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林小赖

26、俘虏

　　夜色渐浓，宫医摸样的女官退出殿外，吩咐手下的人去准备抓药煎药。
　　内殿，脸色苍白的璎珞趴在床上，脸朝外侧着沉睡，仅穿着的一件亵衣也衣襟部分从左肩头斜向腹侧，裸露的右肩胛处是被包扎后，渗出点点红色血迹的纱棉。
　　目如冷箭的男子面无表情道：“不够暖，添多一个炉子。”
　　侍女应声退下。
　　他坐在床沿，接过另一名侍女手中暖过的绒被给璎珞换上，深邃的黑眸紧盯着璎珞苍白的脸庞，眉头微蹙。
　　玖华的王太子妃。真想不到啊……想不到……
　　璎珞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但是肩头的麻痛和深沉的睡意让她无暇去想太多，也不愿意醒来。只当是影陟又在她睡觉的时候招惹她。
　　于是，她安心地一路沉睡下去……

　　好像沉睡了有一世那么久。
　　璎珞转醒的时候还很恍惚，精神上很疲累，只迷迷糊糊地微睁着眼睛，看到陌生的房间布局，一瞬间有些迟疑不定，直到右肩传来隐隐的痛意。
　　是了，她和普丹兰在本来已经出了玖华边境，后来周围突然涌出一批持武器蒙面人，什么话都没说就冲上来了，马儿都惊慌不定，好在随从们反应快，立刻就接下直面砍来的大刀。她和普丹兰在一小批人的掩护下逃走，但是那批刺客显然有备而来，不但人多，而且身手不凡，她们没逃出多远又被刺客给追上了，然后是冷箭来袭，被迎面射中的肩胛刺骨的疼痛令她摔下马，然后有人掩住了她的口鼻，将她迷昏。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普丹兰在哪里，那种可怕的情形根本就逃不掉吧……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璎珞不由得心生恐惧。
　　究竟是什么人会在那种地方埋伏，谁会知道她们会在那天离开，又埋伏……

　　她动了动，不只是肩膀，全身都痛得要命。肯定是摔下马的后遗症。说不定在她受伤时还受到些旁的虐待。
　　这就是被兵刃所伤的感觉么？
　　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姿势，感觉全身都麻了。
　　璎珞脑子里各种念头飞转着，小心地想翻个身，却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动作居然痛得她撕心裂肺，伤口的疼一下子传到四肢百骸，痛得她脚趾都蜷曲起来。她闷哼一声只得又躺回去。
　　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苦，这位云娄的娇娇女此时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守在内殿的人听到声响赶紧走过来，璎珞继而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姑娘是不是醒了，有什么需要吗？”
　　璎珞此时也顾不得探查这人的身份，只哼声道：“我翻不了身，帮我翻个身……”
　　“姑娘的后背伤口未愈，正躺着对伤口不好。”
　　“那就让我坐起来，我全身都快麻了。”
　　“好，你等等，我去取多两个靠枕。”
　　不一会与床单颜色相衬的绸套靠枕被堆叠在床头，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扶着璎珞翻身，然后惊呼道：“不好了，伤口似乎裂开了，姑娘千万不要再乱动，我去叫医女过来。”然后在扶璎珞靠着靠枕做好后匆匆走出房间。璎珞这才看到女子的背影，削瘦的身形，从衣着的质地和做工来看，应该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倒亲自来守着她了？
　　但是此时的璎珞实在无暇多想，肩膀的痛感抽搐得更厉害了，甚至伤到了某条什么筋的样子，她的手已经开始痛得发抖，眉头无意识地蹙着，显然自己干了蠢事，随便乱动已经破坏到伤口的修复了。
　　她自己心里明白的，若是这会是在云娄，她非得哭得整个居所的人都成冤大头不可。

　　璎珞微弓着身子，隔着纱帐观察这间屋子，屋子的纵深很长，中间用屏风分割成三个空间，整个空间的布局无不透着阳刚的气息，除了博古架上的几件古玩和墙上的一把价值不菲的古刀，整个房间空得没有一点人情味，就连常见的字画都没有。但是那仅有的几件瓷器，以及床铺，地毯，家具等可见物件的规格都很明显地透漏着一个信息：这里是某个身份高贵的男子的寝室。
　　对方是个什么人？又想做什么？这个寝室暖和得不像话，让她几乎忘了现在已快步入冬季。

　　不一会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璎珞隔着纱帐和屏风，依稀能看见一名高大颀长男子步履匆匆地进来，突然紧张了起来，忍痛快速用左手将亵衣往上扯，偏偏单手完成不了，眼见那个越来越近的影子越来越近，只能赶紧扯了被子掩护自己。
　　动作还没完成，一双大手猛地掀开纱帐，出现一张高傲冷峻的脸，十分盛气凌人，房子里的温度陡然下降。璎珞的脸色因为紧张都涨红了，神经紧紧地绷着，不敢再妄动。
　　画面定格般相持对视了好一会后，璎珞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黑袍锦带的男子并不回答，却回身对身后的女子呵斥道：“谁让她坐起身来的？”
　　那名女子惶恐地跪下请求恕罪，正是帮她翻身的女子。在她后面的医女赶紧绕过两人来到床前，低声请璎珞重新趴下，看得出来她也十分害怕这里的主人。
　　一种厌恶感升上心头，璎珞不满道：“与她无关，是我觉得身子麻了才坐起来的。”
　　她不喜欢这人散发出来的阴冷的气息，可是很奇怪的，这个人给她一种很模糊的熟悉感，只是这种熟悉感稍纵即逝，璎珞也只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
　　“姑娘，你的伤口裂开了，请赶快躺下……”并做出准备地帮她翻身的姿势。
　　想到此时自己被子下面的光景，酡红不退反深了，“你出去，你在这里我要怎么换纱棉？”
　　那人倒很合作，立刻就退到床前的屏风之外。那跪着的女子大约是接到他的指示，赶紧起身，帮着医女小心翼翼地帮她翻身，然后拆纱棉，换药。
　　那么麻麻痒痒的感觉很不舒服，她只能咬牙想些别的事情好专一注意力。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这里是哪里？”她问。
　　男子道：“你和玖华王太子是什么关系？”
　　哼！果然是因为战事绑架的她么？
　　璎珞沉声道：“我不认识他。”
　　他冷笑一声，仿佛成竹在胸道：“不认识他鹰王朝的玄铁短剑会在你的手里？”
　　璎珞的脸色登时一变，双手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想去摸自己的腰间，紧张道：“我的短剑呢？”
　　那柄玄铁短剑是她离开玖华之前，玖华王交给她的信物，是玖华王妃的信物，从第一代玖华王开始传下来，原本是一对，另一柄短剑据说在影陟的成人礼上就交给他的，接受了这柄短剑，等于自己已经接受了玖华准太子妃，甚至未来准王妃的身份。无论什么东西都能丢，唯独这个东西是万万不能丢的。
　　“回答我的问题。”对方道。
　　“要别人说出自己的底细，自己不是应该先交待一下自己的底细么？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认识我？”对方的声音突然一改之前的冷漠，参杂着一种诡异的冷笑，突然快步踱回帐前。
　　“你不要进来！”她惊叫。
　　“姑娘请不要激动。”
　　男子停在帐外，嘲道：“不认识我？公主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六年前才见过面，不想殿下这么快竟连本王子的长相都忘记了。”

　　见鬼的八年前！鬼才记得六年前究竟发生过写什么事情。
　　璎珞心里惊惶得不行，一方面害怕他突然闯进来，一方面惊讶于对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可是，既然分明知道她就是云娄公主，为什么他居然还敢这样对待她？这个男人究竟是有多不要命？
　　可是谁还记得六年前的事情啊？六年前……难道是大王兄的婚宴吗？这个人是当年的来宾之一？
　　她心中本能地觉得害怕了。

　　那人走近了纱帐，在床头处俯下身来，不怀好意地一笑，对着她低语道：“公主殿下出浴的玲珑娇躯，本王子可是一直铭记于心呢。”
　　璎珞的身子猛地一震，脸上顿时羞红，恼恨地举起手欲扇向对方的脸，“原来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黑沼国的第三王子昭！六年前大王兄的婚宴上，那么多的来宾她就只记住了这个无耻狂徒！！竟然私闯云娄的王宫后院，偷窥她净身出浴！！
　　然而在她真的扇出去之前，昭已经和着纱帐紧紧抓住她的拳头，“不想自己的双臂废掉的话就最好别乱动。”说着放开了她的手。
　　璎珞气得身体都发抖了，身上，心里上的憋屈令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只是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没一会便感觉咸咸的眼泪流到自己的嘴里，心中还想着影陟你这个骗子，说什么出门带着护卫才不会发生意外，我这回都带了一批……
　　她反抗般将自己的脑袋往里边拐，右肩抽痛得一颤一颤的。从医女和侍女帮她处理伤口的触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裂开了，而且在这之前，估计已经发炎了。
　　想来也是，自己和普丹兰在那种情况下被抓，那些粗鲁又狠决的家伙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包扎伤口。
　　想到这里不禁后怕，或许自己没有没杀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想起同行的一批护卫的死状，璎珞那委屈的泪水硬生生被止住了，便转回头，用余光又瞄了一眼那名男子。
　　头一回，她感受到所谓的“恨”，连双手都无意识地紧握成全。

　　柔软的丝帕擦在自己的脸上，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璎珞眼角上台，看到那名原来帮她翻身的女子眉头微蹙，轻轻对她做出摇头的动作。璎珞明白那是在暗示她不要跟昭对着干。
　　她不想理会女子的意思，只是那赤裸裸的关切令她无力拒绝。
　　璎珞收回自己的目光，心情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愤慨，认清眼下的处境反而令她更快地冷静下来，“我的同伴，另一名女子呢？”
　　声音无法抑制地有些颤抖。
　　那人笑道：“自己的小命都无暇顾及了，倒还有心思去担忧别人的性命。”
　　璎珞回笑道：“我若是死了不是正好么？云娄第四公主死在黑沼第三王子殿下的寝室内，你觉得这样的消息传到我父王的耳朵里会如何？”
　　昭道：“所以我很放心，你一时半会总不会死的。不过那也只是你而已，你的那名同伴我也不能担保。”
　　璎珞一怔，惊叫道：“普丹兰呢？她在哪里？！”
　　“等我想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要先看到她。”
　　“俘虏没有谈条件的权利。”
　　“我有权拒绝拒医！见不到普丹兰，你和你的医女都给我滚！”璎珞怒道。
　　昭道：“如果你真的想死我是无所谓的。你是有价值，但是却不是唯一的，一旦我心情不好，直接弄死你也未尝不可。”
　　“那你弄死我我啊，你抓我不过是为了威胁玖华罢了，只要你能向我父王交代。”
　　“我为什么要向你父王交代么？公主殿下是在玖华失踪的不是吗？殿下是基于哪一点认为我应该负责任呢？”
　　璎珞语塞，恨恨地窝着拳头，几乎想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才罢休。
　　于是她从堂堂玖华公主沦落到连死的选择都没有了么？
　　虽然即使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没有勇气执行这么愚蠢又可怕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