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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燃放孔明灯时还请多加小心 ...

  •   那一晚的很长时间,高杉都没有再和云生搭话,像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无视到底。
      理所当然的结果。

      云生并没有因这份阴沉沉的压抑感而觉得拘谨,反而越发放开了胆子,一门心思享用起祭典上罗列的各色吃食来。

      其间她与高杉唯一交换过的台词,是在她消灭掉第三盒章鱼烧的时候,高杉头也不回地冷冷甩出一句:
      “……你听不见脂肪膨胀的声音吗?”

      云生毫不示弱,咬着牙签朝他手中常年不离身的烟管剜了一眼:
      “你听不见肺结核膨胀的声音吗?”

      双方互不相让,讲和不能,于是再度陷于静默,一前一后走在亮若白昼的繁华长街上。

      之前也说过,牧濑云生其实很讨厌祭典。

      她尤其不喜欢人群聚集处淹没了自己呼吸的震天喧声,连身边同行者的叮咛都需放开嗓门才能勉强听见。年少时爱好的也不是祭典本身,而是为了不在人群中失散而紧紧握起的、友人们温暖的手掌。
      但是,高杉在这里的话,气氛就会变得有些不一样。总有凉丝丝的气息隔着喧哗隔着光怪陆离的街道沁过来,仿佛是往滚烫的沸水里投入了一块冰。

      这种感觉并不坏。

      即使如此,云生还是用自己特有的那种不可理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方式,去刺激煽动他主动疏远自己。

      平心而论,高杉晋助对她不坏。尽管早年那些并肩作战的热血回忆早已随光阴飞逝而稀释成了贫穷人家的小米粥,但终究没有走到刀兵相向的那一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然而,云生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如果继续像方才那样同高杉过于自然地相处下去,她再清醒冷静也会忍不住生出“还可以回到从前”的错觉。

      其实比谁都清楚,他们根本回不去了。

      对于无可转圜的关系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好像明知头顶没有桃花庇佑还硬要撮合一段姻缘那般,在她看来是最最愚蠢无谋的勾当。假发好像还深情而真挚地说着高杉依然是同伴,云生却是从战后挥手作别各行其道的那一刻起就已确信,那个不发一语便决然转身离去的黑发青年,和他们之间不会有然后。

      今天只是暗杀将军,她不关心,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明天呢,谁知道会是什么?

      总有一天,这个和自己潦草扯着闲话的男人,会做出她无法视而不见的事情。

      既然当时选择了分歧的路,现在也不必再演蹩脚戏装作感情很好。早一些划清界限,将来当真走投无路时就不用挣扎着问自己要站哪一边。

      (虽然不怎么温馨,但那样对你我都好。)

      看着高杉的背影消失在某个摊位前的人潮里,云生心想他大概看上了什么合意的什物,也不出声叫喊,只是自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从衣襟中摸出PSP开始刷折腾了几个礼拜的Fate/stay/night。

      还没来得及读取存档进入游戏页面,和PSP一同顺手揣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云生有些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心里暗骂时间宝贵谁还这么添乱。

      “喂喂?”

      “喂,牧濑吗?你现在和高杉在一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熟悉的清澈嗓音,连珠炮似的吐出担心女儿晚归的老妈一般的焦虑发问。

      “啊啊,我在啊。要说怎么样的话……该说是有点正常过头了?估计他安排了其他人下手,大将本人似乎只是在悠闲地看戏。”
      云生的目光依然死死粘附在PSP屏幕上,口气爱答不理。
      “安啦假发,来江户的只有高杉一个人——某个抗议青少年育成条例的变态不算——谅他也闹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再说还有我跟着。如果高杉在哪里藏着台高达倒是得另当别论……假发,即使是你那朽烂的脑袋也还记得吧?喏,比如Akatsuki什么的。”

      【注:Akatsuki,拂晓高达,在高达《SEED DESTINY》中最后由穆·拉·福兰达驾驶,其声优与高杉同为子安武人。】

      “不是假发是桂……等等你说什么,Akatsuki?!那不是奥布共和国的秘藏黄金机体吗?!!这下可麻烦了,我也要快点从父上手中得到Justice才行——”

      【注:Justice,正义高达,高达《SEED》中阿斯拉·萨拉的座机,其声优与桂同为石田彰。】

      “我乱讲你还当真啊?!这个世界哪里都没有奥布啦,而且你父亲是谁,帕特里克·祖拉吗?!!”【阿斯拉的父亲名叫帕特里克·萨拉】
      云生抓着手机一通咆哮,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好像很开心啊。”

      高杉不知何时分开人流懒洋洋地走过来,一手托着某个与他周身气息极不搭调的朴素东西。硬纸糊起的寒酸外壳,一看就是路边摊上随处可见的大兴货。

      “——啊够了,总而言之不要去找正义高达可以吗?不对,不是我帮着高杉的问题……至少我能肯定这个世界没有!!!”
      云生畅快淋漓地吼完便一把扣上了手机,不解地仰头看向他。

      “冒昧问一句……你买孔明灯干嘛?”

      高杉抽出斜叼在嘴里的烟管,不经心地撇撇嘴,神色认真:
      “点上火然后扣在你头上。”

      “……!!”
      云生当即从长椅上一跃而起,磕磕绊绊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不要乱来啊?!我知道我刚才说过头了,那个……我可以道歉的!”

      高杉手持烟管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瞬间六神无主的窘样,享受完了捉弄人的满足感才幽幽开口:

      “……假如我这么说,你信吗?”

      “…………”

      “……反正我不信。”

      “不,正常人都会信吧?!你可是用那么恐怖的表情说了‘点上火然后扣在你头上’啊,由不得人不信吧?!!”

      确信解除“可能被扣上孔明灯”的警报之后,云生才惊魂未定地翻过长椅走近前去,俯下身仔细审视那盏廉价的纸灯。
      “所以说?你要放天灯吗,高杉君?”

      “不放难道扣你头上?你这么希望的话我无所谓。”

      “滚。”
      云生干净利落地吐出一个字,伸手去接高杉手头简陋的灯 。
      虽然不知他心血来潮想起了什么,但再怎么警戒他也不至于连盏灯都放不得。

      云生正这么劝服自己,高杉忽然手一缩将灯收了回去,眯起唯一的眼睛笑得深不可测。
      “别急啊。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让它升空,不觉得有点无聊吗。”

      “……?”
      果然另有图谋。云生垂下双手,再次向他投以警惕的视线。

      “难得把那个带出来了,不想试用一下么?”
      黑发青年略一颔首,带笑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长弓上。

      云生下意识地回手握住弓身,有些难以置信地半张开嘴:
      “……你想让我把灯射上去?”

      “做不到?”

      “不是那个问题!在这里朝天放箭多危险啊,周围人群这么密集,万一落下的箭扎到谁头上怎么收场?!又不是行为艺术……”
      云生嚷到一半便悻悻住了嘴——她一不留心就忘记了,高杉晋助这个男人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无人能解的行为艺术。

      “那么,让它射不到人不就行了。就我而言倒是更想看看什么人被射中的样子,祭典还是要热闹才好啊。”

      高杉依旧是一副兴致索然满不在乎的悠哉腔调,没有威胁也没有诱导,男人头顶上分明懒散地飘着“随你高兴”几个大字。

      “还是说云生,你没有避开人群的自信吗?不仅是哪里的糖分爱好者,连你的獠牙都在这种温水一样的街上生锈了啊……”

      “什……不要把我和那个一头烂桃花的男人相提并论,我的血糖和体重一向都控制在平均水平!!”

      坂田银时的名字效果拔群。云生轻而易举就受了挑拨,麻利地从背上解下长弓攥在手里,另一手从箭袋中抽出竹箭,一扬手便以箭尖挑起轻飘飘的纸灯,瞄准渺远辽阔的夜空弯弓搭箭。

      ——据说,燃放孔明灯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怀有某个遥不可及的心愿,需要借助这一星火光一层薄纸来擎起胸中的愿景,以求上达天听。

      渴望破灭之人不会对神祈愿。叫做高杉晋助的男人,想必也尚对这个世界怀有希求。
      云生从来不曾触及他心底郁结的块垒,但如果那个人还在寻求毁灭之外的事物,她希望自己的箭矢能够将其实现。

      十几分钟后——

      “喂、喂,看见了吗?那边有个男人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竹箭射中了,天灵盖上鲜血狂喷了三尺高啊!!!”

      “欸,真的吗?!天上怎么会落下箭来……呜,好可怕……”

      “哪里哪里?是什么人被射中了?”

      “就在那边的街道上啦,那支箭像流星一样直线坠落下来,有个独自走着的银发天然卷男人突然就开始喷血……周围人尖叫之后他才翻着死鱼眼把箭从头顶拔了出来,似乎还骂了句‘牧濑那个混蛋’……”

      “咿咿咿咿咿————!!中了箭还这么平静,那还是人吗?!鬼啊,那一定是被祭典召唤出的地底恶鬼!!!!”

      “…………”

      面对莫名骚乱的人群,云生方才拉动弓弦的手指不禁瑟瑟打起了冷战。她用力咬了口手头刚买的巧克力香蕉——差点儿脑髓一抽把另一只手中提的金鱼倒进嘴里——勉强平定下心神,心惊肉跳地紧走几步追上高杉问道:

      “高杉君,冒昧再问一下……你刚才点燃孔明灯的时候,有许什么愿望吗?”

      “愿望?什么也没有啊,那种无聊的东西。”

      作为高杉晋助,是顺理成章的回答。
      然而这一次,男人似乎是刻意拿她寻开心一般,在吐出顺理成章的答案之后再次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过,非要说的话……有那么点希望‘这支箭恰好扎在银时头上’呢。”

      “………………”

      ——如果那个人还在寻求毁灭之外的事物,她希望自己的箭矢能够将其实现——

      嗯,没错,的确如此。

      她实现了。

      ————————————————————————————————————————

      高杉那一日造访江户城的目的,云生是数天后才从街上偶遇的桂小太郎口中听说的。

      那个男人挑动了号称的江户第一机械师的老头儿,让老头在奉幕府命令进行机器人表演时对将军开火。说穿了也不过是领导者惯用的笼络人心伎俩,但桂述说的幕后隐情却让云生感到几分悲凉。

      机械师老头的儿子,曾经是鬼兵队的部下。

      “鬼兵队”是攘夷战争时期高杉晋助组建领导的义勇军,军如其名像恶鬼一般勇猛而强大。那支专主奇袭的精锐就如他们的领袖一样,仿佛一柄从未收入鞘中的长刀,纵横战场挥洒下冷冽锐利的漆黑剑气。

      然而,随着幕府的软弱屈膝,攘夷志士很快被当做反动分子施以处置,鬼兵队也不可幸免地遭到了清剿。那个白发秃顶的小老头儿,就是这样在儿子拼死守卫的城池里,看见了儿子已经不会再开口喊老爹的头。

      云生完全理解那种心情,桂和银时也同样。但是,祭典那晚银时依旧毅然出手阻止了老爹继续破坏,理由是——“你的儿子会哭”。

      “真够乱来的。”
      云生简洁地评价道。
      “难得有机会朝真选组来上一发,让老爹痛痛快快去干不就好了吗。”

      “谁知道银时在想些什么呢。不过,我多少可以明白……破坏自己的城市也好,屠杀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也好,死去的儿子一定不希望看见父亲犯下此等重罪啊。”
      僧侣打扮的桂这么说着,举起双手在胸口合起掌来。
      “比起这个牧濑,我听说你当晚干了比银时更乱来的事情?他可是向我抱怨过了哦,说你和高杉联手把箭射到他头上——”

      “快别提那茬了。”
      云生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
      “托了那支箭的福,我已经住了好多天旅馆了,银时最近没少上门找我算账。都说了我只是无心,为什么那个桃花天然卷就是不肯相信我呢……那么希望我恨他吗?”

      “无心都能恰好射中银时,可见你怨念之深啊,都快和高杉一心同体了不是吗。对了,说到高杉,那天最后如何?听说你在骚乱开始前就独自回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那个男人确实只是看戏而已。”

      提及那一日的后续,云生有些无趣地垂下双肩。
      虽然其间也絮絮叨叨同高杉说了不少话,但触及问题核心的交谈却一句都没有。

      ——接下来要怎么办?还继续吗?

      疑问尚未出口,就早已知晓了回答。
      牧濑云生并称不上善解人意,却也不会在无法达成妥协的议案上消磨时间,因此她最终什么都没有向高杉问起。

      思前想后,她也只是赶在那个男人和数年前一样转身离去之前,从身后拽住他绣着炫目金边的和服袖口喊了一句:

      “喂,我说你啊……如果当真找不到可以寄放的刀鞘,那时就再回江户来吧。”

      高杉顿下脚步,转过脸的一瞬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隐约似是在嘲笑。
      “回来了,又怎么样?”

      “不是说了吗?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该来的早晚都要来。倘若真有那一天,守墓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到的。墓志铭就写‘课书读了草堂静,笑杀世间名利人’可以么?”
      云生咧开嘴缓和气氛似的干笑了一下,从高杉的衣襟上撤开手去。
      “我没法成为那么了不起的刀鞘,充其量也就是个刀剑冢而已。”

      “呵……就是说,在我生前你不可能成为同伴,死后就愿意重修旧好吗?这种半吊子的觉悟……”

      “——跟我很像?”

      云生无所谓地一耸肩膀,大喇喇地甩着和服振袖原地旋转一圈,摊开两手。

      “我有身为半吊子的自觉,也明白这样的自己有多难堪没出息……不过我暂时还没有进化的打算。说到底,我既没有你那样破坏这个世界的狂气,也没有假发那样拯救它的器量,最后只能是随世浮沉。虽然希望幕府垮台的心情不输给你们,但我已经不想继续制造伤害和死亡了,所以什么都不会再做——我就是这种半吊子。”

      “……”

      面对一时缄默不语的青年,云生再次抿起唇角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好了,古人都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这里分头回各自该去的地方吧?比起我这种獠牙枯朽的半吊子,高杉君现在应该有更可靠的同伴才对。”

      “…………哼。”
      幽幽吐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男人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背过身去。

      朝向截然相反的长街两端,两人分别迈开了脚步。

      没有人道再见。
      谁知道会不会再见。

      云生终归是个半吊子,跨出两三步后就屏息凝神悄悄回转头去,目送着高杉晋助多年以来从未改变过的、挺拔而决绝的清癯背影。硝烟散尽后,坂本辰马胁下生翼上了天,桂小太郎逆流而进献身救国,银时和云生各自小本经营大隐隐于市;只有高杉,每踏出一步都是迈向世界尽头一般的苍凉。

      十里长街三千世界,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密的老友就这样提着浪人刀渐行渐远,然后消失于灯火阑珊处。

      …………

      “——嗯,大概就是这么个场景。……喂,假发,你还好吧?”
      云生语调明快地如此总结道。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桂正背着身用衣袖猛擦眼睛。

      “呜……呜,太感人了,牧濑,我都不知道你对高杉是这么……呜呜……果然,十年前银时到处宣传高杉是你的初恋,那话是真……”

      “不,那是假的!!你怎么可以相信银时嘴里的八卦?!他嘴里吐得出象牙吗?他说假发是我初恋你信吗?”

      “呜呜……不是假发,是阿斯拉·祖拉……呜……”

      “张开眼认清现实啊!!就算你欺师灭祖也不会得到正义高达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燃放孔明灯时还请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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