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蕙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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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明皙和胤禛都依然觉得康熙二十八年就是多事之秋。该离去的，不该离去的，该遇见的，不该遇见的，该面对的，不该面对的，无论人或事，就那么乱七八糟的穿插进了众人的生活。于是我们常常会想，要是没有怎样，便会如何。只是人生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法假设，从来都不会那么如意。
从宫里传来消息时，佟佳贵妃娘娘已经殁了，在被封为皇后的第二日。
自二十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后，佟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爽利。许是久病沉疴，刚到夏天，她的身子就虚弱了起来。最后即使康熙下旨赞她“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还册封她为皇后，还是没能留住那一抹芳魂。
玛尔浑领着宫里来的小太监找到明皙时，她正坐在小书房发呆。
那太监一见明皙，打了个千儿，急急说道：“格格，麻烦您进宫去劝劝我家主子吧。”
明皙细细一看，不是胤禛身边的小六子还能是谁？“慢慢说，别着急，四阿哥怎么了？”
小六子眼中泪花点点，忧心忡忡地说：“主子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都好几天了，奴才实在没有法儿了，去求李师父，李师父让奴才想法儿来找格格，要格格务必进宫一趟。”
明皙沉思片刻，问道：“那皇上呢？”
小六子看了看玛尔浑，有些吞吐地说道：“奴才也不知。”
玛尔浑拍了拍明皙的肩，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见玛尔浑出去了，小六子才继续说道：“皇上自那日下午，也一直呆在皇后娘娘的房里，到奴才出来时，都没出来过。”
明皙又问道：“别宫的主子没去劝劝皇上？”
小六子摇摇头，神色黯了黯，说：“珍小主前几日去承乾宫找皇上，被皇上……赶出来了。”
明皙心下了然。跟玛嬷打过招呼，她便和小六子一同进了宫。
还未至承乾宫，就见金菊站在宫门边翘首以盼。一见明皙出现在视线里，她快走几步赶到明皙身前，行礼道：“奴婢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明皙一把拉起金菊，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金菊秀丽的脸上微微泛起几许高兴，说道：“宜主子说格格要进宫，就遣奴婢在这儿等着，听候格格差遣。”
明皙点点头，往承乾宫里去。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径自走向了东厢房。到了门前，小六子上前一步，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等了半天，里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主子，求您了，您开开门吧主子。”小六子满脸苦色，急的团团转，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明皙。
明皙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提了提声音道：“胤小禛……”
屋里终于有了些桌椅碰撞的声音，只是半晌门都没有开。明皙皱皱眉，“是谁说有事别一个人担着，是谁说我不是一个人？”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明皙低声吩咐了金菊几句，才走了进去。
“你……咳咳……”胤禛清了下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明皙看着一地狼藉，眉头微微锁了锁。
胤禛笑笑，摸了摸有些凌乱的发辫说道：“我挺好的，你要不要喝点茶水？”他看了看屋里被扫落的杯杯盏盏、桌椅板凳，有些尴尬道，“呃，没有水了，我叫小六子去重新沏一些来。”
明皙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胤小禛，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缓了缓她继续道，“想哭便哭吧。”
胤禛倔强地扭过头，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明皙走至他身前，轻轻叹口气，拉着他随意坐在了地板上。
“明皙，皇额娘不在了！”
“满屋子都是皇额娘的痕迹，给我留了一半的点心，绣了一半的荷包，随手画的画儿，读完了的书……满满浓浓都是皇额娘的气息，只是皇额娘不在了！”
“我只想皇额娘睁开眼睛看看我，和我说说话！”
“我只想让皇额娘再抱抱我，哄哄我！”
“我总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梦，等我醒来了，皇额娘就会站在那里温柔地看着我，等着我。”
“明皙，我害怕！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走下去，我不知道以后没有了皇额娘我该怎么走下去，说好要一直陪着禛儿的！额娘！……”
所有的悲伤伴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倾泻下来。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要承受的却超出了他的能力。
明皙将胤禛的头揽靠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声音柔和而渺然，“我每晚做梦都会梦到玛法又回来了，然后告诉我，他只是在骗我，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我。可胤禛你知道吗，这样的梦做多了，连梦里都知道那是假的时，会有多绝望。我每晚都会哭醒，因为我知道玛法真的已经离开我了，无论我怎么不想相信，这都是事实。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不管你有多么不想相信，你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你只有善待自己，才能对得起你皇额娘。”
胤禛怔了怔，红着眼睛说道：“明皙对不起！我以为让你自己呆着会比较好，我不知道原来你竟是这样难过，额娘去了我才理解那种难过有多撕心裂肺。我也日日都在想这若是做梦多好，可日日都那么清醒。那会儿我还对你说了那么多废话，什么你还有我们，你不是一个人！可现在谁要是跟我说那样的废话，我都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只觉得那是对我的怜悯与笑话，他们不会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不想要什么安慰，我只想要皇额娘回来！”
明皙轻轻将头靠在胤禛的头上，说道：“这世上没有谁欠谁什么，无论是怜悯与笑话，得失自在天。正如我们总是习惯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而当失去时，再幡然醒悟，却已来不及。我也想玛法回来，可是胤禛，走了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对他们的记忆与思念继续走下去。生者的幸福，就是对逝者最好的慰藉。”
“生者的幸福，就是对逝者最好的慰藉……明皙，我若幸福了，皇额娘也会高兴吗？”
“皇后娘娘不是说过吗，只要你平安健康的长大，她便心安了。但她若是看到你这样，你觉得她会放心吗？”
胤禛哭了半晌，又被明皙开导半天，心中郁结已打开了些。眨着明亮如洗的黑眸，他忍住泪水，微微哽道：“我知道了明皙，我不会让皇额娘失望的。”
笨拙地帮胤禛理了理发辫，又看着他吃了些东西，明皙才说道：“去看看你皇阿玛吧。”
胤禛握了握拳，点点头，跟着明皙往正屋去。
见两人走来，李德全迎上前，行了礼，面有难色地看了看一边小太监端着的食盘。
“皇上还没用膳吗？”
李德全点点头，忧虑地道：“万岁爷昨儿才吃了几口，今天是一点没吃，四阿哥、明皙格格，这可怎么办是好！”
明皙淡淡道：“李公公，我和四阿哥进去看看皇上。”
李德全犹豫道：“这……这恐怕不妥吧。”
明皙说道：“还有别的法子么？”话未说完，人已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朕不是都说了，谁都不许进来！”
明皙一脚才踏进门，一只杯子便迎面飞来。虽然她反应快侧了一下身，那杯子还是砸到了她的额头。
明皙“哎哟”一声捂住额头，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于是康熙闻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明皙扁着嘴，捂着额头，明晃晃的眼睛闪着泪珠，一身素色的旗装衬得她小脸粉白。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模样甚是委屈。
时光仿佛倒流了一般，又回到了那个明皙初见康熙的午后。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那时，他意气风发、俊逸潇洒，发妻爱子身边常伴。可是现在，那贵妃榻上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的女子，却香消玉殒，芳魂已逝。
而在场的几人，一个失了挚爱，一个失了慈母，一个失了至亲。不同的三人，悲伤却又如此相似。
康熙微微笑起来，慢慢的却笑出了眼泪。
时光果然是把锋利的剑呵，将人所不舍的，一个个收割走。
明皙站起身，走到康熙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
素白的帕子一角，只绣了些细长葱翠的兰草，点缀些紫色的蕙兰，却清雅秀丽。
康熙也从怀中掏出一块微有些泛黄的帕子，拿惯笔墨刀枪的手，竟有些颤抖。那两块帕子，无论绣法花纹都是一样的。只是他的那块上，兰花旁还有两个小小的字，细细看来，却是“蕙芷”二字。
胤禛咬咬唇，掏出自己的帕子，如康熙一般，盯着那紫色兰花，坠下泪来。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绿叶素华，芳菲幽静。这样一朵清丽的蕙兰，终是书写完了自己一生的芳华。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蕙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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