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林小赖

19、患得失

　　王都最近连日阴雨，大家都感慨着已经是今年夏季最后一场雨了。如今已是秋初，这雨一下，侍女们便陆陆续续将秋衣取出来。诗玛说了，现在还只是开始，多半凉几日又暖和几日那样交替着，等到了仲秋，秋祭过后便是真的凉了。
　　璎珞原本喜雨，偏偏玖华的裙子太长，下雨天出门实在不方便，便怠惰起来，除了趁着雨歇去看普丹兰，多半是影陟过她院子来找她玩。
　　说到影陟，璎珞最近越发肯定影陟正处于某种性情的过渡期，以至于最近性情渐渐有些捉摸不定。
　　她曾和妮德影蒂溜到百里升的书房外面，偷看他和诸位大臣的面谈。虽然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了解，但是看他在以百里升为首的一干文臣武将面前侃侃而谈的样子，确实颇有几分未来帝王之风。那脸上的威严是平日里所不能见到的。
　　但是私下实在是……
　　阴晴不定。
　　璎珞怀疑他是受了老师的点拨，只是他自己没有全面参悟，或者老师没有点拨得全面，所以有时候总觉得他似乎在慢慢地成熟，有时又觉得根本还是小时候那个，性子冲动，往往没等人说完就蹙眉了。

　　好比后来跟他说普丹兰的事情。

　　她话还没讲完，他的眉头就拧得跟麻花似的，璎珞好几次恨不得伸手帮他抚平，心中已经做好马上吵起来的准备。
　　沉思了好一会，影陟才不爽地压低声音道：“那你就那样把我卖了？就因为你觉得她比较可怜，无处可去，就硬将她往我的宫殿塞？”
　　璎珞耐心地解释：“不是硬往你宫殿里塞，而是……我只是顺便帮一下她。”
　　“可以有其他方式啊，她不想嫁我大可另外找另一个人嫁了啊，为什么一定是我这里呢……”说到这里影陟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毕竟他自己也明白，知情者就这么几个，能往何处放？这种情况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尴尬的情况，何况……放何处能比得上在自己身边能更让璎珞放心？
　　果然，璎珞立刻就反驳了，“那还要请鹰王陛下重新赐婚，来来回回最后还不是真的……又不占你多少地方，你犯得着这样小器么？”
　　影陟叹道：“我只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还有另一个人掺和进来。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不过，我的本心是不愿意你将来受委屈，到时候吃起闷醋什么的，遭殃的还是我。”
　　原来是在惦记着这一茬。
　　“我不会的，普丹兰也不会的。除非你偷吃。”
　　“璎珞……你知道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影陟说得很晦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璎珞眼珠子转了一转，“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会偷吃？”
　　“璎珞！”
　　璎珞赌气道：“对不起，我说错了，那是情不自禁是吧？所以我现在算是顺着你的心思，将美人往你宫里笼络了，你还不开心？”

　　影陟脸上先是有愠色，但是很快便压下去了，最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璎珞气鼓鼓的腮帮，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道：“算了，你根本还不懂，我不跟你赌气了，就随你开心吧，我先回去了。还有功课要做呢。”说着在璎珞脸颊印下一个浅吻，嘱咐她出门走动什么的记得添衣。
　　璎珞瞠目结舌，这么反常的反应，倒比吵架更令她不安，此时见影陟要走，璎珞条件反射地一把上前将人拉住，“等等，先把话说完。”
　　影陟一脸询问。
　　“你最近好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说了什么吗？还是哪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有吗？我很好啊。”影陟疑惑地回应，又一脸恍然，“啊，我明白了，是因为我没有跟你吵架，所以你不习惯了是吧？”
　　被说中心事，璎珞羞恼成怒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
　　影陟闪躲她来势汹汹的手的时候，终于破功笑了出来，“哎呦，公主殿下这是羞恼成怒了吧，被人说中心事就生气了，好了好了，别掐，好痛，哎，看吧，就是从小到大都这个样子，长辈们才怕你嫁不出去，只有我肯收你啊。”
　　璎珞气恼地去捉他，偏偏拳脚反应不如人家，绕了半天就是抓不到人，“看你这一脸……讨厌的神情，看来我是想多了。还不快说，是不是老师说了什么？”
　　影陟嘻嘻笑道：“反正跟你没关系。”

　　不知不觉已经闹到院门口，璎珞见再来他就直接出门溜了，情急之下直接就扑上去。影陟差点惯性地要退，幸而马上反应过来，低呼一声将她抱住，好不容易才稳住步子。影陟心有余悸地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泄愤般直接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怒道：“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要是刚刚掉下去了怎么办？”
　　璎珞却只是稍微揉了一下脸颊，笑嘻嘻道：“你撒谎，肯定是为了老是吵架的问题，告诉我嘛。”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没有得到答案心里不舒服啊。“难道是老师说了不可以吵架之类的？”
　　“真的没什么，老师说我在感情方面太不成熟了，让我学着成熟一点罢了。”
　　“哦？那你打算怎么学？”璎珞饶有兴趣道。
　　影陟淡然道：“大约像学习政务那样吧。”
　　“……噗。”
　　“你也觉得很好笑是吧？”
　　“……嗯。”
　　“我也觉得。”影陟认真地看着她道：“不过我确实就是当成国家大事来学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讨好过女性，除了影蒂西娅妮德等姐姐妹妹们，我其实真正跟女性相处并不多。”
　　“哦？”不可否认，这句话多少打动她的心了，“那你以前的恋人呢？难道你就没有表示过什么？”
　　“她们啊，她们讨好我啊。”影陟理所当然道。
　　“……”
　　“我确实比较冲动，以至于和你相处总是诸多摩擦，所以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调整自己。”
　　没料到这样的话他会这样说出来，璎珞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影陟笑笑地将她的双臂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见她呆呆的，又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一直在一边等着的绿萝这才赶忙跟上，经过璎珞身边的时候，还特意回头对璎珞笑了一笑，璎珞的脸突然就红了。
　　而后诗玛上前来唤了她一声，忍俊不禁道：“殿下，裙角。”
　　璎珞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有雨水漫浸上来的裙角，不禁“咿哇”乱叫。

　　很久以后，璎珞回忆起自己究竟何时开始爱上这个人的，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吧。
　　“我确实比较冲动，以至于和你相处总是诸多摩擦，所以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调整自己。”
　　他说出那句话来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但是，只有这句话，她在心里想了好久。比那个约定的，他只能爱她一个人的那句话，还要久。
　　她曾问过普丹兰，要怎么证明自己是爱上某个人了呢？
　　普丹兰想了一下，说：“大约是，每一次和他接触过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与你的每一句对话，你都要回去想很久吧。”

　　不久普丹兰正式搬到影陟的宫殿，住在与璎珞相邻不远的院子里。

　　然后是边境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那边的案子已经破了，被抓的军民都已经释放。毒草伪君子其实来自犬牙国，凯里沙不日将回王都，详细待归来再说明。不过，与此相比，最爆炸性的消息应该是来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凯里沙表示自己有心收个义子，这次回来会顺便带一个小男孩回来。
　　众人很惊讶，同时也对那个即将被带来的小男孩兴趣万分。
　　甚至有人打趣说不知道那个男孩是长得像他自己，激发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培养下一个玖华第一美男子的心，还是长得像伊尔提，令他又怀念起当初带着小伊尔提东奔西跑的童年回忆了。又翻出伊尔提幼年时爱黏着凯里沙的一些糗事来讲，伊尔提依然只是憨憨地陪着笑，只不好意思地辩驳说那是小时候。
　　不过璎珞注意到那之后影陟对伊尔提似乎比平时多留意了许多，不但出门时带着，即使平时没事也常常叫来比比剑，开开玩笑。　　璎珞这才注意到伊尔提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是很好，以前的他沉默憨实，反应却很快。如今时不时总会出现真空状态。

　　除了伊尔提，令人担忧的还有百里升。
　　自从那个来自中原的无双公子离开后，接连好几天百里升除了到宫里报到之外，差不多就没有再见闻他的其他踪迹。少师府的管事说主子几乎没都不走出自己的居所，三餐也吃得不多。身体方面是确定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心事。
　　影陟问他可有什么异常之处，管事思考了一阵，唯一的异常大约就是百里升最近喝酒都没有使用那只心爱的绿玉斗，倒是用起前阵刚买的那套酒器来，另外，在王宫里待的时候也比寻常时候长。
　　璎珞和影陟去少师府看过几回，但见百里升行为说话看着却都还蛮正常的，他们隐约能感觉到有某些东西不寻常，又说不上哪里不寻常。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中原人肯定不简单。影陟不禁懊恼当初就那么将人放走了——虽然人本来就不在自己手里。
　　他决定不顾父王的嘱咐，自己调查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