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ll you leave.》三四。

3、03

　　07.

　　穆无湛也许看似宽厚，却极少将谁放入心里。要走进他的内心是不易的。
　　可最近，却会无端思念起某张乖巧的脸孔来。
　　虞琉。
　　谁见到她都会赞叹折服于她的气质。高雅，自律，优美，浅淡，还有一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法言说的味道，看不见嗅不着，却将人迎面击中。这独特的韵味将她和其他女子拉开了距离，一眼望去，你很容易就看出差别。
　　这差别并不包含任何的褒贬义，只是在说一个极致对比产生的极致反差。如同一朵百合夹在了玫瑰丛里的那种反差感，或者一只黑绵羊混在了一堆白绵羊堆中的那种明显。并不是比较单个物体的好或不好，而是以数量和环境凸出了某一样极为少数的东西而已。
　　她算不上极美，面孔纵然乖巧温驯，却散发着疏离感。他知她并不亲和，看似无害，实则浑身长满无形尖刺。
　　张董说：她看你的眼神不同于别人。
　　不同吗？
　　她公司里流言满天飞，都说她爱他。
　　爱他？
　　若是真，为什么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像此刻，他与她并肩坐在河坝，她出神看着翱翔的鸟儿，目光怜悯。
　　他问她，“何以怜悯？”
　　“儿时，若被问及重新投生，选择成为什么，总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小鸟。在苍穹下显得多自由自在啊不是吗？可长大后才发觉，自由的只是假象，它们也有众多束缚。身在红尘俗世，它们又怎有幸幸免于俗？”
　　“只看见表象的人，无疑是幸福的。但清醒也无不好。”
　　“会疼痛。”
　　“清醒跟疼痛没有必然联系。疼痛源于执念，而非清醒。”
　　她就望向他，目光纯粹如昔，清澈如河流，安然浅淡。只是现今，多了丝忽然醒悟。
　　这样的眸光，是爱？
　　他无意识的皱了眉。

　　初次为她感到心疼，是在法院广场前面的车站。
　　她低着头，目光专注的看着在她脚边地上忙于寻食的鸽子。明明害怕人类的，却为了那一点点面包屑而鼓起勇气。小嘴咬着，甩着，面包碎几乎要掉下车道，它也追去。
　　她看着，忽然就模糊了眼眶。
　　到底为什么活着？
　　每日辛辛苦苦觅食，一次十次百次的低头弯身，在满是灰尘脏物的水泥地上寻找人类残留下的食物碎渣。有时，还要被无知的人们追赶，只为一时兴起，只为好玩。更甚至，有可能被抓走，虐待，剪下一指，抑或，丢掉性命。即便无人骚扰，也可能躲不过大自然的残害，在严寒的冬天因无处可归而活活冻死。
　　弱小的事物没有自己生命的自主权。
　　没有。
　　她哭了出来，即便只是一瞬，很快将眼泪敛去，看在他眼里，却成为了定格。心脏为她揪疼了久久。
　　居然是这样的傻瓜吗？
　　憾动过后，他柔软笑起。
　　似乎找到了呢，那个人。那个她可以满身缺点，我可以弥补她缺点的人。
　　那个他想要倾尽生命都包容的人。

　　他与她相同。排除万难之后便只专心的等着那一人的到来。差别只是，她知道那人完整的模样，从内里到外在，全部知晓。而他不同，他知道的只是内在，对外在毫无要求，所以无法即刻认出她来。

　　08.

　　她总是习惯独自回家。冬日夜晚的漆黑小巷，总让她惶恐不安，她一步一回头，灯光昏暗，树枝倒影在地上，随着风摇摆出诡异的恐怖，她抱紧大衣，脚步匆忙。她想若是这时有个人及时出现，她一定一定会紧紧抱住他，投入他怀里。
　　她实在很怕黑。黑夜中任何一个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全身防备、惊恐不已。
　　有人跟在身后，跟了很久一段路，她背脊紧绷，走的更快。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近了。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没命的快走。徒劳无功，最后仍是被一只大掌拉住。
　　她浑身一震，瞬间肢体僵硬。
　　发现了她的恐惧，来人立刻表明身份，“是我。”
　　她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
　　穆无湛？
　　“抱歉，吓着妳。”回想起那仓惶可怜的小小背影，他心脏就揪紧。
　　“怎会来？”她松弛了精神，淡笑。
　　“只是忽然想见妳。”不见到会无法安心的地步。
　　她目光一凝，探寻的望进他眼里。
　　他笑了，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温暖。轻问，“妳，要我吗？”
　　她怔住，回过神来满心呛鼻的喜悦，想笑又想哭。终于，终于，认出她来了吗？
　　像经久漂泊在海上的流浪者，无水无粮，终于发现岛屿的那种欣喜和感恩。她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用尽所有力气。
　　他回抱她，爱怜抚摸她的头。自责问，“可会怪我来的太迟？”
　　她摇摇头，“不，你来的及时。我刚刚将自己准备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你。”
　　稍早，她努力找寻一处安稳之地，扎根。奔前忙后，漂移不定，更忙于自我修改，完善不足。只能是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此时遇到他，才会有一个结果。
　　所以，她从不埋怨。
　　“虞琉，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说一生一世海枯石烂，我只知要陪妳走到完结，无论是生命的完结抑或爱情。这样的我，妳可会厌？”
　　女人皆要白首承诺，他却无法给。他无法掌控未来局势，亦无法替未来的自己许下承诺，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他只能承诺爱她，爱到不再爱为止。他不想欺骗，更不想失言。
　　这样的他，她还会爱吗？
　　她由他怀里抽身，仰头看他，目光恬静，满满温情。她笑了，“那就是我要的。且陪我走一段。”
　　见过太多无法实现的承诺，皆来自于承诺者的自愿。自愿给予承诺，无人逼迫，却又自己亲手打破打碎它，残忍的剥夺初感动之余，更伤人至深。她父亲就是一例。
　　说会照顾她，说会供她上学，说的可以为她阻挡一切风雨，结果，再婚之后，什么承诺都空了下去。等再见时，竟然连一句问候也没有了。低头忙自己的事，不与她视线接触，仿若她是透明。她那刻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剜心。
　　她在心里讽笑自己：何必送上门去，自取其辱呢？
　　心死，当真死绝。
　　那种感觉，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所以，这样就好。这样便足够。
　　一起走一程吧。

　　09.

　　他们在一起，最高兴的莫过于张董。
　　见他们携手上门拜访，他哈哈哈大笑，“虞琉，到底妳还是要成为M.A.的媳妇。”
　　“身份如何改变，收费亦不会变。”她笑笑，沉稳回之。
　　“虞琉，何不跳来M.A.做公司专属会计？”他第一百零一次挖墙脚。
　　“我不想被人说成皇亲国戚。”理由倒是换了一新。
　　“何人敢，妳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谢张董厚爱。都说距离产生美，何苦要我与他日夜相对？”两人再亲近，也需有各自空间。
　　“无湛，帮我说说她。”张董搬救兵。
　　“董事长，我自是站在虞琉这边。”说完，与她相视一笑，握住她的手。
　　“你你你。我是叫你把她拐进来，不是要你被她拐走！”张董忿忿不平。小情侣真是刺眼。
　　“我没有被她拐走，我还在M.A.。”
　　张董瞪眼，不用这么遵循字面上的意思吧？真是小两口，一个比一个还会气人。最后，张董无奈的扬手，要人退下。
　　然后轮到女方亲友，其实也只展曦一人而已。约见在咖啡店。
　　“妳好，我是穆无湛。”他伸出礼仪之手。
　　展曦回握一下，精锐的眼睛在他脸上瞟。
　　胡茬，魁梧，果然像头熊，完全不符当下女子心目中的择偶外貌标准。也只有虞琉品位异类。
　　“穆先生，姐妹选择，我不多言。只问你一句，可有背负她一生的觉悟？”
　　“展曦，”虞琉出声阻止，不想要他为难。“我们不许一世。”
　　“那妳要他何用？”展曦张大眼。“不许一世，不成婚，不生子？”
　　虞琉微怔，这是她尚未想及的问题。是说过共同走一程，可那是因为她私心的希望这一段路程一走就是一世。可他呢？
　　“要。当然要成婚，要生子。”接话的是穆无湛。
　　“那什么叫不许一世？”她怎么无法理解呢，她逻辑有问题吗？
　　“展曦。”虞琉打断她。思绪忽然混乱了起来，无法招架更多问题。
　　展曦会意，转去轻松话题。

　　10.

　　归途上，他驾车，她在副座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
　　“你说我们会成婚、生子？”
　　“妳不愿吗？”
　　“生子之后，要割断便不是易事。”
　　他猛然刹车。
　　侧过身去，聚精会神。
　　“虞琉，妳是否误会了什么？我说那句话不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我也从未想过与妳切断牵连。”
　　她眼中首次出现茫然若失。
　　他看见，心底一惊。她在恐惧，甚至于，求救。
　　他迅速拉过她的手，握紧。目光放柔。
　　“虞琉，我不许一世，并不代表我不想与妳一世。事实上，我更想以行动去给妳承诺。我一直在想，等我们老去，走至生命完结之时，我还在妳身边，届时，我再告诉妳：妳看，我陪妳走了一世。这一程，一走，就走到了死亡。一如我所想。”
　　她就哭出来。
　　「一如我所想。」
　　多温暖的五个字。
　　果然是木讷的人，他人是承诺一世但一再毁坏，他却是明明给了一世却不愿承认。而她也是，竟然忘记了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破涕，为笑。
　　她提议，“不如今晚生子如何？”
　　他反对，“我们要先成婚，按部就班。”
　　她撇嘴，心里却喜悦至极。
　　他处处珍而重之，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11.

　　新婚夜，忙至半夜三更才得以送走全部宾客。
　　闹过，笑过，祝福过，行程繁多，结婚真是一场兵荒马乱。她累倒在床。
　　他立在床边，温柔看她。
　　今日的她真美，为他披上一身纯白，清雅如仙。她向来都只穿冷色的，除了黑就是灰。首次见她被包裹在白色里，没想到，是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
　　他松开领带，俯下身亲吻她。
　　她不躲闪，任由他亲近。
　　他问，“很累？”
　　她回，“不差多一件事。”
　　他被她的说法逗笑。她亦有顽皮的一面，只是没有机会展现。
　　得到首肯，他再无顾虑，放下心深吻她。
　　这不是一具妖娆的身躯，却能让他的心脏鼓噪。他伸指膜拜探寻她身体的每一寸，不慌乱，不急躁，亦无需人教导，只遵循本能的想望。亲吻，摸索，深入，很自然而然。这样的缓慢比激情还来的磨人，一切都被放慢，动作，知觉，连带由动作带起的颤栗。她面目通红，他着迷看着，身陷情欲中的她的别种风貌。
　　“虞琉。”他意乱情迷的唤。
　　“虞琉。”
　　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其实他是在说，我爱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