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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美好的重逢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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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辆车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两人受伤一人死亡。很快这段高速公路封了路,警车救护车闪烁着灯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锐利的鸣笛划破灰白色苍穹。姜宇宙和我都没有受伤,救护人员见我们好端端站在路边就根本不过来询问,倒是一个年轻的女刑警过来问我们是否目睹事故全过程。
姜宇宙稍稍往前了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我们并不清楚事故发生的过程,当时我们坐在巴士上没有下车。”
年轻的女刑警打量了一下姜宇宙,又探头看了我一眼,点着头:“年轻人果然还是懂点安全措施的,这种情况下就不该下车。”
等女刑警走远,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但明显已经回过神。
“你干嘛骗她说你没看见?”
姜宇宙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看一头未开化未受训的蠢猪:“你要是不急着赶回兴镇的话,倒是可以过去和警察详细谈谈当时的过程,自己的感想,说不定他们还会邀请你回警局做个笔录,录份口供,然后三更半夜送你出警局大门。”他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警察,冲我努嘴,“快去吧,做个好市民。“
好吧,我放弃了。今晚要是赶不到兴镇,就该错过董阎青明天的婚礼,那我这趟回国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高速公路一封,一时半会我们是出不去了。在姜宇宙三番四次的骚扰下,巴士司机受不住才勉强给机场巴士总部打了电话,要求派另一辆车来接我们这些倒霉的乘客。机场答应会派车,不过要等封路结束才能来。
从车辆里疏散出的乘客都立在临时隔离出来的安全带范围内。不比车里打着暖气的二十多度,外头凛冽寒风阵阵袭来,约莫着只有两三度。
我从正值炎夏的澳洲飞回来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和有破洞的牛仔裤,下了飞机多套了件稍稍厚一些的挡风风衣。没想到上海的冬天这么冷,冷风一个劲往我衣服缝隙里钻,冻得我瑟瑟发抖。
这该是趟多倒霉的旅程,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一时兴起决定回国。是为了证明自己已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还是为了去解开心中更大的却模糊不清的疑团?
“你很冷?”姜宇宙一副不畏寒的模样,在冷风里站得笔直。
“没有。”试图别让自己佝偻着,可风一吹我又忍不住缩起脖子,“还好。”
姜宇宙从背包里抽出条浅咖啡色羊毛围巾,二话不说在我脖子上绕上一圈又一圈。
“我没有很冷,不需要围巾,你还是自己用吧。”
“站着别动。”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心将围巾系好,抬头定定看着我的眼睛,“要换是姜宇城站在这里,你就不会推脱,反而心里特别美滋滋吧。”
感激他的话刚到嗓子眼儿就给我咽了回去。
我很不喜欢他总是拿我喜欢的人说事儿。
“如果时光可以重新来过,我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阴沉的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这样他才有可能真的帮我戴围巾。”
姜宇宙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本来就稀少的阳光,将我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深邃的眉宇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居然有些同情。可说出来的话,该怎么收回。
“我也希望死掉的那个人可以是我。”淡漠的语气遮掩不住他心中的澎湃,“他太优秀了,我根本无法跟他相比。”
当年兴镇二中高二(3)班的姜宇城,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学校学生会主席,更是各位妙龄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英俊、开朗、阳光、温柔、正直和善良,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就算是身为学习委员的我,都觉得他站在一个高不可及的地方,我只能站在低下仰望。就像每个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他站在整个操场最高的演讲台上,那个万人瞩目的地方,而我只是万人中渺小的一个崇拜者。所以我只是一味的暗恋着他,从没想过他也会喜欢着我。
“对不起。”我的确有些过分了。姜宇城毕竟是他亲哥哥。
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过身离我而去。那句话语刚一出口便被寒风吹散,到我耳里也只有零碎的只字片语。
“你喜欢的……姜宇城的性格……不是外貌,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不喜欢……”
我以为他被我气走了,他却提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小矮凳放我面前。
“这些护士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车上有凳子也不拿出来给别人用。”他指着矮凳,“你坐吧,别等会儿又念叨腿酸脚累。”自己却在矮凳旁边蹲了下来。
我坐下来,和蹲着的他处于一个水平线。他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对稀薄的空气吐出缭绕的烟雾。
“你不会介意的哦?”他询问我。
我摇摇头,伸出食指和中指:“也给我点上一根吧。”
他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通常抽烟的男生都反感女生抽烟。我补了一句:“压压惊,平时不怎么抽。”
他这才把烟递给我,替我点上火。
我俩就一蹲一坐地在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旁背对农田抽烟,若不是之前突发的惨剧,应该还是不错的小清新情节。
“看你抽烟的样子不像是新手。”姜宇宙斜了我一眼。
难道女生抽烟必须要装出一副很不适应烟草味道才算是乖孩子?
用食指弹掉烟灰,又轻轻抽了一口,软壳中华的味道一点不呛人。
“以前有一阵子抽得很猛,一两天就干掉一包。晚上一做恶梦就睡不着,只能点上烟熬到天亮。”烟草烧完之后就自己灭了,被我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后来不做恶梦,也就逐渐抽得少了。”
“哥哥死了以后我也做过噩梦,梦见他不停冲我喊着救命,可梦里的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有时他是淹死的,有时是掉下悬崖摔死的,也有被人用刀割破喉咙而死的。反正电视剧里怎么演,我晚上就做怎样的梦。”姜宇宙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沉重,反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你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一群熟悉的人总是在自相残杀,杀死对方后他们的尸体会统统站起来,像丧尸一样向我扑来。你知道丧尸是怎么东西吗?就是会走路的不完整的尸体。”
“你跟董阎青的关系如何?”
姜宇宙突然将话题转移到董阎青身上,让我有些莫名。
“他以前是班里的政治课代表,成绩处于中上游,外貌平平,不怎么爱说话,就是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那种。你知道的,每个班里总有那么些容易被人遗忘的人,他就是其中一个。我跟他的交情仅限于每周从他那里收同学们的政治课作业。没想到他这次结婚还能想到邀请我,太意外了。”
“那是因为除了你之外,你们班就没有别的人可以邀请了。”姜宇宙一语说中要害,“那你觉得,从身体素质上来说,他跟我哥比,谁会赢?”
我呵呵一笑:“姜宇城是体育委员哎,高大威猛,董阎青站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根豆芽菜好不好。对了,他以前的外号就是豆芽菜!瘦瘦小小瘪瘪,班里很多男生都欺负他。”
“船遇难了他俩同时掉进海里,谁生还率更高?”
“那还用说,一定是姜宇城啊,他水性那么好,我以前最爱偷偷去游泳馆看他游泳。班里他游泳算第二的话就没人敢称第一了。”我突然一愣,发现有些不对劲,“问这些干嘛?”
“你也觉得有问题,对不对!”姜宇宙的表情认真起来,“当年出事后,校方给我们家属的解释是学生乘坐的船在回程途中不幸触礁而沉,因为当时海上天气环境恶劣,不间断的暴风雨对救援行动造成很大困难。等后来派出救援部队已经为时已晚,不仅救不回学生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你想想,四十多具遇难者尸体怎可能连一具都找不到?就算是被撞击到暗礁上粉身碎骨,至少也有一条半条胳膊大腿是不是。历时大半个月的打捞,愣是什么都没捞上来。后来,镇政府拿出一大笔钱通过学校途径来安抚遇难者家属,每家每户给了一大笔钱,在我看来更像是封口费。我们家当时也拿了这笔钱后来才能供我去新加坡念书,但拿这钱的条件就是签一份保证以后不会再追究那事故责任的保证书。”
我当年也有怀疑事故描述的真实性,可四十多条人命一下子就不见了那是铁一般的事实,遇上船难是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不然,难道都被外星人抓走了?姜宇宙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可……若不是船难,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董阎青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不是当年唯一幸存者嘛,问一下他不就都真相大白了。”
“这是第二个我觉得很有问题的地方。也是我刚才为什么问你他和我哥相比体能谁厉害的原因。如果像你所说,董阎青无论是在游泳还是在体能方面都差我哥一大截,那沉船以后为何董阎青会昏迷在附近海滩上被渔民发现,而我哥就彻底消失了?按常理,我哥水性这么好,即使当时狂风暴雨天气恶劣,能游到附近海滩的也该是我哥。”
我沉思了会儿,试图反驳:“纵观国内外各种海难,最后的生还者未必就是其中身体最强壮体能最好的人。反之,往往这些人在遇到海难是更倾向于救别人而不是自救,所以导致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可董阎青不同,他自知没有救人能力,不如把力气全部放在自救上,倒是很有可能活下来的。既然你对当时海难存在这么多疑问,何不趁这次婚礼问他个明白。”
“问是一定要问的,可我不怎么抱希望。”
“为什么?你担心董阎青不和你说实话?”
姜宇宙反问:“你不知道?董阎青被救上来之后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去年才刚刚出来,据说是创伤性失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