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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再次 ...

  •   来生不见

      (一 )
      莫向南和司焰的第一次见面,他还不叫莫向南。

      北方灰尘满天,一向干燥的气候,却在那一天下起瓢泼的雨。一辆马车从厚重的宫门中驶出,天色渐渐黑透。

      马车经过长街,平日繁闹的店铺都关上门,隐约灯芒闪烁,在雨幕中晕染开。雨滴滴答滴答,一下下打碎在瓦檐上。就是透过马车车窗的匆匆一瞥。司焰看见了那团小小的影子,搁置在南北当铺的门前。十五岁的小王爷不知为何,就令停下马车,轻轻抱起屋檐下那个脏兮兮的家伙,小家伙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脸全然不见对陌生人的害怕,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嫩嫩的牙床。弯了弯嘴角,司焰突然就笑了。

      应该是刚刚被遗弃的婴童,包裹着的虽然是最粗糙的棉布,但是却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得把他护得很好。这样的雨天,却还是湿了,不知道,是不是仅仅就是雨水。

      还是有泪水。

      莫向南如果能记得的话,一定会觉得这个画面很美,寂静的世间,马车上悠然而下的少年,头戴金冠,墨黑的发,一身墨金华服,白靴红伞。雨水滴答,雨幕一层又一层。英俊的面容渐渐清晰,望着自己的眼中俱是笑意。

      (二 )

      清远小王爷的名声,大江南北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今天子也算是一代明君,太平盛世,朝中能臣辈出,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无人敢犯,一切都是盛世该有的摸样,但唯一奇异的,便是这天子,后宫佳丽无数,但是却一直未有一儿半女,民间早就有了众多闲人拿此编排,虽是暗中上不得台面,但依然流传甚广,朝中大臣也为此忧心忡忡,但是正主一直不急不躁,却在自身将近不惑、登基已十几载,终于得来一子。

      便是如今万千宠爱与一身的清远小王爷。清远王爷出生那天,举世欢庆,大臣们也放下了心里一直搁着的担忧,谣言不攻自破,皇上也宣布大赦天下。但是,发间已经隐约可见白霜的天子,却不知为何未露笑颜。

      其后三四年,后宫嫔妃确实相继大起了肚子,皇家血脉得到了充分的传承。令人费解的是,本是大皇子,并且出自皇后的清远王爷,却并未能被立为太子,而是在十三岁就被封王,划分了领地,天子给予他诸多封赏和特权,却明确,此生非被宣召,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天下哗然。

      但是清远小王爷,司焰,却从头到尾未置一词,身形单薄的少年,于朝堂之上叩拜,声音朗朗,只一句,谢主隆恩。

      (三 )

      莫向南跟着司焰,也已经十三年了。

      司焰已经二十又八,当初的清远小王爷,英俊的少年,已经全然长成男人的模样。说也奇怪,司焰对这个自己偶然捡回来的孩童,却是从小到大百般宠爱。

      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就连自己去边关打仗的那几年,也把小家伙一同带去。外人只知道,清远王爷十分宠爱一个孩童,只道十分宠爱,却不知,两人根本就是同榻而眠同案而食,王府中的众人只暗中称奇,但是对待这孩童,却是一如对待他们主子。

      莫向南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并不如大家所料的骄纵跋扈,相反,他永远怯怯的,顶着一张白净的脸,只知道揪住司焰的袖子不撒手。

      他从来没有要求,大大的眼睛中总是空无一物的样子,从小到大他都和王爷平起平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是总是长不高长不壮,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实在是太过瘦弱。

      莫向南唯一有过的要求,大概就是要一个名字。

      王府中众人一直称呼他小主子。

      但是他知道人也是要有名字的。一天司焰和往常一样牵着他的手,带他到书房,是了,王爷连教导小主子读书写字的事情都不假手于人。不,应该说,关于小主子的任何事,司焰都不会假手于人。

      穿过长长的走廊。那天王府院落飘荡小雨,终究是阴雨天。让人无端心情好不起来。走到一半,手心里的小孩却突然开口。

      “司焰,我,我为什么没有名字?”他一直称呼清远王爷本名,这是司焰自己叫他这样做的,他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后他就有了名字,莫向南。

      并不知道名字的寓意,只是司焰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一遍又一遍写这三个字的时候,莫向南觉得,胸膛的地方越来越暖,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温暖。

      (四 )
      王爷不可能不娶妻,但是王爷却从来不在任何一房中留夜。王爷偶尔和她们同房,但是必然会在那之后沐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床榻之上莫向南睡得很安静,在锦被中蜷缩成一团。

      司焰把所有的夜晚都留给了莫向南。日日陪他入睡,看着小孩在睡眠中也捏着自己的衣袖,或者抓着自己的一把头发。

      对,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假手于人,就连小孩第一次经历梦遗,也是睡在他身边的司焰马上发觉。自此后,正常男子自读的行为,竟也被司焰生生抢过来,绝不允许莫向南私自触摸,却必须经由他手。传出去,任何人都会觉得绯闻所思。

      但是莫向南不知道。他被保护得太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睁眼开始,好像整个世间,就只有司焰,司焰,司焰,司焰。

      全是司焰。

      他怯怯地看着一切,即使他所面临的一切都是无害的,最好的,但是他依然迷茫的睁着眼,大概天性使然,十几岁的少年,却依然一如稚嫩的婴孩,软软懦懦的声音,叫过最多的就是,司焰。

      (五 )
      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对权和利动心,正如皇家不可能有哪个皇子不渴望那最高处的宝座。

      即使看似风光无限的清远王爷。

      暗地组织,招兵买马,选拔死卫。一步步,一点点,棋越下越大,纵容有通天的方法,也不可能不泄露丝毫。朝中各种势力割据,天子的圣体近日来每况愈下,欲望早就不甘心蛰伏,蠢蠢欲动。

      清远王爷势必是最大的障碍,虽说有那样的旨意,但是弑亲夺位的事,在历代之中早就习以为常,不得不防。更何况各方人马打听到的风声。清远王,不得不除。

      打蛇打七寸。清远王的势力,其实早就日夜累计,到了可怖的程度。再蠢的家伙,都不会选择与其硬碰硬。

      而众所周知,清远王,身边最宝贝的,就是那个他亲自一手养到大的,莫向南。

      当朝天子终于在龙榻上咳出最后一口血。

      尸骨未寒,硝烟四起。

      死卫跪伏在地,向着司焰报告,小主已被掳走。

      司焰面无表情。依然只是四个字,计划行事。

      拦路者死,最高的位置,只能由我来坐。

      又是雨天,争先恐后降落的雨点,伴随着偶尔的雷鸣。

      (六)
      一步错,步步错。

      更何况,清远王爷,从来就是任何人都无法轻视的存在。

      手刃血亲,终登大宝。

      只是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都带着撕裂的味道。

      莫向南再次被带回司焰的身边,早已经不成形状。当初绑架走他的人,原以为有了他在手,就可以在最后胁迫清远王,却未曾想,探子回报,清远王神色如常,根本没把自己手中的人当回事。
      一怒之下让手下殴打了莫向南,然后随便找了几个人看住他,便匆匆离开。

      却不知剩下看守莫向南的几个人中,有嗜好折磨幼童的兵痞。看着皇城大乱,这一方藏身的地方确实绝佳安全的地点,但是外面惨叫声四起,哥几个闲得发慌,内心发毛,总得找点事情来做转移注意力。

      莫向南依然是那副摸样,怯怯的,却因为疼痛泪水不住顺着脸庞往下流,被殴打过一场,衣衫凌乱,白嫩嫩的四肢遮不住,民间对这位清远王的宝贝都有所耳闻,今日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下场,马上就激起了最不正常的施虐欲。

      轰隆,轰隆。

      少年弱小的挣扎,通通被黑暗吞咽。

      一切都不一样了。

      (七 )

      莫向南已经不记得,这是多久没有见过司焰了。

      当初他张开眼,就是又回到了熟悉的床榻。刚想以为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但是,双手空空,转过身,司焰不在自己的身边。以前的多少个睡梦,总是睁开眼,司焰就在身边的。

      并且身上各处都传来剧痛。

      司焰,司焰,司焰。他抓着身下的被褥,小声的喊着。

      没有人回答他。

      吃穿用度还是最好的,身上的伤早就已经慢慢复原。但是,司焰一直都没有出现过。莫向南穿越长廊,捉住守门的人的衣角,低低的哀求,司焰在哪里,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转过头,不忍心看他。

      莫向南一天比一天瘦了,旧时的衣服穿起来都显着小了。

      他不知道,外面已经改朝换代,他口中的司焰,已经是当今新的圣上。

      他迎娶皇后,册立妃子,整顿朝纲,清除余党。大刀阔斧的变革,一日一日,这个世间早就变了摸样。

      可是都与莫向南无关。

      他只会在想念司焰,想念他到心疼的时候,捉着自己的衣角,口口声声的念。司焰,司焰,司焰。

      司焰。

      (八 )

      当今天子很忙,似乎经常会,忙到深夜。

      侍从经常看到他坐在龙榻上,夜很深很深,却迟迟不就寝。

      曾经的清远王,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嘉奖无边,但是却是只有极少的人明白,司焰,只不过是冠上了皇家的姓,是皇后与前圣上同胞弟的孽种而已。

      这世间最不乏苦情。当初前圣上与其胞弟同时倾心于皇后,皇后选择了其胞弟,但是前圣上手中握有实权,强大的一方注定取胜,直接把人抢了过来。其胞弟倒也是把事情做绝,在被自己兄弟打压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拼着命给前圣上下了药。说起来,倒也不算歹毒,此药只是让人无法进行同房之事,并且天下只有那么一枚解药。之后其胞弟被关押在天牢,日夜折磨,却总得不到解药的结果。民间流言前圣上不举越来越甚,逼得无奈,接受了其胞弟开出的条件,让皇后,生下自己的儿子,并且善待他,封王封侯。

      试问这样的一个存在,能得到怎样的恩宠和善待?

      司焰,骨子里就是个薄情狠毒的人。

      至于莫向南,也只是他养来玩的小宠,或者说,工具而已。

      现今这样已经很好。

      自己得到了最渴望的,权力的巅峰。

      (九 )

      莫向南终于又见到了司焰。是在暴雨的白昼。

      天空不真切的泛着黄,雨水仿佛滚成了一团,猛烈而持久地砸下来。雷鸣震耳。

      头戴金冠,墨黑的发,一身墨金华服,白靴红伞。司焰依旧是这身装扮,只是身后跟着撑着伞的侍卫,和抱着一团东西在怀里的公公。

      莫向南坐在台阶上,赤着双脚,低着头看着雨水打在脚上,脚背慢慢变红,直到麻木失去感觉。瘦弱的脚踝仿佛不堪一击,似乎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雨水的轰击。虽然有房檐,但是他的衣服也渐渐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身形越显渺小。

      司焰来,寻找一个答案。

      莫向南抬着头,沿着月牙白的皂靴,视线往上,似乎看不真切来人,空洞洞得张着双眼。

      身后的公公把怀里抱着的一团谨慎得交给当今圣上。

      司焰接过来,上好的绸缎被里,是自己刚刚满月的儿子。司焰望着婴儿的脸,拿过来和莫向南的样子对比。

      “你说,他是不是,长大后也会和你一样。”

      他这么问了,可是没有等到回答。

      仰望着自己的人苍白瘦小的脸被雨水打得湿漉漉,但是司焰就是觉得,他好像哭了。

      “司焰。”

      他只说了这么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直直像后倒去。

      双手却紧紧的,紧紧的捉住了当今圣上的衣带。

      (十 )

      现今天子依然是明君,依然太平盛世,朝中能臣辈出,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无人敢犯,一切都还是盛世该有的摸样,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却是在改变。

      当今圣上不好酒色,只有一子,理所当然是太子,而且这唯一的皇子也负得起众望,很有一代明君的风范。

      但是怪就怪在,有人流传,当今天子其实精神很不正常,在圣上的龙榻上放了一个活死人。圣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那个活死人的一口气吊在嘴里,日日亲自给他擦身更衣,甚至是喂食,即使活死人什么也没法吃,圣上就喂到他嘴里,然后再弄出来,擦干净。日日夜夜除了早朝都陪在床榻前,夜里还和活死人同榻而眠。而且,圣上这样做。好像已经很久了,几乎有二十载了。
      虽然也快将近五十了。但是圣上一头发早已全白。

      还有传言。

      那活死人,是个瘦弱的少年的摸样。

      小小的瘦瘦的脸,紧紧闭着眼睛,头发柔软,看起来,就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文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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