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朝凤》驚蟄

12、一别三方

　　凤绿披了一件深紫色长袄，长发用一根精美的银色发带束起随意垂在背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未带面纱。她此时正斜身坐在书案前练字，见是星晓进来也就不多说什么，接着就发现了跟在星晓身后的俞悦。

　　凤绿只淡淡的望着俞悦，嘴角有浅浅的弧度，优雅而高贵。那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便那样静静投向站在她面前俞悦。

　　“母亲可安葬妥了？”

　　“嗯。”俞悦点头，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谢谢——”

　　“谢过了，你可以回去了。”

　　“俞悦是卖身葬母，凉居士给了我钱，也就是买下我了！”俞悦听到凤绿让他走，顾不得其他，急忙说道。

　　“我已经还你自由。”

　　“不，不要——”俞悦一冲动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一紧张便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只，只，只是，想想想，知，知恩图报——”

　　俞悦还未说完便跪在地上，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坚定道，“娘亲自小就教俞悦要有恩必报。居士就留下俞悦，成全俞悦吧，好让俞悦不辜负娘亲的教导，报答居士的恩情。”

　　“我若不成全。”

　　“那俞悦就长跪不起，直至居士成全。”俞悦说完使劲儿咬着自己的嘴唇，秀气的薄唇被咬得直泛白。

　　凤绿不出声，只是瞪了一眼在一旁的星晓，她自然知道星晓的心思是想留俞悦的，所以不免用眼神责备她：都是你惹的好事！

　　星晓不好意思得缩了缩脖子，却又不好开口替俞悦求情，凤绿身份特殊，这些事她不能也不可以多嘴，一切只能听凭凤绿定夺。

　　“罢了，你也无处可去，暂时就先在觅凉榭待些日子吧。若是想走，我也决不拦你的。”凤绿望着依然犟在地上跪着的俞悦，叹了口气对着星晓说道：“还不带他去找蝶瑜？”

　　“太好了！”星晓开心得呼道，“俞悦！还不起来！”

　　俞悦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被星晓从地上拽起，清秀的脸上依旧有些错愕，只咕哝了一句：“谢谢，谢谢。”

　　“就是这样。”凤绿收回神思，人依然半躺在榻上，披着一条纯白羊毛毯子。

　　梓翚便坐在塌边，背对凤绿靠着塌上的栏杆，听着凤绿愈发婉转动人的声音伴着毫无波澜的叙述传来，竟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案上的香炉袅袅升腾起了 “风寝香”，乳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慢慢弥散，令人感觉舒心安宁。

　　“真够老套的。”梓翚伸了个懒腰，嘴角挂出满意而迷人的笑容，羌笛般悠远的声音懒懒响起，“不过现在才发现你这人也经不住寂寞嘛，我才不在几天，又多救了一个。”

　　“呵，真有你的，有的没的都能扯。”凤绿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果然拿梓翚没办法，“三日后，我们便动身吧。”

　　“随你。这些事我才懒得想。”

　　“嗯，好。”

　　“对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讲故事——”

　　“如何？”

　　“悦耳动听啊~要不——”梓翚凑上前，玩味地看向凤绿。

　　“怎么？”凤绿头微微一撇。

　　“我也下去找蝶瑜递个名帖，找你清谈去？”

　　凤绿轻松地笑出了声，墨紫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淡淡的光：“刚好解闷，求之不得呢。”

　　“本公子可是会赖账的，小心居士你血本无归啊~~” 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狡黠的意味。

　　“凉恭候大驾。”凤绿眨了眨眼睛，笑着答道。

　　“肯定有机会的。”

　　说完，凤绿径自犹豫了一会儿，不作声。

　　“想问什么？”梓翚缓缓问道。

　　“外面——”

　　“外面？”梓翚问道，“就这几天？”

　　“嗯。”

　　“你们白堇公主的车马很快，已经穿越洛绵，即将抵达紫宸边境了，我想紫宸很快就会派军队去接应。”

　　梓翚似乎想到什么，顿了顿：

　　“津谷战败后国内大乱，右丞乘机得势，将洛津山脉洛绵西边的望山城一带全部割让给紫宸，这就等于双手奉上洛津山脉在津谷境内将近四分之一的治山权。”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加之洛绵是紫宸属国，紫宸实际已经掌控了一半以上的洛津山脉。看来紫宸吃定津谷了。”凤绿微微蹙着眉，事情果然再向着那个方向发展，紫宸值得信任吗？

　　“你都知道了，还要问什么！”梓翚自顾自的抱怨起来。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紫宸的北镇王有下落了吗？”凤绿定定的望着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

　　“他已经回到北镇军。”清澈的流光竟然丝毫未乱。

　　“是么？”

　　“应该是的。”

　　凤绿不再深究，只将目光移开，不复疑惑，淡淡问，“那日偷袭我们的人查到了吗？”

　　为什么两人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是津谷左丞一派买通了三方城的杀手。不过，他们误把你当成北镇王紫灼言了。也就是说，你对外泄露的是有人会护送紫灼言回紫宸而不是凤绿将军的行踪。现在天下人都认为你随公主车架前往紫宸了。”

　　梓翚看着凤绿的神情，感觉她眼眉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没有多少人真的认得他，本想就那样来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惜真正的北镇王已经回到北镇军了，那我只好换个身份了。”凤绿释然得叹了一口气。

　　梓翚耸了耸肩，一副毫不介意看好戏的样子。不一会儿，他转念想起什么，略带神秘得开口：“明翎的映亭出现在紫宸。”

　　“什么！”凤绿惊得掉转头，直直盯着梓翚，“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梓翚狡黠得笑道，“我只知道——”

　　“少卖关子。”

　　“我只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紧张！哈哈哈——”梓翚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凤绿竟一时语塞。

　　明翎国力在北漠大陆上属于中等，立场较为中立，最令其地位微妙特殊的是——明翎的女子素以才貌双全闻名于世，北漠其余八国历代君主受宠的后妃大多出于明翎，明翎靠这种控制各国君主的枕边人的方式，使其自身的地位得到巩固。

　　明翎最为辉煌的便是三十年前一国出三后，当年明翎皇族几乎同时出生了三个郡主，明翎王赐名芷泠、芷雅、芷素，此三人自小玩在一处，虽然不是血亲却情同姐妹。

　　三人长大后都成为绝世的可人儿，分别成为彦慕末代哀王，紫宸先王庄王以及现在白堇王云麟的王后。

　　一直以来明翎是紫宸拉拢的对象。对待明翎，紫宸态度一向暧昧。

　　此次，明翎太子映非最看重的弟弟映亭密访紫宸，当今紫宸王最宠桃妃便是出自明翎，难不成明翎是想要与紫宸达成些什么？

　　倘若如此，明翎对各国后宫的或多或少的掌控，对紫宸而言，真是如虎添翼。天下，果真要按着那个方向变化吗？

　　“其余我还不知道。”梓翚无辜地摇摇头回应凤绿的那疑惑而炙人的目光。

　　梓翚确实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过是在左延的密函里见左延提起过一句，当时他自己对于明翎王子映亭秘密造访紫宸的这个消息也吃惊不少。至于映亭的真正意图也只有那个人会知道吧，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

　　梓翚见凤绿毫无防备得救陷入了深思，笑着站起身，随手整了整衣衫，“我饿了，就先出去了。三天后就要走了，我还有好多三方城的美味没试过呢。”

　　凤绿仍旧没有缓过神，甚至都不曾发现梓翚的离开。

　　她困惑了。她从前的努力，难道换来的不是平静而是更混乱的局面么？她只想保护她的家乡，她的子民。她只想维持国与国的平衡，让北漠不再有战乱纷争，不再有人流离失所。

　　可是有人却告诉她，她走的路错了，她真的太天真，因为只要有国与国的差异存在，就永远无法避免战祸。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迷茫了，就像又站在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自己原本坚贞的信仰，一边是如今新现的方向。

　　她缓缓向窗外望去，企图问天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窗外，冬日昼短，夕阳余晖下的三方城，显得暧昧而不安，如同一只正在渴望黑夜的小兽，蠢蠢欲动。

　　凤绿在三方城又待了三天。

　　第一天凉见的是一位潇洒倜傥，才情极高的吹箫乐师。

　　第二天见的是一个样貌平平却气度不凡的剑客。

　　接见的时间都不算长，总是被梓翚与星晓折腾出的杂事打断。

　　第三天凉谁也没见，倒是燕丹单独与她在饮恨阁聊了大半日，随后觅凉榭就对外宣布，凉居士不再清谈，去处无人知晓。

　　翌日，天已放亮，三方城里，早市大开，喧嚣声此起彼伏，车水马龙。

　　凤绿身着气派的滚边云绣紫袄，戴着深棕色毡帽，潇洒得从觅凉榭跨着步走出来，再加上身旁衣着同样华贵却一脸玩世不恭的梓翚，俨然两个昨夜在觅凉榭过夜的贵公子。

　　星晓已在榭外的马车上等候，暖炉已经升起，车内一时变得很暖和还散着淡淡清香。

　　用不着避人耳目，三人堂而皇之地一路出了三方城。

　　回首望去，日光倾泻在这座用高墙围起来的繁华得近乎空虚的地方。回想，他们竟没能留下些什么，只剩一个泡沫般的名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