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丹笙

1、停留

　　一
　　那次的初见是在冬日一个雾色朦胧的凌晨，他早上开始上班的时间，凌晨六点钟。他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他喜欢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满意地环视一圈后转身关上门去上班。

　　他每天都要穿上那身深蓝色制服，戴上一副白色手套，每天凌晨六点钟准时坐在三路公交车上缓缓开到第一个站牌
　　二
　　前几站都是很冷清的站牌，几乎不会有什么顾客上车，一些老司机甚至不会停下，直接开走。他很负责地每到一个站牌都停留一会。
　　直到有一天，他缓缓开动着车子，第一站站牌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等待。
　　他停下车子，开启车门。
　　她身穿红色风衣，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一双眼睛宛若星辰若隐若现在长长的刘海下。她身姿轻盈地踏上车阶，手放上投币口，“哐啷”一声，两枚硬币自她手中滑入箱底。她随之转身，就坐在右边第一个靠窗口的位置。

　　三
　　那是一个很好的位置。
　　她微微侧开脸，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他忙里偷闲地瞥一眼反光镜就能看到女孩的倩影。
　　他一直在开公交车，从第一站郊区的田野，一直到市区的芸芸众生，他早已熟悉了这一路的景色。
　　只是她只坐六站路。
　　六站，那时公交车还未驶出郊区，太阳还未升起，天色才刚刚泛白，一切的内容都填充不进这短暂的瞬间。

　　四
　　从此她成了他目及所有景色的一份活色生香的意外，他习惯了每到第一站就远远地寻觅那道单薄的身影，他习惯了听到她投币时的清脆声音，他习惯了从镜子里看到望着远处出神的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衣柜里冷落许久的红色风衣。
　　她每天准时赶第一班车，独自站在无人的站牌下，任冷风灌入五脏六腑，心里满是暖意。
　　她喜欢坐在第一排右边靠窗的位置，喜欢测过脸去看窗外渐次泛白的天色，然后在心里默默数着站牌，到了第六站，她就会轻盈地起身，早早到后门等待下车。

　　六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女孩子每天经过的第六站，都有另一个他在等车，她不敢与之联系，也不敢上前搭讪，只好每天坐六站车，换得一次的擦肩而过。
　　有一天他发现她没有出现在站牌下了，他以为她是病了，或者是有事耽误了，他特意多停留了三分钟，最后无奈地把车开走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再多等一会，可是他只有三分钟。
　　他以为第二天就可以见到她，结果第二天她也没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十天，他才幡然醒悟，她或许是不会再来了。
　　她就如同每天上上下下行色匆匆的乘客一样，有一天消失了，不再乘坐这一条路线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再出现，他想他一定会从人群中认出她。

　　七
　　她最后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她刚下车，看到一个女子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他的公文包，冲他喊：“老公，你东西忘记带了。”
　　她僵立当场，冷风四面八方地入侵肺腑，冷至心底。

　　八
　　第二天，她习惯性地早早起床，行至站牌下。
　　突然在这漆黑寒冷的凌晨醒悟过来，她不用再如此笨拙地漫无目的地等待了。
　　她转入站牌的另一侧，却不想回家，只呆呆地站在站牌的背面，在无人的大街上任忧伤漫天席地地将自己淹没。

　　她呆呆地站了许久，她呆过了每天上车的时刻，她呆过了天空泛白的过程，在黑夜彻底过去之后，黎明并没有到来，天色阴沉沉的，她收回了神思，身上湿漉漉的。
　　刚刚，下了一场细细的小雪。
　　雪花细小轻盈，纷纷扬扬地洒落大地。地上很快白了一层。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白色的气烟迅速消失殆尽。
　　“如此也好。”
　　她心里想着，慢慢走回了家。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发呆的瞬间，也错过了他为她停留的三分钟。

　　可也只有三分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