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或者相爱》山木知

9、第九章 贵公子生平

　　林小完同学的饭量确实不小。桌上的菜在她一个人的进攻下被消灭了大半，由于酒精的作用，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一口都没有吃。

　　曲燕飞一边给她夹菜倒酒，一边徐徐地说着域界有趣的风土人情。小完被逗得笑个不停，不察觉手边的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这么好喝的酒，这么好吃的菜，还有这么好看的人陪着，小完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她的性子本来就直爽，肚子里的话完全憋不住，不受控制的往外倒。

　　最后，她醉得坐都坐不稳，要曲燕飞扶着才没有滑到桌子下面去。

　　“小完姑娘，”他轻声道：“休息吧。”

　　“不……还要……”她双腮晕出明媚的桃红，一双眼睛迷离温柔，粗疏之外平添了天真，天真之中夹杂了意想不到的妩媚。

　　她一边挣脱他搀扶的手，一边去拿酒坛子，嘴里嘻嘻笑道：“这里……真好……真是……没有白来……”

　　酒坛子没拿到，她的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滚到地上去。曲燕飞眼疾手快，伸臂揽住她的腰，她却一个劲地往下滑，他不得已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

　　她迷惑地抬头看他，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他脸上。他忽然觉得很烦躁，连忙别开脸。等了一会，怀中人却出乎意料地悄无声息。低头一看，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抱着她起身，本想将她隔空丢到床上，想一想，又亲自走过去慢慢放好。

　　他唤来瑞姐，吩咐她照顾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完。然后，慢慢踱出了晴雪园。

　　她果然醉了。他用了最上等的红绡酿，没有酒味却后劲十足。他是个谈话的高手，亦是个套话的高手。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不愿听到的，也听到了。

　　月光清冷，在地上映出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如他此时的心境，摇曳不定。

　　她真的是个话唠。喝醉以后，从记事开始到长大成人的种种琐事，她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他从开始耐着性子听她啰嗦，到后来越来越入神。原来平常人家油盐酱醋的小事，也这般温馨动人。

　　他没有这种幸运去体会这种平凡的幸福。

　　他的父亲是清屏家族的宗主，母亲是百川族最美的女子。从他记事起，曲府便已是家财万贯，父亲请来名师上门教习。另有一个古怪的师父每天逼他苦练武技，研习医术。

　　二十多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别人沉入了梦乡，他还在苦苦修炼灵力和武技。稍有空闲还要探研药石，丝毫不可懈怠。并且这一切，都不可为人所知。

　　众人只知道曲府的贵公子在名师的教引下文采斐然，兼之风华绝代，许多富贵人家欲结秦晋之好，无奈清屏宗主总是婉言谢绝。因此外界传言，曲家生了个出尘绝世的公子，是要做皇亲国戚的。

　　没有人知道，曲燕飞多么痛恨这种生活。他的父亲对他是淡漠的关注，客气的疏远；母亲每天只是痴痴地呆坐，看他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厌恶。

　　别的小孩还赖在娘怀里撒娇，他却要在晴雪园中，披星戴月地苦练，苦练，还是苦练。只有古怪的师父与他亲厚，但只要他稍一偷懒，师父便皮鞭伺候。

　　直到十年前，他满十六岁，施行了成人礼。师父向他吐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后，从此告辞，回去了与世隔绝的赑屃岛。

　　从此，他终于知道了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不再怨天尤人，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应该怎么做。

　　白天,他是儒雅的贵公子，年纪轻轻就周旋应酬于达官贵人之间；夜晚他在晴雪园挥汗如雨，独自刻苦修炼。六年前，父亲旧疾复发，撒手人寰，娘亲悲痛不已，一年后也随父亲而去。

　　他身边最亲密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独自撑起偌大的家业，全靠了身边有霁月帮助……

　　霁月是清屏家族的灵兽紫兔。清屏宗主过世，按照惯例，宗主死后，背上的族徽消失，应该由灵兽紫兔在族人中选择灵力强盛卓绝者继任宗主。
　　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从十六岁开始，他就开始在紫兔身上下功夫，用了四年时间，终于收服了这只灵兽顽劣的心。清屏宗主过世的那天晚上，紫兔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无比悲切凄惨：“主子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我舍不得离开你啊……”

　　披麻戴孝的他刚满二十岁，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眼神锋利。冰冷的手指拂过紫兔毛茸茸的脑袋，他作了一个决定。

　　然后域界出了一件轰动天下的奇闻怪事——清屏家族的灵兽竟然置神则于不顾，没有遴选新主，悄然失踪。

　　他不能做清屏宗主，而紫兔又不能离开他，所以，尊贵的灵兽选择做一个影子。

　　好在灵兽本身神通广大，除了再不能出现在族人面前享受被膜拜的尊荣，紫兔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受太大的损害。

　　当然，除了违背神则遭受的天谴。

　　天谴降下，紫兔身受三十六道霜刀，美丽的皮毛被摧毁得惨不忍睹。幸好它只是推迟遴选新主，并没有彻底背弃神则推选曲燕飞，所以调理了一年后，总算恢复了昔日风采。

　　而他，接手的家族生意终于开始蒸蒸日上。再没有锋利的眼神，他敛起锋芒，浅淡从容，温润如玉。

　　小完的回忆里，是漫画，游戏，冰糖葫芦；他的回忆里，是秘笈，皮鞭，算计……

　　他往年也去过人界，但除非他隐去白袍，幻化出人界的服装后显身，否则没有人可以看见他。这个小姑娘，非常奇怪，他不能放过。尤其是这场戏已经拉开序幕，最细微的疏忽，都不可以发生。

　　开始他以为小完是图骜安插在人界的奸细，后来想想，实在不像——如果是扮作人界凡人的奸细，怎么会主动说出能看见他的真身呢？

　　如今听了她那罗里啰嗦的一大堆话，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姑娘，是真真正正在人界长大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再探查一下她有无灵力。

　　这样做也许是多此一举。但这是最后的可能，不得不做。因为只有拥有灵力的人，才能在他显形前看见他。

　　如果探查的结果，她是个普通人，该如何？

　　如果她是普通人，就把她送走吧，没有必要卷入这场危险的争斗。明年通道开启时，便将她送回人界。

　　可是，真的送她走么？这粗疏天真的丫头！听她说话，有从未有过的放松惬意，有那么一会儿，自己觉得很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

　　快乐，快乐！快乐？？

　　他忽的冷笑一声，快步隐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