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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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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骄阳似火。
广袤的大地上还是生机勃勃的绿色,映着金黄的阳光,翠得怎么望也望不到边。
无人注意的穹庐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抓着固定用的绳索,吃力地向上爬,眼看就要够着毡帐顶上那特意挂上的流苏穗。
“公主,你又是在做什么。”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捉住小人儿后颈的毛襟,随后便纳入怀中。
小人儿忽闪着大眼,待看清眼前人是母亲身边最不苟言笑的丘林姑姑,立马眼睛弯弯,笑眯眯的凑过去,亲了亲姑姑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们跟着父王去了那么久,我好想哥哥,我也想学骑马,也想跟着父王去打猎,等猎到大白狐,一定先给姑姑做一身漂亮的衣裳。”
丘林碧只觉一股甜甜的奶香沁入心肺,看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小人儿,心下好笑,嘴上却不客气地说道:“公主哪里是想给我做衣裳,明明是自己一心惦记着没能跟着小王子出门去玩,阏氏说得好,公主的性子比那些男子还野,要真是让你学会了骑马,还真是难防你会偷偷跑到哪里去呢。”
小人儿噘着嘴,不依不饶:“父王就是偏心,别人家的女孩子早就可以骑着小马在草原上跑来跑去,美丽得就像一只只蝴蝶,为什么偏偏就我不可以。”
丘林碧含笑问:“那公主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学会了骑马,打算做些什么?”复又添上一句,“我不会告诉阏氏。”
小人儿大喜,忙不迭道:“我想待我长大,一定和哥哥去汉朝玩玩,母亲帐里那两个汉女奴隶,皮肤白白水水的,好漂亮,我要和哥哥去看看,是不是所有的汉朝女子都这么漂亮温柔,是不是跟她们嘴里说的一样,汉朝有很多精致华丽好玩的东西。可是小马儿驮着两个人,肯定还没走到汉朝就给累死了,哥哥不会跟我去的啦。”
丘林碧闻言大惊,虎着脸道:“公主是这草原上尊贵的明月,怎能向往那凶残的汉人,汉人对我们的族人一再欺辱,又假意诱骗族人归降于它,弄得现在我们自相残杀,实在是坏透了的种族,连草原上的蛇鼠都不愿与他们为伍,公主以后切莫再说出这样的话语!”末了,又道,“阏氏虽有些汉人血统,但是比那些汉朝女子不知道美了多少倍,唉,可是也因为这点,一直……”
小人儿听不太明白,正欲争辩着什么,远处轰轰的马蹄声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举目望去,大队的马群正往这边奔驰过来,中央洁白的穹庐掀开了帐帘,两个丰润白皙的侍女扶出最最亲爱的母亲。
小人儿乐开了花,父王和哥哥们回来了,当即挣扎着下地,跑到母亲身边,攥住母亲镶满金丝的裙边。
蒲奴单于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将手里的弓箭随手丢给候在一旁的侍女,脸色难看地入了主帐,连妻子女儿也没看上一眼。
侍从扶下三位王子,众人都未发一言,小人儿似乎嗅到一丝紧张的气氛,乖巧地没有出声,只是跟着母亲和三个哥哥默默地随着父王走进帐内,立在一旁。
一入帐门,大王子挛鞮诺丹,二王子挛鞮优留即跪倒在地。
小人儿还不及母亲的一半高,偷眼看去,只见大哥哥害怕得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只有二哥哥低垂的脸上隐隐藏着一股愤恨。
蒲奴单于显然是气得很了,转身将冠上的金铛扯下,大力掷出,正中二王子额角,当下便砸出一道血痕。
阏氏大惊,忙跪倒在地护住优留:“单于,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蒲奴单于须发都即将竖起来,“草原的勇士,从来都不是有勇无谋之人,这两个孽子,不仅不服管教,还横冲莽撞,险些害得元斡命丧那饿狼嘴下,依我看,元斡就不该拼命救下这两个毫无头脑的竖子,就他们这点本事,将来辅佐元斡振兴我草原民族的资格都没有!”
阏氏听得这最后一句,心下顿时翻起一股巨浪,连忙环住优留的双肩:“单于这是说的气话,诺丹优留都是草原上最杰出的勇士,元斡还年幼,怎可与之相比。”
二王子却不领她这个情,挥手甩开阏氏的手臂,朗声说道:“优留今日敢于率先挑战那饿狼,已是草原上勇气的象征,若不是三弟半路出手,那饿狼决计早已死在我和大哥的手下,三弟也不至于身陷险地。”
阏氏本就柔弱,被这一推,倒将出去,腰部重重地撞上一旁的木架,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她却硬生生吞下这口血,低眉之间,悄悄擦去唇边血迹,却不料被一边的小人儿看个满眼。
“母亲!”小人儿心疼母亲,略带哭腔环住了母亲的柔颈。
大王子害怕得整个人都快贴到地上去了,他扯了扯二弟的袍子,示意他赶紧低头认错,可是倔强的二王子挺直了背脊,仿若丝毫没看见哥哥的举动。
蒲奴单于被刺得虎目圆睁,“唰”地抽出佩刀,众人皆是一骇,单于盛怒之下,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刀只怕是要见血。
“父王。”元斡握住蒲奴单于紧握佩刀的手,跪倒在地,“请父王饶恕哥哥。”
银白的佩刀反射的光线将阏氏的脸庞映得更加苍白,堪堪停在元斡的额前,普奴单于再不敢多用半分力道,大喝道:“元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请父王饶恕哥哥。”小人儿放开母亲,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向父王,两颗泪珠儿坠进单于的皮裘,转眼便沁得无影无踪。
“单于,”阏氏轻触侧腹,缓缓地跪正,“诺丹优留的母亲去得早,是我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请单于责罚于我。”
此情此景,一双最疼爱的儿女双双跪倒求情,蒲奴单于纵有天大的怒气,也只能吞回肚子里。沉默半晌,单于才重哼一声,将佩刀掷于优留身旁:“若有下次,绝不会像这次这样饶恕你们。”
早有侍从跟过来,蒲奴单于狠狠瞪了两个儿子一眼,余怒未消出了大帐。
丘林碧立刻上前扶起元斡,抱起小公主,这才发现阏氏的脸色白得有些不像活人。轻呼一声,已然扣上阏氏的手腕,她粗懂医术,就已看出这是油尽灯枯的脉象。
阏氏顺着她的力量巍巍站起,侧头一眼,挛鞮优留正拾起那把佩刀,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阏氏只觉胸口如同被人捶打,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攥住丘林碧:“阿碧,快走!”
小人儿窝在丘林姑姑的怀里,随着母亲的眼神也望了过去。
她的二哥哥,有着无比冷漠的眼神,而这种眼神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她幼小的心灵,第一次隐隐觉得,有一天,会有一把刀,生生将她的一切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