只破涕为笑道：“我真的是喝醉了，原谅我颠颠倒倒。”
　　在他送她进饭店的时候，她真的是颠颠倒倒了。酒劲似乎是这时候才真正上来，她已经基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不过进了房间却还知道要先拿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一会儿穿了吊带的黑色蕾丝睡裙出来，迷离着双眼，看见韦之尧沉默地坐在窗边椅子上，她奇怪地问：“你怎么在我家里？”
　　之尧皱头紧锁：“这个样子怎么让人放心走。”
　　清嘉嘻嘻笑，倒在床上，口齿含糊地呢喃：“我一直一个人住的，我家很安全，你放心好了，你走时把我家门关好。”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一双手把她抱起来，然后她就被温暖舒适的被子包围了。她似乎听见自己在说梦话：“谢谢你，我等了十年，终于把你等来了。你知道么，这样的地方我还存了很多，一直留着等你一起去看，它们都是爱情开始的地方，下一个地方，我要去……”她觉得胸口很闷，吃力地挣扎，想要从梦中醒来而不能。
　　这时候，有人把她压在胸口的手挪开，她听到有人问她：“你是在等我吗？”
　　那人的声音好遥远，周围似乎又很黑，她看不清他的面目，所以问：“你是谁？唔，你是我在等的人吗？”她以为她用尽了力气说得很大声，但是在单膝跪在床边凝视她的那个人听起来，只是喃喃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