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间飞行》Solitia

6、五、懦夫（下）

　　“不想待在罗塞？”

　　“恩。”

　　“为什么？马上就要签署停战协定了吧？一旦战争停止了，留在故乡不是更好些吗？”就算战争没有停止，留在罗塞也比待在普米拉安全的多。

　　瓦尼拉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了。

　　阿拉因的目光也越过桌子落到他的手指上——跟自己长年累月揉面搬铁盘收拾烤箱的粗糙双手相比，那是双多纤弱的手啊。这双手一定和他的主人一样，在离开故土之前都被细心呵护着；所以即便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也依然固执地紧扣在一起，泛出任性而顽固的苍白。

　　“那……帮我看看这个人吧。”阿拉因从裤子后的口袋翻出钱包，从褪了皮的夹层里小心地抽出一张照片，递到瓦尼拉眼下，“你在罗塞港口见过她吗？”

　　瓦尼拉并没有看照片，“你能保证不把我交给军方吗？”

　　“能，当然能。你就放宽心待在这里好了。”

　　应该没问题的吧。

　　艾莉亚不会介意家里多出一个孩子……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嘛，虽然脾气有点坏，不过还挺可爱的不是吗？

　　阿拉因这么想着，居然有点期待起三人共同生活的情景来。

　　瓦尼拉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得到承诺而变得轻松，但他没再多说什么，视线转向汇集着阿拉因全心期待的相片。

　　“怎么样，有看到过吗？她之前来信跟我说，会搭今天的船回来，可我一直等到黄昏……也没在码头看见她。据说罗塞港今早又有火灾，所以我……有点担心……”

　　“……她是谁？”

　　“喔，她叫艾莉亚，是我的未婚妻。和你一样，本身也是公国人，不过我们很快就要结婚，所以艾莉亚打算永久移民到普米拉来。”

　　瓦尼拉十分专注地看着桌子上的这张合影——甚至主动伸手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双人合影照，背景正是阿拉因喋喋不休介绍的瓦鲁多湖。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紧密依偎在一起……穿着大衣的男人是阿拉因，那么那个棕红头发的女人……

　　“不认识。”瓦尼拉没有犹豫地否决了阿拉因的一切期待，“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后者的目光陡然黯淡下来，很难说是失望还是安心。他不再敢对未婚妻的容貌和身份多加描述，或许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他多怕瓦尼拉指着照片中的人说——她就是那个今早被火烧死的女人。

　　“我想她应该没有来港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瓦尼拉低声补充了一句，“排队的时候我没见过她。”

　　“……你……那么肯定？”

　　“今天登船的时候，有两个偷渡客故意在队伍里制造混乱，朝人群投掷了烟雾弹……临检军队缉捕他们的过程中，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起火了，也许那些家伙乱射击打中了油桶一类的东西吧……那之后登船口很快就封锁了，所以在排在我后面的那些人都没来得及上船。”

　　感受到阿拉因不安的视线，瓦尼拉换了一句话作为最终总结，“总之，不管是已经登船的或是直流在港口的人里面，都没有你的未婚妻。”

　　都没有你的未婚妻。

　　如此肯定而直白的答案，能不能让你稍微心安一点？

　　不……

　　不对。

　　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内心能够好过一些吧。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个暂时的住处吧。

　　我只是……

　　“好吧。谢谢你，瓦尼拉。”阿拉因有些失神地站起来。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可偏偏这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人的心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只要填进去的那东西有一点点不符合空洞的形状，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它。

　　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去把它磨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睡觉吧，我去帮你铺床。”

　　阿拉因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垂着头慢慢走出了客厅门口。

　　照片被遗忘在了桌面上。

　　瓦尼拉再次看向那虚拟影象上的人影——相片是多么真实又残酷的东西，一旦某天这其中的谁永远消失了——照片除了能让活着的人心痛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例如这个女孩……

　　……是谁呢？

　　她笑的多开心啊。

　　和身旁略显腼腆的未婚夫比起来，这个长发女孩的笑容诚实多了。

　　诚实而坦白地紧搂着心爱之人的胳膊。

　　诚实而坦白地为即将成为新娘而高兴。

　　诚实而坦白地呼嚎着——我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

　　阿拉因也……不能死……

　　所以……

　　怎么可以让你这种东西……到共和国去？！

　　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吧？

　　去死吧！你就和公国一起毁灭吧！我要保护我的家……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像毒虫一样让人憎恶的东西逃去共和国！

　　然后她大笑起来，她的手指像是融化在我的皮肤里一样，紧紧嵌着每一寸骨骼和神经，将我向下拖曳——

　　……

　　下面是火海。

　　本来，只是码头着火的话，海面上是绝对不会滚起那么大的火焰的。

　　但是那两具被极高温烧毁的VA型战舰，在烧的体无完肤之后依然拖着零碎的身体和电花靠近海边，并翻越桅杆掉了下去。

　　海面上产生大爆炸，隆起的水浪狠狠推了海洋女神号一把，全船的人全部像是被无名引力吸往海底似的，尖叫着滑向船身倾倒的位置——舵手拼命向反方向满舵，海洋女神这才在船体悲痛的□□中避开了被吞噬的危险。

　　海面在燃烧。

　　将他们的身体……烧的一干二净。

　　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不想成为别人尖叫着要躲开的东西。

　　所以……我甩开了她的手。

　　艾莉亚……

　　阿拉因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