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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来如往 ...

  •   仲鲤带着军队疯狂席卷边国,她变成了一个战神一样的存在。她像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神,铺张扬厉带兵纵横千里,执掌无数生死。
      很多诸侯试图娶她,收买她,暗杀她。没有一个人得逞,才终于知道了仲鲤真正的潜力,有多震慑和无边界。而她之前的作为,不过是顾及父亲的自尊。
      她在优异带兵的瞬间,对敌人,变得粗暴和嗜血。不再是当初那朵美丽的血上花。
      她曾说,你的对手需要是高贵的,值得你爱的,这样你才是高贵的。你的抗争,才是高贵的。战场上的死亡,是另一种爱。然而现在,她只剩下仇恨。
      她纯洁的寂寞变成了众生的苍凉,大地在仲鲤清酸的笑容中皲裂出累累鲜血伤痕。
      她出生入死回来以后,总是狠狠地搂着她的孩子,甘城。欢笑和流泪得几近原始。然而甘城酷似父皇的面孔,总提醒起发生过的惨烈,她又焦躁地扇儿子耳光,响声如同遮天蔽日的雨点,然后再度亲吻那浮肿的面庞,更加凶狠地搂紧他。
      她久久地站在皇后的宫殿前,站着,像一棵爆炸的树。

      而当她站在人仰马翻的动荡中时,就像一面天神的旗帜,素净而平坦。
      我将永远记得,那些手握滴血剑戟的军士,折断冰寒热血交替的剑戟,折断伤痛哀怨掺杂的喊叫,折断从别人的鲜血中淋漓漏下的生命,在碎肉模糊的肢体上,镌刻无名无姓的仇恨。那些古老的,在原始的厮杀中,一次一次炙烤,又一次一次被遗忘的仇恨。
      那一战,他们砍断了钝重的青铜色刀戟,拔断挺拔的犀利杨树,跨过鼓荡的邝广河流,跨过灼烧满花朵和死人骸骨的草原,踏过宿命颤动而浓烈的阴影,厮杀彼此。鲜血中已不辨人色,他们扛起战车的碎片,像扛起祖业的郑重,凄凉地击打对方,□□和树木一起泪如雨下地飞扬。他们用虎豹一样的吼声,震慑自己的欲望,震慑战争中残留的惧怕和清醒。他们腥红的眼光中,透射着被扼杀的平淡,透射着苍劲而凄灿的运命,然后倒在比他们更加凄凉灿烂的大地上。让我在漫长的梦魇中,不得安宁。

      这场战争已让诸侯国从侵略变成了最后的保卫,而对仲鲤而来,依旧是死亡和疯狂。
      仲鲤知道,她丈夫的岳父们,已经卑躬屈膝而又心满意足的,和敌国握手言和。只是她,仍然如痴如醉着,留在和对方短兵相接的地方。
      她在此时只是一个凛冽的女子,于死亡的边缘,显得刚强落拓。
      整只军队都得到指令,弃她而去。可是那是她一手带出的浴血弟兄们,忠于她胜过忠于自己。他们更加紧密地贴近着她,像贴近母亲或者姐妹一样的女神,和她一起血腥在大地的边缘。
      仲鲤在夜色流离的荒凉中,看着黝黑的军队,“我宁愿你们从来没有出生过。从来不会经历丰满和疼痛。”
      她带着军队回朝,因为是甘城的生日。

      甘城比我小三天。
      我的生日无人问津,在母亲走后。
      只有甘城记着。
      只有甘城记着,并为我庆生。甘城送我他画的一屋子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只是没有桃和梨。
      他继承了哥哥关于绘画的天赋,也许甘家人与生俱来这样的天赋。早在生日前一个月,甘城就开始着手画画了,把这当作头等大事。其实这画里有些笔还是我自己添的。而一个孩子能够给你他的最心爱之物,何其温暖。很多年后想起来,我仍觉,上天在我们短暂的灾难中,给过我们极大的馈赠。
      甘城头一次叫我姐姐,他说,“你瞅瞅你,你个又没我高,长得又没我胖,嘿,谁让你今儿生日啊,我就委屈委屈啦,叫你姐姐吧。”
      “姐姐!”甘城叫。而我如此开心,跟着他一起叫:“姐姐,姐姐!”
      那个时候,我决定,要在甘城生日那天,把这些他最喜欢同时也是我最喜欢的画,再回赠给他。

      甘城生日那天,四海八荒的贺礼推满了宫殿。所有的人都在嘹亮的灯火下,虚假而奉承的朝甘城跪拜。
      一个妃子试图杀害甘城,在大节下当着行家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奇异的是仲鲤没有杀她。
      仲鲤对甘城说,“在你的一生中,我都会让你是一个最高贵的王子。”瞥了一眼那妃子,“这些人,永远不会沾上手。”
      那天月光将楼台照得比往常更加深刻,仲鲤洁白的面孔上,透着前所未有的清醒温和。
      仲鲤邀请我们到花园中赏月,在饱满又幽暗的月光下,恋恋不舍地抱住甘城,我能感觉到她的姿势有多依恋有多寒冷。她抬头来,骄傲地扫视着在场所有心怀不轨的人,她的目光像洁白的刀子溅出的洁白鲜血,飞过人们放肆的面孔。
      然后,仲鲤递给甘城一杯晶莹闪光的液体,“这是天下独一份的贡品。以前你父亲就爱喝这个,我们只在浮玉之山的东面,喝过两次。”这是仲鲤在父亲走后,第一次提起他。她的声音恍惚得像喉咙中悬着一轮相聚明月。
      甘城开心地喝,饱满的杯子慢慢变成狼藉的空洞。
      甘城喝完后,满意的舔着嘴巴,想必滋味很好。他开心的表情衬得眼睛越发黑亮,透静,小小年级已有了天子的尊严,他讲话却依然从牙缝中孳孳冒着风:“好喝,姐姐还没喝呢,妈妈,我还要……”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愣愣的倒进了仲鲤怀中,光华的液体洒了一地。“妈妈,我还要。”
      那杯中,仲鲤下了毒。
      我只来得及,把那些我们挚爱的画,烧给甘城。缭绕的火光中,孳孳的冒着风。我的眼泪迎风悲戕。

      仲鲤用她的手,一颗一颗地掘着泥土,像掘着新婚的坟墓。她捧起第一把土的时候,月牙儿像甘城的嘴角一样带着笑。她的头发和泥土一起纠结在土中,她浑然不觉得将自己的头发,纠缠碾断在其中。
      她的指尖泛起殷殷的血红色,每一块小小的指甲都像是心脏,你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是心,在空气中陈列着其中流出的血。她素白的手指,在黑厚的泥土中,穿凿,每一个关节都像黑色的头颅,她挖土的手势,像每一处透露,都疯狂撞击着自己。而她的表情,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模糊的。
      她嫣红地将甘城放在墓穴中,唱起催眠的歌曲。
      河流一样的母爱掩埋在泥土中,不得瞑目。不得瞑目。

      仲鲤没能够再走远,她知道,在宫中,只是她一个人走向死亡,而如果在战场上,那些丧心病狂的卖国求荣者,会让她所有的军士都将陪她无辜赴死。她已安置好甘城,不再有牵绊。她看着那些老岳父们的时候,嘴角浮着命运一样的微笑。
      她身中无数毒箭倒了下去,不是来自敌阵而是背后。她倒下,像一阵滂沱的雨或者一朵强劲的云。有灵动的声音,和蒙蒙的冷清色调。她倒下的地方,有了离离而生的野草,柔软而不可欺凌像刀刃。
      平原上剔透的风,听见她的平静与追悔
      仲鲤说:“将我和他的尸体一起放在阳光下,要温暖,如同鸳鸯。”
      那天乌云密布,没有迟日江山丽,只有鸳鸯,在冰冷的土地上,长眠。

      仲鲤走后的第二天,癞蛤蟆皇后的父亲,权倾朝野的某大臣,血洗了仲鲤父亲的宅子。那栋从有朝以来就用鲜血捍卫国土的荣光老宅,在一夕之间毫无反抗的消亡殆尽。没有哭声没有叫嚷,仲鲤的父母亲和哥哥嫂嫂,领着仆从,于通明的火把中,盛装等着这一场复仇或者说杀戮,走得威严而震慑。
      血一直流到东门的菜市上,这说不清是对谁的冤仇终于引发苍天的震怒,降下频繁的灾荒,死人们的气息,在年幼的我眼中,显得无比清新和香甜。那是不能归溯的罪恶。是一己之灵简单直白,却酝酿出的罪恶。

      谁撕裂了我的心,在其上舞蹈,美得我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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