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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游人只合江南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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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不觉间,康熙南巡的队伍已行了半月多,这时日里已到了金陵。
众人奔波了数日,到了金陵这绵软之地,自然停下调歇几日。
方到了石头城,刚过了清凉山,那江宁织造、巡视两准盐漕监察御史曹寅便率领众官员、自己合家俱跪在城墙外,迎风接驾。
康熙下了辇,但觉秋风袭人,却不觉得寒冷。因放眼望去那金陵城墙,但见雄伟壮丽,巍巍峨峨。如何见得?后人有诗为证:“三山聚宝临通济,正阳朝阳定太平,神策金川近钟阜,仪凤定淮清石城。”又低头见曹寅率众人跪在首头,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已是白了须发,又瘦的骨头一把,跪在风中越见得凄怆。康熙便亲躬过去扶了起来,道是:“楝亭啊(注1:楝亭,曹寅的字。又字子清),起来,叫你的人都起来。咱们进城去说话……朕倒是有些乏了”
曹寅听了这一声,忙颤颤起来,反手扶住康熙,嘴里兀自喃喃谢罪,道是:“是老臣该死,本说是向郭外去接的,这石头城环着山,故而山风紧些,是奴才忽略了,皇上若说身上倦了,则是奴才万死……”
康熙摆手道:“若说这个话,则是你我君臣生分了……朕还想着同瑞甫住在你府上呢……”
曹寅听了忙禀道:“微臣惶恐!一早便预备好了,只等圣驾。只是奴才家中虽是宽敞,只是……”
康熙道:“谁又都挤着去?朕只同瑞甫,定九二人在你府中,咱们好说话的,余下叫他们上园子
罢……”
胤褆兄弟听了,忙在身后恭身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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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便各自安顿了。
康熙歇在曹府中,太子、胤褆等兄弟便在这金陵名园之一的煦园暂住。
这帮子一旦离了皇上圣驾,并又是这六朝金粉,十里秦淮之地。本是心内暗喜,原想着可大耍子一阵,又心下欲去那桃渡柳叶之间,烟雨笙歌秦淮河上风流穿行一番。
谁知偏有一事不顺,原来这队伍之中多是满人,满族久居白山黑水之间,最不耐这闷热湿气。这金陵一带位属江南,最是潮湿温润的气候,虽已是深秋天气,却不免有水气弥弥,故而队伍之中多有水土不服,甚而有出了湿疹子的。
旁的不表,单是第一天晚上,胤禛就不曾睡得安稳,他本是三更天方才睡去,约莫有三刻功夫,便觉腹中闷痛。因而渐渐醒转,他此次出来身边贴身带着的管事的只有乘奴,因此便唤乘奴。
乘奴原睡在屋中一榻上,此时梦中隐隐听唤,忙趿了鞋起来,实在的,平日里在府中,胤禛身边贴身服侍的原是除奴,只因除奴如今年纪渐长,恐误她终身,便也不常令在跟前服侍了,只叫管着衣、食二者。
你道乘奴年纪岂不更大过除奴,缘何叫她跟着出来?这其中还有个缘故,这乘奴自幼做小丫头时便跟在胤禛身边,夜读晨诵,掌灯添香,无一不做。因她心思细腻,模样又端庄得体,方才令管起事来。这十一二年下来,日夕相伴,红袖添香,乘奴心里不免有了那女儿家情思,胤禛已有了几房侍妾,岂有不察觉的?一并连四福晋心中也早有计较,见乘奴贞静稳重,是个配人疼的,早便将她妹妹似的待,也暗暗说与胤禛,将乘奴收了房,胤禛推语:“一则乘奴年纪尚小,二则自己也无有添房之意。”
便隔了这许多年,然而此事非但合府具知,一并连和胤禛来往多些或是消息灵通的皇子阿哥都也知晓。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故而府中上下待乘奴自有另一番态度。
此时乘奴夜间听唤,忙忙的趿了鞋走至床前,挑了帘子,问他怎的。
胤禛只合着眼,皱眉沉沉道:“腹中甚是闷痛,不知是怎么缘故。”
乘奴见说,惊了一下,便曲起他腿,向足三里上反复按揉,胤禛方觉腹痛渐渐消去。约莫按了有三盏茶的功夫,方渐渐昏沉沉睡去……
乘奴便也回榻上睡去,却见他睡得也不甚安稳,片刻须臾便翻身一下,甚而闷哼,呼吸也不匀停,自己也不敢真正睡去,便支了枕头,在榻上歪着。
果然不过四五刻功夫,胤禛便又喃喃醒转,乘奴忙过去,问他何故,胤禛仍合着眼,低声说胸口发闷。乘奴便觉吃吓,道:”只管如此怎么使得?我去叫人请了孙太医来。”
胤禛闻言拦道:“可罢了……半夜里又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这南边气候比不得……比不得京里,许是一时适应不来,也是有的。我不过觉得胸闷,你替我按一会子,明晨或许好了,不要耽误了皇上的事儿。”
乘奴见说,拗他不过,只得向行李中取了薄荷桉叶霜向掌中倒了,探入衣内,画着圈替他按揉。好一会儿气息似是渐渐匀停了,乘奴只当他睡过去了,便收了手,意欲开门叫门下立夜的小子去太医那里候着,天一亮便请过来。
谁知刚一收手起身,胤禛便忽的拉住她手,皱眉喘道:“乘儿,给我把窗子打开……”
乘奴闻言,回身向床侧坐了,一手按住他肩,一手忙向胸前给他顺气,叹道:“这可是不能的!这屋子临着水,如今已是这么着了,必是着了湿气,若是再漫了水气,可怎么样呢?” 话未已,又见他额上已冒虚汗,呼吸吐纳之间也略有些喘,一时间不由心内作急,红了眼眶,哭音道:“略等一等,我去叫人请了太医来。再拿了扇子与你通通气,许能好些。”
一时忙忙启了门叫廊下守夜的三个小子,吩咐道:“贝勒爷不受用,快去请孙太医来……”又命:“去叫苏公公来,”如此吩咐一番,方进了屋,果然拿了个团扇,与胤禛轻摇起来。
胤禛初还是盗汗不断,又紧合着眼,皱着眉,吁吁做喘,乘奴见况,不由着急。干等太医只是不来,唯有掉泪而已。
又见他双眉紧蹙,似是有头痛之状,便向他太阳穴上慢揉,谁料胤禛从被中伸出手来握了她手只摁在胸口处,喘个不住。乘奴忙就是捋着给他顺气。一手仍摇扇不断,两下一起,方渐渐好些。
一时但闻门外一尖嗓子报道太医请来了。乘奴便知是苏培盛请了太医来,忙收手停扇,向面上拭了泪,向外喊了声进来,自己忙向床后帘子里躲了。
这里苏培盛带了太医进来,向里一瞧见了胤禛形容,吓出一身冷汗。忙跪爬到床边,轻声慢推地叫醒了胤禛,又向被中抽出手来,搭在脉枕上。
胤禛方悠悠醒转,强睁了眼一瞧,却是太医刘声芳跪在床边,听他启道:“下官万死!因九爷那里也是不爽,故而迟来了,请四爷治罪。”
胤禛闻言轻轻摇头,抬头欲起,苏培盛,忙爬起来扶住,支了枕头扶他半躺着。
胤禛似是无力说话,只扬了扬手命刘声芳起了。
刘声芳不敢耽搁忙上前与胤禛诊脉。苏培盛忙进后帘向乘奴询问症状,乘奴垂泪缓缓说了。又问:“怎么不请孙院判来?”苏培盛忙做噤声,悄声道:“嘘!快别提了……那孙太医在皇上那里呢!皇上听说也是有些不爽!仔细爷听见……”
乘奴忙默默点头。
刘声芳诊了有半盏茶功夫,方跪下道:“四爷宽心,这症状乃是不服水土所致,又因湿气漫升,郁结于内 ,不得发散,故而有气短胸闷之症状,如今暂开一方,使结散气疏,不日可好。”
遂写了方子,胤禛强打精神过目一看。苏培盛忙捧了笔墨伺候着。见是:“防风、羌活、紫苏、桔梗、黄芩、黄连各3钱。加栀子2钱滋助睡眠。”
胤禛看了此方也无错处,便点了点头,自己又提笔勾了“紫苏”、“黄芩”二样,改为“桂枝”、“枳实”二样。末了,又命苏培盛拿了方子递给刘太医,闭眼说道:“我看竟是这么样才好……”
这里刘声芳接了方子一瞧,心下思道:桂枝、枳实二样也是散热之效,只是比之紫苏、黄芩更快些,然而药力过猛,虽是快些,到底伤身。遂禀道:“回四爷,这桂枝、枳实二样药效固然极佳,只是敢怕急进了些,不若循循缓缓,将养几日为是。”
胤禛闻言冷道:“这话偏了,咱们此次南下莫不是来玩的?皇上敢怕不日又要启程,若误了事,我须有罪。”
刘声芳闻言跪下禀道:“是下官糊涂了。只是今夜皇上亦有些内热,宣了孙院判在那里,下官心思像是要将息几日,故而……”
这里刘声芳只顾自己埋头说,未瞧见苏培盛在那里杀鸡抹脖的给他递眼色……
这边厢胤禛听见,一时心内一燥热,又大咳了一阵,苏培盛忙上去给捶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哑了嗓子道:“皇父也病了?可有妨碍么?”
刘声芳道:“四爷千万宽心,万岁亦是受了湿气,将养几日便是了。实在不妨。”
胤禛听了,方缓了神色,一时怔怔点了点头,忽觉身上倦得图不得,便抬手令刘声芳退下,苏培盛扶住躺下,仔仔细细掖了被角,那里刘声芳又啰嗦道:“四爷这屋子临水,倒不好。不开窗气闷,开窗时又恐湿气。不若精神些时,移居别处是好。”
苏培盛答应了,恐吵了胤禛休息,忙领了出来。
待他二人去了,乘奴方自帘后出来,见胤禛正是迷迷糊糊、半醒半梦之间,便坐在床侧,轻抚他肩,柔柔的道:“这会子夜将尽了,可觉得好些?”
胤禛半合着眼,略略点头。
乘奴又笑道:“可是听了我的话,没去启窗呢,若是依着你……哼!”言罢,觑着他笑。
胤禛惺忪着眼,也淡淡一笑,从被中探出手来,握了下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又向手背上轻拍两下,渐渐便睡过去……
乘奴感他此番动作,由不得红霞满面,含羞一笑,便倚在床棱上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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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却说苏培盛送刘太医出胤禛所住的庭院,一壁走一壁说道:“老爷竟是糊涂了些,明瞧着我们爷身上不好,怎的就热刺刺地说出皇上不爽快了?好歹略等将歇一晚,再说不迟。您须知我们这一位最是爱操心搁事儿的……”
那刘声芳听了,连连致歉谢罪不绝。
一时出了园子,二人作别。苏培盛自拿了药方去领药。
却说胤禛翌日起来吃了药,便出汗不断,快至中午时,又狠咳了一会子,咳出几口痰来,方觉身上松快了,气息也渐渐平缓了。
到了下午时又用了半碗粥。
第三日便忙忙起了身,去探望康熙,又亲自服侍了一回吃药,故又着了些风,回来后又将养些日子,方才彻底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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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里胤禛因在屋子里闷了几日,便至园中逛逛,但见:画桥映水、朱楼隐山。斜阳染残柳;曲径抱幽山。因此流连许久,转过一处曲廊,见得老九胤禟,老十胤礻我二人相携,亦是游园,三人只得坐在亭里说话。
胤禟因道:“我因病了这些日,闻说四哥身上也不大爽快,本急着想去探看,只因起不得来,未知四哥如今可大好了?”
胤禛笑道:“我已大好了,莫须挂心。九弟身上好?”
胤禟道:“我也渐渐好了,叫四哥问候,又是罪过。”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方欲散时,见太子带了几个人望这边走来,便又没得散,几个人坐下说话。
正值无话找话时,远远望见一女子捧了个药包摇摇走来,但见衣袂飘然,环佩光辉,云堆翠鬓,纤腰楚楚。那女子本向这边来的,因见许多爷们都在,忙将身向花枝残柳间躲了,隐隐见得她将药包递与胤禛的一位大太监,便也不出来,沿小径匆匆走了……
九、十二人都认得这是乘奴,独太子不识得,因急问系何人。
胤禛只得道:“原是我府上的一位丫鬟。”
太子笑赞道:“唯有四弟,府中的一个丫鬟,也调理的水葱的似的。”
胤禛听了,微皱了下眉,不应声。
胤禟,胤礻我二人素日里最是有消息的,实知乘奴身份,听太子这话说的不像,恐开罪了胤禛,二人对了一记眼神,胤禟便混指一处,说是风景更佳,胤礻我便忙忙应和,两个人装腔拿势的走了。
一时独剩了太子并胤禛在这里,太子又左一言右一语的白搭话,胤禛只是应声。
太子见他不大说话,自己怪没好意思的,遂闭了口。
胤禛见他住口,冷冷一笑,淡淡道:“二哥坐坐罢……” 言罢,竟提袍一径款步去了。
独剩太子一人呆立在那,心只有缘故,便问身旁立侍的大太监何柱:“那女子莫不成是他房中人?”
何柱回道:“不是的,原始……”因将乘奴身份原委细细说了。
太子听了冷笑道:“如此不过是个大丫鬟,犯得着给我脸子瞧!哼!”言罢,将手中的茶盅摔个粉碎。抬脚走了。
那何柱忙招手叫人收拾,自己忙哈着腰一路跟着……
未知后事如何,容后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