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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七分政治费疑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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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庙堂之事,那胤祉既被康熙指派去审查索额图一事,这事倒不算是什么苦差,但也绝不是优差,又因着胤祉平日里最是个文人心性,是专在文章上下工夫的,因此得了这差事便十分烦恼。但是幸喜皇父派他同八弟一起审理,纵有不明之处,也有个照应。
翌日一早。他便往八贝勒府上下了帖子。私心想着与他商议此事,胤禩接了帖子,约好午时扫花以待。
这胤禩是康熙第八子,素日里最是会为人的,处事待物也总是谦和,因此上,早已贤名在外。
午时未至,胤祉便乘一软轿施施而来,胤禩在门前接下了。携手请至花厅用膳。
一时午膳过罢,胤禩又让上茶置点,胤祉摆手道:“快别忙了,我有要紧事同你说哩。”
胤禩终究吩咐一番,方坐定笑道:“三哥不用心急,听弟弟一言,说的不是处,三哥再与我指正……”
(笔者:好个八爷,玲珑之心。)
胤祉笑道:“罢了!我哪里是爱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今晚还全凭八弟你多周旋。”
胤禩因道:“皇父再次南巡在即,却将这等大事委于你我,这自是对你我的信任,须得慎重踏实来办,不如这样……”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与胤祉说了,胤祉看他心中早已有计较,便略略宽了心……
至晚间,胤祉、胤禩二人因白日里合计过了,便连夜率领侍卫,叫出了总理宗人府事务的安郡王马尔浑(注1)和左宗人苏奴,布置一番就直奔索额图所在禁所。
这日里看守的人却是当月章京吴喜(注2:章京:满洲音jalan i janggin,即“参领”。),此时他正与几个看守的侍卫吃酒赌钱呢,正赌至兴起时。忽一名小卒急急跑进来跪下道:“老爷!了不得!宫中来人了……”
这吴喜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滚下椅来、急忙问:“来的是谁?”
那小卒哪里认得人,支支吾吾说不清。吴喜忙命:“快!快去牢里看看,有什么疏漏之处,快快补救过来!快!”
侍卫们齐声应了正要去时,却听得门外一声温和之音,肃肃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罢!”
吴喜并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了一队人马,那说话之人一身藕色行袍,面如冠玉,仪容俊美,却不是八阿哥是谁?见他左手边还立着一位瘦高男子,却正是三阿哥胤祉。
这吴喜可是鸡窝里掉下个凤凰,忙跪下颤颤道:“三爷、八爷,奴才给二位爷请安。”他这一跪,满堂侍卫才反应过来,一时趴了满地。
胤祉、胤禩二人对视一眼。胤祉冷笑道:“可有一笑,你是谁的奴才?咱们爷们几时有你这等奴才?三爷八爷也是你叫得的?称官讳!”(笔者:三爷真个够可以!须知参领也乃正三品……虽是武将不值份儿,但也太架子了些……)
吴喜忙又趴低了头,抖得跟个筛子似的,悻悻道:“是、是、奴才……啊!不!下官请诚郡王、八贝勒金安……”
胤禩挥手,示意起身。
这吴喜忙爬将起来,将牢中的两把太师椅搬了过来,就搁在他二人腿边,又忙忙地扒了两个侍卫的衣服铺在上面,道:“两位爷将就坐坐。”
胤禩看了看,不由略皱了下眉。道:“不必坐了,三哥同我是来办皇上交代的事儿的,你这地方岂是能呆的?我瞧你也是有些糊涂的,方才听报我们来,不出来接着,反要叫人去牢里安排,却是怎么个说法儿……”
吴喜吃了一吓,忙俯身禀道:“八贝勒明听!下官迷了眼不知事儿……本是乍一听宫中来人,便想着定是有极大的公事,这牢狱之中不免脏秽,便想着……先去整顿一二,方可方便贵主办事。”
胤祉听他回的不像,摆手道:“罢了罢了!别同爷们绕了,正经子事没办,先同你打半天饥荒!开道去吧,我们牢里看看……”
吴喜连连答应了,忙侍卫们掌灯开道,往牢中去了。
胤禩恭身向胤祉道:“三哥前请……”
胤祉笑谦一下,提袍整摆前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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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进了牢中,顶头便看见索额图隔着栅栏睡的昏昏沉沉的,穿着一件已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脖颈四肢都上了锁链。胤祉胤禩见此景都略略颤了一下,胤祉心下想到:“这可正是俗语说的‘拔毛凤凰不如鸡’。这索相素日里何等威风,在公,他是国史院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这在私,论辈他们这些阿哥还得尊声叔公呢。除却太子外,皇子们也须逊他三分。不想如今落得这个田地……”
他二人心底虽都有些心思,却如何敢表露一二。
胤祉遂厉声道:“好些奴才!这似此等重犯,按规矩不是该九条锁链加身?你们擅自减刑,可是有所袒护?”
这吴喜听了忙回道:“三郡王明听!下官怎会自作主张?这、这索额图交送宗人府时候身上只有两条链子,送至这里,是我们在他脚上又加了铁圈绊子,岂敢有失?”
胤禩一旁听了道:“开牢门,我们看看。”
吴喜忙抖抖开了牢门……
这一番响动,那索额图已然醒来,黑暗中乍见灯火,不由刺眼,以手遮光眯着眼看清来人,似是一惊,着了雷似得向墙角躲避。
胤禩见他此状略有不忍,恐人猜疑,又不免冷了脸与胤祉上前探看一番,见他手足虽各只有一副锁链铁圈,却都紧紧封着,便也不再追究。
胤祉欲待问话又不知如何说起,胤禩见状,忙低声秉请道:“三哥素来最是善行,岂知世上还有这等大奸大恶之人。不若兄弟来问他……”
胤祉顺坡下驴,自然允诺。
胤禩便上前去问,那索额图颤着一把老骨头俯首跪下,胤禩厉声道:“今日三哥同我,是替皇上来办事的,万岁素日里待你隆恩滔天,不料你却尽负君恩……这一桩,暂且不论。只皇上镇日家为国劳心,却每每听人言‘如今索额图虽已是身遭圈禁之人,直到今日却还人人怕他。’ 又听闻:‘有人为他通风报信,往来行走’,皇上让我二人来问你,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究竟……还有何等细作?”
索额图如今可是风声鹤唳,哪里闻得如此金石之声,吓得老泪纵横,俯首哭诉道:“奴才已是风中之烛,还有什么可供的,凭奴才的罪过皇上杀了我也是应该的……啊……不!只求、只求皇上看在罪臣……看在昔日里君臣之情、之份!郡王爷,贝勒爷,只求您二位转奏,奴才忠君之心不曾……不曾变节!只求主子饶了老奴一命吧!”
胤祉闻言大怒,手指索额图,你你我我半天,只说不出一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气得拂袖转身。
胤禩上前去托了他一把,指着索额图斥道:“你大奸大恶!居然还想让人救你出去,当是无耻至极!狷狂至极!居然还想让我们把你那些污言秽语向皇上转奏,居然还想让皇上饶了你……真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发梦!”
索额图闻言全身剧颤,伏在地上泣道:“老奴伴着皇上多少载,想当初是如何过来的,不料如今……罢了,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自古也是皆然……”话还未完,胤祉胤禩二人具惊,胤祉急急喊道:“住口!”又拉了胤禩的手,道:“八弟你听!这可是无君无主之话了……我是真未料天下还有如此穷凶极恶之辈!”
胤禩上前斥道:“你此话一出,真真坐实犯上作乱之曹!非但你万死不能释罪!一并连我兄弟,在场诸位听了你这话,亦是大逆不道。你将就木之人,却还要含血喷人,却是不忠不义!不仁不节!”
(笔者:胤祉胤禩二人这般大反应,主要是被索额图吓得。索额图居然敢说出:“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之语……我们常看电视,常听大臣当着皇上的面说这话,实乃荒谬!这句话可是比任何大逆不道的话还要严重的!好嘛,合着是皇上无端要逼死你的,合着皇上是那迫死臣下的无道昏君……把君王置于险恶之处,把自己说的无辜,还是那守节守义为君赴死的忠臣……凌迟都不为过了,别说当着皇上说,就是像现在这样,非但说者如同造反,听者亦有罪也……”)
胤祉见此对胤禩道:“如今是他自绝于万岁,不与我等相干……似他这末路疯言,听来无益。又岂能问出一二?不若走罢。”
胤禩心下知他怕受连累,便也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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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的牢来,胤禩又命将前些时日将看守索额图的兵部曹吏简奎五押来审问。
吴喜不敢耽搁,忙命人去传来。
这兵部简奎五已经七十有一岁了,老头子眼睛腿脚都有毛病,偏是倒霉涉及如此大案,少不了严刑审讯一番。
胤祉胤禩二人是反复问话,不时掌嘴,可那老头一口咬定说他年老体衰,什么都不知道。
胤禩遂传了他的儿子来问话,这老小子不醒事儿,本以为是素来办差的四贝勒审案,吓得连个道都走不得稳,及到了牢中,听是三爷八爷问话,便暗自松了口气。三郡王不常出来办事儿,他不知脾气。但八爷就不同了,都是跟着办过差的,只胤禩最是个贤德宽厚之人,问话时不由含含糊糊,答非所问……
却不知这老八早已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见这老小子如此闪烁其辞,不由光火,与胤祉请示了,便决定用刑,胤祉哪里有主意,连连应承。于是就上了夹板,可怜这简奎五之子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夹了一回,昏聩过去两次,用盐水泼醒了,复又鞭打,如此折腾下来,可他的口供仍与其父一致。
胤祉胤禩又叫来索额图的两个弟弟,命其把帮索额图通风报信的包衣捉拿归案。
可这二人回话说“那名包衣被索额图派往外地做生意去了,我等前几天已经派人去捉拿他了。”
胤禩不放心索额图弟弟的话,便仍然命刑部迅速捉拿案犯。
这次初审便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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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胤祉胤禩向康熙复命,上折子密奏了查访的过程,并提出建议有二:一时建议将索额图加九条锁链严加看守,再者不可轻信简奎五父子的话,应将他们和索额图的包衣阿哈一起下刑部严加刑讯。
康熙很快朱笔批复:“既然尔等亲自严审后,并无其他缘由,此奏知道了。”
又将二人传到跟前,褒奖一番,道:“朕两日后便启程,此案需要你二人继续跟办,待得那些个奴才捉拿回来,还需再次复审……嗯……随时向朕禀陈。”
胤祉胤禩恭身应了。
康熙又道:“即是如此,此次往南边儿,你二人就不必随扈了,朕带太子去,余下……老大、老四、老九跟着就罢了。”
祉、禩二人忙跪下应了,又祝请“皇父一路保重龙体”云云。
这胤禩回转府中自己暗思一回:“皇父此次偏单命自己与三哥审理此事的缘由,这一者,反映出皇父的信任,倒也是不假。只是另一方面,宗人府安郡王是是自家妻舅,自己素日里又与苏奴走得近,这是否又说明皇父对我与太子关系的了解……故意想用来牵制……”
想到这里,胤禩由不得一笑。皇父的心思,倒也真是缜密。又思量自己虽与太子党不睦,可自己并未有任何明显冲突,自问待太子言行也并未有不当之处,皇父如何看出……是了,必是老十那块爆炭,每每与太子有些口角,自己又不免出面护着些……
这次南巡,又不知会有什么事端……幸有九弟随行。
胤禩靠在榻上这样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因着昨夜可以说没有睡,一早又便进宫复命。故而此际虽是酉时才二刻,已渐渐有了些倦意,不消一柱香的功夫,便昏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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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话表两头。在胤禩府邸隔壁的四贝勒府前此时却停了一顶绿呢软轿,你道是谁来找?这酉时刚擦时分,月华初上之际,再不会有别人,便定是我们刚刚下学的十三爷了。
胤祥下轿一路前行,过到二门上,仍是府上的长史来接着了,说是四爷在延绥阁。胤祥一听,喃喃了声:“跑得倒远。” 便自己去了。
这延绥阁位置乃是四贝勒最靠后的,这可把胤祥好一走,本来绕些小径可少走些路,但因着夜了,他虽是本家叔叔,也不好混走乱撞的。便走着正道缓缓而行。
幸值秋夜,月华如练,映着廊下宫灯,照见庭前香花,栏下异草,依依缠缠,好不静谧。更有那泉声潺潺而流,直叫人心远神怡……
不须臾,胤祥便至万福阁下,见那万福阁与延绥阁之间的飞楼小窗尽开,便从万福阁而上,经过飞楼时往下略望了望,但见那阁前种的月桂此时落得纷纷扬扬,高处更觉幽香浮动,便不急着进去,驻足细赏了一回。
月夜赏桂,香风登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胤祥正得妙处时,却听得那延绥阁中传出暗暗地空敲棋子之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空幽……
胤祥遂走进延绥阁,见胤禛披着石青缎子锦袍,歪在榻上,一手捧着棋谱,一个人独自下棋,闻得有人进来抬眼一瞧,见是胤祥,也不起来,笑道:“你来得倒巧,陪哥走一盘……”
胤祥已自找了椅子坐下,闻言摆摆手,扶额笑道:“可罢了,我昨个夜里贪黑看书,这会子眼睛还酸疼酸疼的……”
胤禛闻言也不迫他,仍歪着看棋谱,胤祥起身兜兜的转了一圈,把对着软塌的窗户掩了。转头瞥见画案上隔着一把琴,这一瞥可真个两眼放光了,几乎是一个箭步踩过去,手只是颤颤的抚了抚琴弦,便闻得一声幽幽……
胤禛忽闻琴声,心知不妙,抬眼见胤祥已经坐下,把琴反复摸个不住,不由苦笑道:“可是没藏好呢……”
感叹间胤祥已经把那琴看作是自己的东西了。抬头笑意可掬:“四哥,饶我罢……”
胤禛已经没心思下棋了,趿了鞋,站起来道:“你又认得了!”
胤祥扬眉道:“这‘独幽琴’谁人不认得,造于晚唐……”说着把弄着琴身示意:“琴面黑红相间漆,刻以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又把琴翻过来:“背面牛毛断纹。龙池上方刻‘独幽’二字,池内有“太和丁未”四字。可上千古名琴谱也!”
胤禛笑道:“难为你倒识得珍稀。”
胤祥笑道:“如此的连城宝,四哥何处寻得?”
胤禛笑道:“你别打错主意,这可是不能的,这琴还是我在宫里时节,大婚之时,三哥送的。我若转赠,到时他必要和我不可开交。”
胤祥不肯干休,笑道:“如此至宝,三哥既肯用来贺你合髻之喜,便自然是四哥的了。饶我罢……”
胤禛方欲说话,胤祥又打断道:“我就快生辰,四哥还没赏我。便……”
胤禛闻言似有想起什么,转身走至窗前,也不答话。
胤祥虽爱这独幽,但也知君子不夺人所好,本是有心闹着玩笑,见他不说话,不欲令他为难,笑道:“我与四哥玩笑呢,独幽乃至宝,四哥必然爱煞。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胤禛似是没听见,回头道:“你既爱它,你拿去罢,有何分别……今岁你生辰,我是不能去乐一乐了。”
胤祥闻言,便知他要随扈。不由有些失落,便是得了独幽,也好像没甚意趣了。
胤禛转着步子,道:“这次去到江南,许还有事端。去年黄河涝了,我是亲自去看过的,那些个官员真是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做到极致。别瞧着今年上来的折子都说灾民都已安顿,什么‘圣上毋须心忧’又是什么‘他省调粮,已足温饱’我家下小子有亲就在黄泛之地,已是饿死了老子娘了……汗阿玛这一下去,他们必是又要遮掩一番,岂是能遮掩过去的?少不了又是一顿闹腾!”
胤祥闻言道:“四哥既知这其中猫腻,何不向皇父上奏?”
胤禛急急道:“你当皇父不知么?!”言罢又长叹一口气……视线转至窗外……
胤祥还欲说话,见胤禛忽的挺直了背,似乎僵了一下。
便顺他的目光看去,但见皎月朗朗,双星相伴,岁星与月同辉。胤祥不由变了脸色,低低道:“四哥不要胡想了……此去……必然风轻浪平,累累丰登。” (笔者:天象里“双星伴月,主大凶。”而《海中占》上曰:“月与岁星同光,即有饥亡。” )
胤禛仍是目光幽幽的,握了下他手道:“承君吉言了……”
一时便叫乘奴上来,命人封了独幽琴,随胤祥一起回宫中去了。
这边厢,胤禛也不命再收拾床铺,便独自在延绥阁里间歇下,除奴自上来睡在外间软榻上,以便他夜晚传唤……
胤禛虽是歇下,见窗外双星伴月,不由又费思量,直闹到四更大错才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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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马尔浑
[清](至一七o九)一作玛尔浑,宗室,安慤郡王。性喜写生,颇觉可观。《读画辑略》