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清梦》鼠三月

5、重逢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都听说过缘分，可是缘分却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水一样幻化无形，想用手握紧，什么也没剩下，可有时候就像高处落下的砖头不早不晚就砸在你头上，想躲都躲不掉。
　　张爱玲曾经这样感慨：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天津的水运码头似乎是从上一年冬眠中苏醒的巨兽，要在这个和风的阳春三月弥补错失的冬天，熙熙攘攘的码头，泊船万里，景象何其壮观。也是因为过于忙碌，来往的商船竟预定一空，就是莫姚想搭个顺风船都没有空座。后有追兵，莫姚不愿在天津多耽误时日，也不愿改陆路忍受晕马车的痛苦，正为昨日没有答应卫鞅同行而深感郁闷，忍不住长叹一声：“上帝啊，我都不要帅哥了，赐给我一艘船吧。”
　　右侧泊着的船舱里挑帘步出一人，还是那样的长身玉立，不是卫鞅是何人。卫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必是砖头砸在头上了，莫姚此刻也不客气，借着卫鞅的手劲，一抬脚上了船，二人相视一笑，莫姚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船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船舱外喊有人落水。莫姚和卫鞅出来，船家已经将人救起放在甲板上，是个小女孩。仔细瞧了，女孩定是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全身冰凉，船家扶起她的身子拍背，掐人中，又伸手探了鼻息。半天也不见女孩有苏醒的迹象，众人摇头，像是要放弃，已有人出主意，停船报官或是就地掩埋了。莫姚看她不过和自己一般大的模样，那样瘦弱，说夸张了炒熟了不够装一个盘子，身上的粗布衣衫还打着好几个补丁，想是洗的太多的缘故衣服早已泛白，那里能忍心就这么草草放弃。扒开众人，维持了一个足够的空间，莫姚将女孩重新仰卧放平，检查了她的口鼻没什么异物堵塞，一只手按住女孩的额头让她的头尽量向后仰，另一只手捏着女孩的鼻子，自己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孩的嘴吹气，然后放开捏着鼻子的手，双手交叉压着女孩的胸口，帮助她呼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女孩仍没有醒转的意思，船上的人都劝莫姚别再白费力气，还说这样穷人家的小孩若是在闹水患时死的数不胜数，哪里就能全都救了。莫姚也不理睬这些人，又继续给女孩做着人工呼吸，卫鞅默默地将众人散开，静静地守在莫姚身边，看着她的坚持。又反复了数次，终于女孩开始可以自主呼吸，大口的换着气，眼见苏醒了过来。众人带着惊叹又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莫姚救人的方法，莫姚没有兴趣教导他们这神奇的人工呼吸，手轻拍着女孩的后背，递水让她漱口。
　　眼见女孩神志已经清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对莫姚施大礼，见莫姚着的男装，女孩说自己是个孤儿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还见莫姚的衣衫透着富贵，又请莫姚莫要嫌弃。无论莫姚如何婉言谢绝推辞，女孩却是个认死理的人，搞得莫姚很无奈，只得转头求助地望着卫鞅，卫鞅回了她一个了然的笑容，踏步过来，伸手摘了莫姚的瓜皮小帽，露出了莫姚额前的青丝，女孩恍然大悟，顿时面红耳赤。莫姚错愕地看着卫鞅，也是一阵顿悟，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女儿身。莫姚站定，向卫鞅嘟嘴做了个鬼脸，拉着满脸羞色的女孩进了船舱，一番梳洗，换了莫姚带的普通男装，还请大夫上船给她看过平安。
　　神奇地球真的是圆的，交谈之后莫姚惊奇地发现，女孩原来叫青梅，就是在天津那个扒了莫姚荷包的男孩口中的妹妹青梅。她哥哥果然拿了莫姚的银子寻了大夫，给青梅看病，只是债主也上门讨债，抢了余下的银子，哥哥打伤了带头的，逃跑的时候，兄妹跑散了，青梅被抓了回去，那些人说要把青梅卖给人做小老婆，青梅那里肯就范，寻了个机会跳河逃跑，却溺了水，就到了这被莫姚救了。
　　青梅又是一阵磕头施礼，说要给莫姚为奴为婢，一则因为莫姚不计前嫌赠了她哥哥银子，二是救命之恩，因为莫姚的坚持，坚持救活了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忽略的小角色，穷人家这个年纪早早夭亡的孩子不计其数，何况她家还是贱籍。莫姚却说，生命就是生命，跟个头大小没有关系，即使你看不见它。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也没比谁高贵，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谁要能生了两张嘴三个鼻子那才算能耐。人人生而平等，这话就像是点中了卫鞅的穴位，听得卫鞅热血沸腾，自己不就是因为出身不好，从小被兄弟们笑话，排挤，甚至要看下人的脸色。他不得不付出比兄弟们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让阿玛可以对自己另眼相看，得到旁人的尊重，为自己，更为额娘谋一个好一些的未来。想到这，卫鞅看莫姚的眼神越发闪着惊喜的光芒，还有赞叹。
　　莫姚本来就是在逃跑的路上，前路茫茫，可不能给自己再搭上个负累，又担心青梅孤苦一个人，眼珠瞬间转了转，打趣地指着卫鞅，说船是卫鞅租下的，大夫也是卫鞅出钱请的，所以青梅应该算卫鞅救下的，她不是要以身相许嘛，许给卫鞅就好了，再次跟着他做个丫头，过日子自是不会愁的。还说青梅竹马本来就应该是一对，两个人若是真的凑在一处，也是一段佳话。卫鞅嗔怪地看着莫姚，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他并不在意莫姚这样的调侃，反而觉着这样的互动逗趣的紧，他惬意地享受着这样不必防范，没有猜忌，自然中透着甜蜜的交流。一旁的青梅、竹马早已臊红了面颊。
　　北方的雨季还没开始，运河的水势不大，船行缓慢而平稳，莫姚没有晕船的迹象，船舱里不时传出盈盈的笑声，驱散了三月的春寒料峭，卫鞅的眉眼间只有暖暖的春意。一路上莫姚兴奋的神情，神采奕奕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卫鞅的情绪。卫鞅的眼波贪恋地随着莫姚起伏游走，她笑他自是一派春风得意，她偶尔蹙眉他也会跟着眉头深锁，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莫姚偶尔的撒娇耍赖，卫鞅也是甘之如饴。
　　到了沧州，卫鞅似乎很忙，没有闲暇陪莫姚。在莫姚的印象里沧州等同于林冲，《水浒传》里他被高俅陷害，蒙冤发配的地方就是这里。杂技之乡吴桥也在这，可是让莫姚失望的是，沧州城里并没见多少杂耍的卖艺人，满街尽是配着刀枪的武师，还有林立的大小镖局，俨然一副武术之乡的模样。莫姚对白洋淀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和青梅只买了些这里特产的金丝小枣和鸭梨，早早回到客栈休息。
　　直等到晚饭时分，卫鞅才回来，见了无精打采的莫姚，心生歉意。为哄莫姚开心，卫鞅允诺过了聊城，改道黄河，带莫姚去济南看趵突泉。莫姚已经郁闷了一天，听到这话自是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只是转念一想到聊城也得两日后了，敷衍地答了声好，继续闷头吃饭。卫鞅只当她仍旧生气，那里有吃饭的心思，硬着头皮给她讲了几个拙劣的笑话，莫姚只回了他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嘟嘴说非要去泰山看日出才肯罢休，卫鞅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点头答应。
　　可惜天公不作美，到了聊城，连下了两日的暴雨，黄河水大，舟船不行，卫鞅一行人只能放弃济南之行，雨停之后继续沿运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